第二十一章 就像一定會回來的春天(下)
林叔在白家等了一夜,沒有等到白喬生。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喬生習慣了不回家。
林叔看了看手錶,早上七點五十八分,他打通了喬生的手機,十幾次,無人接聽。他知道,喬生昨晚又喝酒了,但不知道他這次,又醉在了哪裡,最近一次,他醉在了大橋邊,找到他的時候,他一邊喝酒,一邊興緻勃勃地跟一個乞丐聊著他的故事,眉飛色舞,自得其樂,而醉了的乞丐卻在一旁,呼呼大睡。
林叔尋著喬生的手機定位,來到了海邊:他倒在沙灘上,爛醉如泥。
林叔走過去,費勁地把他攙扶起來,可一下子又被他,一股勁兒推開,「不走!不走!我要等她回來!等她回來!」話音剛落,又倒在沙灘上。
「她不會回來了。」林叔,很認真地說,就好像他親眼看到九墨離開一樣。
「騙子!你們都是騙子!她一定會回來的!我知道的……」他自言自語,躺在沙灘上,仰望天空,攤開雙臂,看著天空中的藍天,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我看見她了。」他樂呵呵地說,但馬上又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哭訴道,「可是,她怎麼看不見我呢?」
林叔,遠遠地看著他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像一個長不大的孩子。
每一年,在顧河不長不短的生命里,都會遇見這樣一些人。他們因為各種意外,匆匆趕來就診,每一個進來的人,都想好好的出去。
「來了!來了!」救護車在醫院門口停下來,一個滿身是血的病人被五六個護士抬了下來,他的右手、右腳上鮮血直流。
「他是一個貨車司機,因為疲勞駕駛,在一個轉彎路口,迎面撞上了一輛的士,的士計程車被撞下山崖,的士司機當場死亡,的士上有一個乘客,現在還在營救。」王護士邊推著手術床,邊告訴顧河。
「手能動嗎?」顧河試著抬了一下他的右手,病人的意識還算清醒,「不能。」
「你不能不管我,不能留下我一個人啊!」他旁邊的妻子緊緊握住他的左手,哭喊著,近乎於哀求。
他的右手血流不止,更棘手的是,現在急診部都沒有一間空閑的手術室,而且手術室的手術都剛剛開始。
顧河用止血帶給他止血,但他的出血情況不容樂觀。為了讓他能夠保持隨時進手術室的狀態,顧河和同事們將他移到骨科重新進行傷口包紮,一路上他一直拉著顧河的袖子,不放手,不停地重複著:
「醫生,我現在擔心這個手,這個腳。你一定給我保住啊。」
在骨科室包紮傷口的他,念叨著:「我還有個兒子呢。我這一生就是為我兒子掙的。」「哎呦!」失血和疼痛的煎熬,讓他接近虛脫,他不能再等了。
經過顧河的反覆協調,在兩台手術的手術間歇,他為病人爭取到了寶貴的機會。
他被送進了手術室,顧河主刀。
經過了四個多小時的奮戰,顧河最終保住了他的右手,右腳。病人被推出了手術室,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顧醫生!不好了!」王護士慌慌張張地跑到他面前,「車禍的另一個病人送來了,情況很糟糕,你去看看吧!」她不忍心,也沒有勇氣告訴顧河,另一個病人,是百里南潯。
剛做完搶救手術的百里南潯,躺在重症監護室。她的頭部受到重創,再加上營救時間過長,導致她失血過多,昏迷不醒。沒有人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只有到了這個時候,顧河才真正體會到一句話的深意:愛有多幸福,離別就有多痛苦。
「除顫儀準備完畢,離床,心臟監護限時顫,放電。」醫生在竭盡全力地搶救她。
「你剛剛救的那個病人,就是撞到南潯的貨車司機。」王護士說,」還有,南潯肚子里的孩子,沒保住。「
顧河,沒有說話,從他聽到南潯出事的那一刻開始,他一句話也沒說,不哭不鬧,只是遠遠地看著她,陪著她。
最後,南潯的命保住了,但她成了植物人。也就是從那時開始,顧河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辭了職,陪著南潯,沉睡的南潯帶走了顧河的心。
這不是百里南潯想看到的。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南潯告訴九墨。
「你可以最後再幫我一次嗎?」她望著九墨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九墨做了皮蛋瘦肉粥,那是顧河最愛吃的。
顧河,醒來看到桌上的粥,很意外。
「顧河,我都記起來了。」九墨說。
他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我們相遇的那一天,我穿著茶色的百褶裙,留著空氣劉海。在公交車上,我的項鏈落在了上面,那條項鏈對我來說比我的生命還很重要,它是外婆送給我的。你撿到了它,追著下了公交車的我,你因為這事,第一次上學遲到了。」
「後來,我去美國留學求醫,你等了我六年。」顧河接了她的話。
「這六年裡,你跟我提過三次分手,可是每一次到最後,都是你主動承認錯誤,求著我,讓我一定要等你回來。」
「我剛去美國的時候,一切都不是很順利,好多次,我一想到我沒有能力愛你,我就打電話,提出分手。第一次,我的錢包被偷了,我覺得我的人生要完了;第二次,因為一個科目沒拿到A,成了全班唯一一個補考的人,我覺得自己不爭氣,沒能拿到獎學金給你買生日禮物;第三次,因為我知道,你身邊,有很多比我還優秀的男生,在追求你,我覺得我會耽誤你。可是每一次,說完以後,我就好幾天睡不著,滿腦子都是你,我才發現,我不能沒有你,儘管我不是最好,最優秀的那一個,但我卻是為了愛你,最努力的那一個。」
九墨擁抱了顧河。
「顧河,今天讓我們,再談一次戀愛吧。」九墨在他耳邊說。
「好。」顧河回答。
那一天,九墨換上了第一次遇見顧河的那條茶色百褶裙,剪了空氣劉海,牽著顧河的手,吃遍了他們上學時那條學生街的美食:臭豆腐、甜蝦壽司、章魚小丸子、關東煮、烤肉串。
顧河還帶著九墨去坐了過山車、海盜船、摩天輪、旋轉木馬,去了雪屋,魔鬼屋。
最後,九墨告訴顧河,她想去海邊看日落。顧河,二話沒說,牽起她的手,朝海邊跑去。
他們到海邊的時候,日落剛剛結束,天際還有一道微微亮光。
九墨,靠在顧河的肩膀上,矚望那最後一道亮光,他們靜靜地看著那道光,一點一點地消失,直到黑夜降臨。
「我知道,你不是南潯。」顧河異常平靜地說。
九墨,靠在他肩膀上,沒有回答他。
「南潯恐高,所以她從不坐摩天輪。」
這時,九墨從南潯的身體抽離,南潯回來了。
「顧河,我的時間不多了。」她說。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的南潯啊。」她深情地望著他的眼睛,她的淚光在閃爍,他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望著她,他相信了她,不需要任何證據,不需要任何說辭,他就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心。
「不!你不要離開我!」他抓住她的手,生怕她逃掉。
「顧河,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你答應我,不要再自責了,好嗎?」她懇求著。
「不!我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我顧河,可以拯救成千上萬的人,為什麼偏偏,偏偏連我最愛的女人,我就不可以了呢?那天,如果我沒有丟下你,如果我沒有錯過你的電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都是我的錯,我一直把你忽略了。」他抱著她,話語中,有一些顫抖。
「對與錯,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我只希望,只要你快樂。你現在這樣,讓我好難過,我不願看到你,活得這麼痛苦。人生,有些時候,有些事情,我們是改變不了,就像我畫畫一樣,一不小心畫錯一筆,就可能毀了一幅畫,去抱怨、自責,都是徒勞的。但如果,我試著從另一種角度來解讀它,往往會有不一樣的美。」南潯,依偎在他的身旁。
「可是,我不想失去你。」他握住她冰冷的手。
「我總覺得,人的一生中,好多東西都是命定的。就像一個彩色盤裡的顏色,神在創造你的時候,他就在你的彩色盤裡放好了他想給你的顏色,冷暖色都會有,只是多和少。你無法改變這個彩色盤的顏色,但你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去描繪自己的人生,因為那把筆是在你自己手中的。初二的時候,最疼我的外婆去世了,我很難過,我無法接受她的離別,直到現在,我都無法接受,我知道,我無法改變,她離開的事實,但我可以改變她存在的方式,讓她一直活在我心裡。顧河,我們是人,不是神,所以你無法拯救所有生命,包括我。」她講完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音變得很虛弱。但她接著說,「特魯多醫生的墓碑上刻著一句話,偶爾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去安慰。這句話不僅僅是告訴醫生,也是告訴所有人,所有活在這個人間的人。顧河,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哪怕是帶著我們的愛,好嗎?」
顧河看著眼前的漫漫長夜,感覺這個答案太沉重,他沒有回答,只是把她摟得更緊了。
他想起了一首歌,輕唱道:
還沒好好的感受
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
會更明白什麼是溫柔
還沒跟你牽著手
走過荒蕪的沙丘
可能從此以後
學會珍惜天長和地久……
當黎明前的那一點曙光,像一滴白色墨水,在黑暗的長夜中慢慢地暈染開來,南潯眼角閃著淚光,望著天際那一條亮光,說:「答應我,活下去,快樂地,我,我會在天上和你一起數盡人間的每一個日出,我會,我會……「
沒等她說完,她眼角的一滴眼淚落下,她走了。
南潯,還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我答應你,你也要答應我,來世,你一定要回來,就像一定會回來的春天。好嗎?」
天亮了,顧河抱起南潯,這時南潯手中的項鏈從她手裡滑落,掉在沙灘上,顧河卻不知道。
九墨走上前,俯下身,拾起項鏈,她驚呆了:那是一條有著太陽吊墜的項鏈,它的背後,刻著一個字:生。跟她的項鏈,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