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千年冰棺(中)
雪,不是白色的,一半深紅,一半深藍。
大雪傾城,他一身黑衣,打著一把黑傘,胸前別著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獨自一人,在雪地里中前行,身後的腳印轉眼被大雪覆蓋,找不到蹤跡。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來——在一個墳墓前,墳墓的四周又是一座座此起彼伏的墳墓,雪花漫天之下,死一樣的寂靜,他有點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鬼。
他站在墳墓前,瞥了一眼,墳墓前的石碑是一塊剛剛打磨好的花崗岩,乾淨得沒有一絲青苔,很明顯,這是一個嶄新的墓碑,墓碑上沒有一個字,也沒有照片,他不知道墳墓的主人是誰,只覺一股悲傷莫名地湧上心頭。
「大概,這墳墓的主人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死去的人吧。他走後,就剩我自己一個人了。」他猜想。
突然,他感覺身後被輕輕撞了下,一回身,剛好看見一個女子面容姣好的側臉,一閃而過,但她好像看不見他,揚長而去。
「我們好像在哪見過?」他邊想邊加緊腳步追上她,突然,她停下了腳步。
幾秒鐘后,雪,所有的雪,幻化成了一簇簇燃燒的火焰,一半深紅,一半深藍,火焰落在她的頭髮上,肩膀上,素衣上,鞋子上,從頭到腳,轉眼間,她身陷火海,而他卻,毫髮無傷。
她緩緩側過身,他又看見她的側臉,目光流連地望著他的眼,冷冷問了句:「忘記了一個愛了很久很久很久的人是什麼感受?」
他們相望無語,幾秒鐘后,突然,他想起了什麼。
「你是——」那一瞬間,他記起了她,但火焰一瞬間將她吞噬,他伸手要抓住她:「不!!」他歇斯底里地吶喊,從夢中驚醒,醒來后,他又忘記了她,只記得在夢中:他一個人參加了一場葬禮,看見了一個女子姣好的側臉,還有漫天大雪,那雪,不是白色的,一半深紅,一半深藍。
這是肖鉑第二次做夢了,夢醒后,他感覺自己的心痛得快要窒息,他把右手放在左心房的位置——咚咚,咚咚,心跳快得讓他越來越難受,他深呼吸,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呼氣,吸氣,如此往複,他的心跳慢慢平復下來,但他的心還是很痛,心像硬生生地被掏空似的,總感覺自己好像有什麼東西被奪走,但又怎麼也想不起來是什麼,很難受,他想起楠冰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我們常常被一個人拋棄被另一個人救起。」不覺得,肖鉑發現自己竟然紅了眼,這一刻,他才明白這句話的深意,原來,他和楠冰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這丫頭,怎麼還不回來?!」即便他已經察覺剛剛對楠冰說的話過重了,心裡有點擔心她,但他還是用一種責備的語氣嘴裡喃喃地念叨起她。
或許,時間是一種比愛更致命的毒藥,愛讓你無可救藥地愛上一個人,而時間,卻可以讓你原本深愛的人慢慢變成另一個人。
第二天,天剛亮,肖鉑和石岩打算再一次前往秘境之地。
臨行前,楠冰回來了。
肖鉑一臉漠然,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說,心裡卻鬆了口氣:「還好,你活著回來了。」他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走過,望向不遠處正在倒車的石岩,等他把車開過來。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楠冰走到他旁邊,很認真地問。
肖鉑不作聲,眼睛始終沒離開石岩。
「你放心,我才沒那麼容易死。我會好好的,好好活著,活著等你回來。」她一本正經地自問自答。
這樣的語氣,這樣的楠冰,肖鉑還是頭一回見,感覺她像換了個人似的:「知道了。」肖鉑漫不經心地應了句,心想:「這還差不多」。
肖鉑上了車,楠冰還站在那裡。
車啟動了,肖鉑看見後視鏡里的楠冰,莞爾一笑,揮手告別,驀然,他覺得她哪裡不對,再一細看,是她的衣服,昨晚她離開的時候,她穿的好像是一件白色外套,而現在那件白色外套不見了,車子漸行漸遠,肖鉑來不及多想:「或許,是自己記錯了吧」,他想。
「肖總——」石岩突然停下車,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從剛剛肖鉑接完電話后的大驚失色,他從未見過他這樣,他知道:不好,出事了。
——「是肖總嗎?」
——「是。」
——「我們是清城市公安局的,楠冰是您的助理嗎?」
——「……」
——「喂?」
——「……」
——「喂?您還在嗎?」
——「……」
——「喂?是這樣的,她的手機聯繫人上面只有您,所以我們只能聯繫您。恩,昨天晚上,在清城A大廈發生了一起殺人案,兩人被殺,其中一個被害者是楠冰,初步推斷死亡時間是昨晚十二點左右。」
——「……」
——「作案手法和最近兩起連環殺人案一模一樣,像睡著一樣。」
緊接著,石岩的手機也響了,是艾森,他接通了手機:「喂?」……
「早上,早上看見的小楠又是誰?」接完手機后,石岩馬上想到了他們臨走前撞見的楠冰。
「……」
良久,石岩小心地問:「肖總,我們還要去秘境之地嗎?」
「去,必須去。」肖鉑超乎常人的冷靜,一字一句斬釘截鐵。
「可是,小楠她——」石岩的聲音有些顫抖。
「走。」肖鉑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好。」石岩知道,其實他的心裡比自己還難受,他總是不善於表達自己,石岩不知該怎麼安慰他,只是說一句:「艾森已經在案發現場了。」希望這樣,能讓他心裡好受的。
「讓艾森查一下另一個死者的信息。」肖鉑說完,轉頭望向窗外時,剛好下雪:一片一片又一片的小雪花從天而降,漫天都是。這讓肖鉑想起了第一次與楠冰見面時,也是這樣的下雪天。
那天,一座意外發現的千年古墓驚動了整個清城,市長怕肖鉑一個人忙不過來,特地給他配了一個剛剛從國外回來的,有豐富考古經驗的實習生。
「我這不缺人,多一個人多一個麻煩。」一開始,肖鉑是拒絕的。
「見一面再決定吧,她可是這個行業求之不得的人才,你要是拒絕了,一定會後悔的。」市長把一本簡歷遞給肖鉑。
「市長,您這是在懷疑我的能力?」肖鉑沒有接過簡歷,端起了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好,好,我不勉強你了,簡歷我放這,我還有很多事,我先走了。」
「石岩,把它扔了。」市長走後,肖鉑指著桌上的簡歷。
「肖總,真的不看一下嗎?」從來都是言聽計從的石岩反常地說道。
肖鉑用一種很意外的眼神看著石岩。
「她是我的大學同學。」石岩說。
「僅此而已?」肖鉑從他的眼神中隱約看到了另一種情愫的發酵。
「我,我愛她……」他不覺紅了臉。肖鉑從他手中拿過簡歷,翻開了簡歷:
「楠冰?」
「是。她叫楠冰,一個很特別的女孩。」石岩補了一句。
「明天,讓她過來吧。」肖鉑把簡歷合上,放回石岩的手中,說:「愛一個人,一定要主動去爭取。」
「小楠!我在這!」石岩穿著雨衣,在一堆廢墟旁朝楠冰喊著。楠冰在慌亂的人群中聽到了石岩的聲音,看見了他,笑了笑朝他跑去。
「你出門都不看天氣的嘛!」石岩看見被雪淋了一身的楠冰。
「我體質好著呢!沒那麼容易感冒!」
「我是可憐我的相機包都淋濕了。」石岩用布擦著相機包上的雪。
「相機包是防水的好嗎?真是的!」
「防水又不代表可以淋雪。」
「這就是千年神秘棺材出土的地方嗎?」楠冰看著十幾米深的土坑。
「嗯,那棺材很大,長三米,寬兩米,高一米。」
「裡面是什麼?」
「鬼知道。棺材還打不開,看不到裡面。」
「棺材呢?」
「被抬到那輛車裡了。」石岩指著遠處一輛大卡車。
這時,剛好一輛黑色小轎車開進來,一群記者圍住了那輛車。
「肖鉑。」楠冰看見他從那輛車上下來。
「對,他就是肖總。」石岩說。
肖鉑下了車,走進了那輛大卡車,沒多久就出來了,他看見不遠處的石岩——他的身邊站在一個女孩,那天,她圍了一條鮮紅色的圍巾,他們朝肖鉑走來。
「初次見面,往後請多指教。」她笑很燦爛,像久違的陽光一樣溫暖,她伸出了右手,肖鉑猶豫了一下,握了她的手,很正經地說道:「希望你和石岩一樣優秀。」
那是肖鉑第一次見到楠冰:他只覺楠冰只是一個過客而已,但他不知道,楠冰對他一見鍾情,她對他的愛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驀然,肖鉑想起了什麼,拿出手機,給艾森發了一條信息:
「艾森,你查一下五年前,從那座千年古墓挖掘出來的那一口打不開的神秘棺材,看看還在不在?」
「好。」艾森馬上回復道。
再一次踏上秘境之地,肖鉑的所見所聞驗證了喬生的猜想:沉陽國有樹,有花,有草,唯獨不見飛禽走獸,一隻螞蟻,一條魚,的確太安靜了。
「這裡真美,原來,一千年前的世界這麼好看。」石岩走上前,伸手捧起一簇五顏六色的花,聞了聞,淡淡的花香。
「小心有毒。」肖鉑推開石岩,那花從石岩的指尖滑過。
「它動了!」肖鉑聞聲望去,看見那花朵真的動了。
「石岩,查一查這是什麼花?」
石岩拿出手機,對著那花掃描了一下,結果馬上就出來了:「太陽花。」
「太陽花?!」
「太陽花,又稱松葉牡丹、半支蓮,喜歡溫暖、陽光充足而乾燥的環境,見陽光花開,早、晚、陰天閉合,它會隨著太陽轉動,故有『太陽花、午時花』之名。」石岩照著手機上的文字念著。
肖鉑仰起頭,看看天空,還是陰天,雖然沒有晴天的明朗,卻依然明亮。
「它們又不動了。」石岩又動了動那花:「它們好像一直朝著同一個方向。」
肖鉑環顧了四周的樹木:「向南!南邊的枝葉茂盛,北邊的枝葉稀疏,所有的太陽花都向南而開。」
「走!我們一路向南。」石岩緊跟上肖鉑。
他們一路向南,不知不覺中來到了趙起他們被害的案發現場。
「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肖鉑戴上白色手套,俯下身,用手在地上輕輕滑過,沒有一點灰塵:「我們再仔細找一找,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是。」石岩套上白色手套,戴上掃描眼鏡,仔細搜索每一個角落。
他們找了半天,一無所獲,天快黑了。
肖鉑不相信找不到任何線索,重新又找了一遍又一遍,卻都是一樣的結果。
「肖總,我們走吧,天快黑了。」石岩提醒他。
「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肖鉑像瘋了一樣,一直在尋找,停不下來。
石岩第一次看見他完全失去了理智——像丟了魂似的,狼狽不堪,看起來可憐極了。
「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他一邊低著頭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尋找著,一邊喃喃自語。
一遍、兩遍、五遍、十遍……
石岩實在看不下去了,衝上去,拽起已經失去理智的肖鉑:「肖總,天黑了,我們該回去了。」
「不!我們一定遺漏了什麼!」
「如果楠冰看見你這樣,她一定會很難過的。」他嚷道。
終於,肖鉑停下來了:「都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那天晚上,不是我,楠冰就不會一走了之,就不會——」還沒說完,肖鉑掩面而泣。
「冷靜點!不是這樣的,是兇手,一切都是兇手的錯,是兇手殺了楠冰,是那個可恨的兇手,不是你。」
肖鉑一語未發,癱坐在地上。
「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兇手,將兇手繩之於法!」
肖鉑苦笑道:「沒有任何線索,怎麼找到兇手?」
「一定會有線索的,只是我們還沒找到,這個地方沒有,我們就去別的地方找,別的地方沒有,我們再去另一個地方找,總有一天,我們會找到的。」石岩很認真,肖鉑看著他:「我都不放棄了,你是神,你又怎麼能夠放棄呢?」
石岩伸出右手,手握拳頭,肖鉑遲疑了一會兒,伸出右手,手握拳頭,和石岩的拳頭對碰:「我不能放棄,我還沒找到兇手,還沒找回記憶,我不能放棄。走,我們回去。」
此時,天黑了,整個秘境之地一片漆黑,一片寂靜。
肖鉑和石岩在黑夜中前行,每一步都小心翼翼。
「啊!」石岩突然腳底一空,肖鉑迅速伸手抓住他的手,兩人一起掉進了一個山洞,昏迷了過去。
第一個醒來的是肖鉑,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冰棺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