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骨灰雪
荒蕪的亂葬崗,兩道紅紗披拂的身影一左一右,不急不慢行走著。
“千骨王,其實你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和我回去,做我的家人。”
我真誠地看著他,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想帶著這個身世淒涼的千骨王走一遭人情冷暖。
他還是很堅定地搖了搖頭,“我說過,純陰女,不是我一個人的,我不要。”
我歎了一口氣,“其實你也可憐……”
他卻微微睜大了雙眼,看著我說:“什麽叫可憐?”
“沒什麽,我就是隨口胡說。”我隨意地把話題帶過。
他停了下來,坐在一塊大石頭上我隻好跟著他停下來。
隻見他攤開手心,是一塊喜糖。
沒想到那雙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取人性命的手,卻是那麽生澀僵硬,連糖紙都打不開。
我接過,兩下就打開了,然後遞給他,借花獻佛道:“喏,這可是你一個人的了,你總要吧。”
這塊木頭竟然露出了十分滿足的笑容,似乎我把天地間最美好的物件遞到了他手上。
這時候,一輪月亮恰巧升到了頭頂,照亮了整片荒蕪的亂葬崗。
我抬頭一看,真圓啊……
千骨王拉著我跪在那塊大石頭前,在大石頭上用指做刃,劃下了“千骨王”“純陰女”六個字。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隻會這三個字,特意去請教了你們活人,然後花了一整天來記。”
真是個傻子,連幾個字都要花一天時間……我心裏暗暗想到。
他拉著我的手,在大石頭前麵拜了三拜,也不知道這是他自創的儀式,或者又是從哪來請教來的。
然後他看著我,“純陰女,我要請紅線了。”
我心裏其實還是有些害怕,害怕從此就和這一堆枯骨堆起來的東西綁定了。
但又有什麽辦法呢,我並沒有回答他任何話,甚至連半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他卻自己很開心地閉上眼,仰頭對著月亮,口中念念有詞。
突然,月光下一段紅線出現在他的無名指上。
一半纏繞在他指節上,另一半靈活地像蛇一樣朝我飛來。
我不由自主地躲避了一下,那紅線卻跟有智慧似的,追著我躲避的手而來。
我閉上眼,認命了。
這時候,卻聽到一道斬釘截鐵的聲音,倏忽穿透了空氣,死死地定在冰冷堅定的山地上,剛好把紅線斬做兩段。
眼前突然飛來一片藍色的衣袂,緊接著那個屢次出現在夢中的熟悉身影從天而降。
從我這個角度看起來,他就像是從那一輪冷清的圓月中走出來的神仙。
“淩清……”我輕聲地叫了他一下,生怕他像在夢中一樣,下一秒就化作一團白霧。
然而,這一次我卻是落入貨真價實的冰冷懷抱。
他抱著我,拔起剛剛斬斷紅線的長劍護在身前,劍眉星目,渾身的氣勢冷硬如寒鐵。
淩清薄唇輕啟,一字一句都充滿與生俱來的威嚴和強硬,“千骨王,世上女子千千萬,你卻動了最不該動的那一個。”
那半截紅線還縈繞在千骨王周身,突然沒了另一半的目標,原地不知所措。
“亡靈,起!”
千骨王一聲暴喝,頓時有無數的骷髏從荒涼的地上破土而出。
我早就嚇得三魂丟了七魄,以為又要和上次一樣玩完了,淩清卻完全不把這些東西放在眼裏,平靜得語氣中不起一絲波瀾。
“在我麵前玩這個,也太不知輕重了。”
數十個骷髏張牙舞爪朝我們奔來,淩清一把長劍舞得水泄不通,離得近的骷髏頓時化作了漫天飛舞的骨灰,硬是沒讓我受到一點傷害。
一波殺進一波又來,淩清似乎厭倦了。
“哐當!”
劍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淩清!”我連忙叫了一聲,以為是他累了握不住劍。
他隻是低眉一笑,“別擔心。”
然後一動不動的地站在原地,我突然感到周圍一陣大力拽得我身形都不穩了,天地間所有的靈氣似乎都在往他一人身上匯集。
“亡靈,殺!”淩清大喝了一聲,他的眸子突然變得血紅。
詭異的事情發生了,所有原本受千骨王操縱的骷髏頓時調轉了集火對象,朝身後的千骨王殺去。
我這才突然懂了淩清剛剛說,千骨王在他麵前操縱骷髏大軍太不知輕重的真正意思。
“淩清不行,他還占著傅江明的身體!”
我突然醒悟過來,要是讓這些東西就那麽殺過去,傅江明也別想活了。
“丫頭,我不會公報私仇的,你看。”淩清指了指旁邊。
傅江明已經暈了過去,就躺在我們腳下。
這一耽擱,我都沒有反應過來,原地隻剩下了千骨王的骨魂。
眨眼間,便被他自己的骷髏大軍撕裂成無數透明的碎片。
千骨王骨魂的碎片飄散在清冷的月光下,像純淨的大雪一樣,往各個角落飛去。
在眾多潔白的碎片中,一抹往我這邊緩緩飛來的紅十分紮眼。
我一看,竟然是我不久前才遞給他的那塊喜糖。
喜糖被糖紙包裹得好好的,明明都被拆開了,又像重新被精心重疊好了一樣……
這塊喜糖現在已經穩穩當當落在了我腳邊,他用了最後一絲力氣把它還給我,像獻上天地間最美好的物件一樣……我突然感到一陣心裏空落落的。
“丫頭,怎麽了?”淩清並沒有注意到這塊小小的喜糖,關心地問我。
“沒什麽,幫我把傅江明扶起來吧。”我突然回過神,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
卻趁著扶傅江明的時候,偷偷把地上那塊喜糖撿了起來握在手心。
“這些東西……怎麽辦?”我看著這些突然群龍無首的骷髏大軍,問淩清。
淩清毫不猶豫地說:“自然是給主人殉葬,留著遲早也是個禍害。”
他話音剛落,所有的骷髏頓時化作一陣粉末,隨著風吹的方向飛去,我忍不住閉上了眼。
再睜眼時,空中已經沒了漫天的粉末,倒是腳下的土地,覆了一層薄薄的骨灰。
踩上去還會嘎吱響,像踩冬天的皚皚白雪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