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5.暗涌的黑潮
離開倫敦,兩次天色亮暗,我們就看到了布里斯托爾的建築群。簡單補給之後,我們便正式離開英國管轄範圍,駛向了蒼茫的大西洋。
對於海洋,自古人們就是心懷敬畏的,因此才有了許多離奇詭譎的傳說。比如沉沒的都市亞特蘭蒂斯,比如幽靈船,比如塞壬,都是源自人們對大自然的未知和恐懼。
對我而言,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基礎條件決定了,我對大海最恐懼的只有淡水的缺乏、傳染病和暴風雨,其他的,都不值得引起太大的情緒波動。
比如,儘管我充分的打了預防針,但是那些死囚隊伍里還是隱隱約約傳出不和諧的聲音,似乎在醞釀著什麼陰謀。這就是一件急需要解決的事情,但是絲毫不值得恐懼,不是么?
自從起航以來,我就交給九鬼政孝一個任務——盯好這幫人!能夠判了死刑的傢伙,若要說他是無辜的,那是絕對不可能。即使罪不至死,也一定不算是良善之輩。指望他們老實本分,難度極大,或者說,基本不存在這種可能性。
從這幾天陸陸續續傳回的消息來看,這些死囚在自己的崗位上——主要集中在操帆、划槳和清理甲板,工作的還算認真,但是據九鬼政孝說,以一名資深忍者的眼光來看,這些人之間肯定有貓膩。
比如,僅他躲在暗處發現的、這些人之間的眉來眼去就有幾十次之多,他們的團隊里似乎有一個網路,這個網路看不見、摸不著,但是卻一定存在!
有幾次,幾個看起來腦子靈光一些的傢伙從倉房裡出來,就像融入大海的水,很快消沒到眾人之間。一段時間之後,這些人又從人群中回來,似乎是收集到了什麼信息,再次返回到倉房裡去匯總。
這種感覺就像是神經元,它們從神經末梢接到刺激反應、再將信息帶回中樞神經一樣,這讓我越發肯定了,這些人有問題,其中必然有鬼!
當然,有件事情還是要謹慎行事,儘管他們都該死。於是,我讓九鬼政孝不動聲色的將這些人打亂,從不同的崗位、不同的船隻將人對調,對人員做了一些插花調整,但是這樣的情況依然存在。
這一道跑到新大*陸,最快也得航行一個月,所以我們有的是時間來解決這個問題。
我咬著一個橙子,輕輕將籽兒吐掉,看著左手捏著的、九鬼政孝提供的情況。嗯,果然,出問題的主要在旗艦上。
看來要執行β計劃了!
船上的死囚營里有個傢伙名叫沙恩霍斯特,是一名原德意志海盜,現在已經被開除了國籍,成為一個無國籍人。
他的皮膚更像是黃種人,身材、臉型也符合我們的β計劃要求,第一次見到他我就留了心,因為他和瑪維太像了!
像到幾乎只要換個髮型就能以假亂真的程度!
太祖說過,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所以我們必須去調查!而這個重任,就落在馬維的身上!
……
第七天了,我觀察了沙恩霍斯特整整七天!這是個謹慎的傢伙,自從啟藍船長讓我暗中觀察他,我就把這個傢伙的一舉一動刻在了心裡。
他講英語,也講德語,但一般情況下都講英語。似乎他是個英德混血兒。英語的口音比較像利物浦那一帶的意思,德語聽不大真切,但應該離里爾不遠。
平時說話的語速不快,但是著急時語速會加速,情緒激動時喜歡說德語。
他每天早上六點鐘起床,起來第一件事——找到自己床頭的煙草,放進口中嚼五分鐘左右,然後隨大流,來到甲板上接受訓話。
他走路的時候步子很慢,但是很大。左腳似乎有傷,腳步踩不太實在。上台階時會下意識的低頭,多用右腳上台階。
右手食指應該是骨折過,拿刀叉時姿勢很怪,特別是切割時習慣用右手大拇指和中指持刀,似乎用不上力,所以吃飯總比別人慢。
看別人的時候,絕大多數情況下喜歡略微昂著下巴,只有在見到少數人的時候會略微低頭,比如軍官,或者其他比他更強壯的人。
這說明他的頭腦很清醒,唯獨一個例外,是見到一個二十幾歲的銀髮青年時,他也用這種恭敬地姿態,並且有些怯生生的稱呼其「大人」,而不是像對別人那樣叫名字。
這位「大人」很和藹,總是帶著若有若無的微笑。我總覺得這個人不對,不知道為什麼。下一步一定要把他當做自己的首要目標。
沙恩霍斯特主要負責甲板清掃工作,他的工作節奏不算快,也不算太慢。這樣的人不會太惹人注目,也不至於被處分。很明顯,他在隱藏自己。
而且,這個人似乎很怕冷,總是在粗布衣服外面的外罩一件馬甲。走路的時候也喜歡下意識的拽一下衣領,再把手放下來。
緊張的時候,有傷的左腿會下意識的抖動,右手的食指喜歡和拇指輕輕的搓來搓去,回答的時候喜歡用左手撓頭。
口頭禪是:「哦!打斷你一下!」 但是當他自己被人打斷時則會撇嘴,也會用眼角翻白眼鄙視對方。
基本的情況我已經掌握了,而我也在利用除了暗中觀察和吃飯、休息之外的時間去模仿他的一舉一動。
幾天下來,我認為我已經熟悉了這個人——包括他的朋友圈子,每個人大概是什麼情況,誰欠他多少煙草、誰欠他多少牛肉——這一般都是賭債,我也基本上做到心裡有數了。
第八天,我向船長彙報,準備好了!隨時可以動手!船長立即同意,讓我馬上實施,並讓九鬼政孝帶人,全程負責我的安全。
開始吧!第九天清晨,沙恩霍斯特照例嚼了煙草,照例接受訓話,照例參加工作,在工歇之前,照例為了避開人員高峰,向帶頭的軍官馬克請假去了廁所。
馬克對這個傢伙沒有什麼好感,但也談不上很糟糕,總歸是個平平無奇的傢伙。但是,聽說這傢伙似乎和那些手藝人的頭目有不淺的關係,因此能行方便時一般也不會太苛刻。
只是今天嘛,這傢伙一個廁所去了十五分鐘!正想讓人去廁所看看,卻見他提著褲子、揉著肚子從廁所那邊晃著出來,頗有些緊張的向自己走來!
「你是在偷懶嗎?沙恩!」馬克皺著眉頭喝問道:「你休息的這一陣子,其他人已經幹完了一半的工作,你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沙恩霍斯特」咕噥著說道:「隊……隊長大人,我鬧肚子,實在是站都站不起來了!我沒有偷懶!」
馬克哼了一聲道:「我看你精神得很!別耍花樣,小子,否則我會給你好看!」
沙恩霍斯特似乎有些畏懼,但是很快又恢復了鎮定。他走上前,靠近馬克跟前,似乎把什麼東西塞進了馬克手裡。
馬克眼前一亮,立即變得和顏悅色,拍了拍沙恩霍斯特的肩膀,再不追究逃避工作的事。
倒霉孩子拖著腳步,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旁邊一直在看熱鬧的弗萊德里克立即湊過來問道:「嘿!夥計,你給了那傢伙什麼好東西?居然讓他放過了你!」
沙恩霍斯特咬牙切齒,咳嗽了兩聲,方才啞著嗓子低聲道:「該死的!那是我從廚房換來的臘肉!全沒了!」
弗萊德里克嘿嘿笑道:「你上廁所還帶著臘肉?」
沙恩霍斯特撇了他一眼道:「不拿油紙包著裝在身上,難道留在船艙里、等你這鼴鼠把它找出來消滅掉么?」
外號「鼴鼠」的弗萊德里克確實有偷東西的習慣,而他被判了死罪的起因也是偷東西——他偷了英國大法官家裡的一隻羊——不幸的是,他又看上了羊圈裡一個和小羊羔玩耍的女孩,而旁邊恰好沒別人……
那個十六歲的小女孩是大法官的外孫女,不上學的時候,到外公的別墅里體驗生活,結果遭遇了這莫大的災難!
當天,悲催的弗萊德里克褲子還沒提起來,就被小女孩一聲尖叫喚來的衛兵抓住了。儘管小女孩兒不是第一次,弗萊德里克太激動之下也沒超過半分鐘,但依然被小女孩憤怒的外公揮揮手判了死刑!
本來三天後就要執行了,誰知天上掉下個伯爵,要五百個死囚一起去新大*陸!儘管知道即使去了新大陸自己也脫離不了炮灰的角色,但好死不如賴活著,能過一天算一天吧!
他報了名,技能是「開鎖」,而且客觀的說,弗萊德里克的開鎖技能的確不俗,以至於之前關押他的囚室都換上了特製的大門——裡面沒有鎖眼,只有一個把手……
所以聽到沙恩霍斯特並不算是空穴來風的話之後,弗萊德里克只是嘿嘿笑著,卻沒法辯駁,過了會兒自己也覺得尷尬,只能繼續低頭幹活兒。
沙恩霍斯特——不,應該是馬維,見弗萊德里克不再追問,他悄悄的出了口氣。
在廁所里,他用五分鐘時間完成了身份調包,而後就走出來,開始了這段新旅程。至於真正的沙恩霍斯特去了哪裡,他不知道。那應該問九鬼政孝,或者跟隨著船隊行進了幾百海里的鯊魚……
就在馬維微微出神的時候,另一邊的漢克斯卻低聲道:「嘿!沙恩,大人說午飯後所有的『侍者』去他那裡集合,有事要安排。」
馬維瞟了他一眼,不滿的問道:「誰讓你告訴我的?」因為他知道,這些人之間一般都是單線聯繫,不假於第三人之手,漢克斯告訴他這件事本來就很不妥。
漢克斯不悅道:「你以為我願意夾在中間?要不是你一個廁所上的半天回不來,傳話的怎麼會找到我?」
馬維瞟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是這樣嗎?好的,我會確認的!」
漢克斯聞言頓時臉色一變,連忙解釋道:「不!何必呢,沙恩。只是剛才布里斯塔克來找過你,我猜測是這麼回事罷了。」
馬維冷冷的看了漢克斯一眼,不屑的說道:「管好你自己的嘴,不然……」
漢克斯立馬臉色發白,他知道規矩的。
馬維整了整衣服,再不說話,直到十五分鐘后,另一個人過來與他接頭,正式通知他如同剛才漢克斯所說的內容,他方才點頭答應下來。
要開始了么?馬維心裡暗暗的道,成與不成在此一舉,其實自己已經成功了——只要知道了對面的首領身份,再了解他們的計劃,就沒什麼更多問題了。
畢竟,生殺予奪的權力都在己方手裡,我們需要考慮的,只是如何減少損失罷了。
想到這裡,馬維再不考慮其他,悠哉悠哉的吃了午飯,洗了碗,便直奔「大人」指定的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