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3.輸贏的關係
經過連番的鏖戰,小西行長的兵力已不足四千,而且自他以下,個個帶傷。本來指望大友義統作為一支生力軍加入戰鬥,卻不料這威猛的第一刀徑直砍到了友軍身上,這中間的傷與痛,又有誰能說得清?
打到現在這個狀態,倭寇的士氣已經跌落到最低點,又在我軍的騎兵與火器的包夾之下,不認慫的結果就只有一個——死無全屍。
小西行長總的來說還是個聰明人,他不想死在這裡,哪怕回到羽柴秀吉身邊之後會遭遇羞辱,但依然好過就這樣毫無價值的死在這裡。
是的,毫無價值。小西行長心裡很清楚,剛才的我要是趁著他們內訌的檔口發起衝鋒,只怕此時戰鬥已經快要接近尾聲了,所以既然我說要他帶話,就一定要抓住這個機會才行!
「孫……孫大人,您有什麼需要我轉告主公,請但說無妨。」小西行長的聲音有些結巴,聽得出他在強自鎮定。
我輕輕笑了笑,策馬又向前走了幾步,便停在中間不動。
小西行長心中有一瞬間甚至動了讓鐵炮手狙擊我的念頭,但是看了看我身後的騎兵、頭頂的伏兵和火炮,還是生生的按捺下這個念頭,微微咽了咽口水,同樣輕踏馬刺,向前走了一截,直到與我並騎方才停下。
夜風吹拂過我們身邊,我抬起一隻手,像是輕輕的撫摸著那風,低聲的笑道:「秀吉知不知道他一定會輸?」
小西行長一愣:「什麼?孫大人。」隨即他似乎有些惱怒,聲音也抬高了些許:「您的確打敗了我,但若是就此定論主公的失敗,未免言之過早了吧!」
我看了小西行長一眼,冷冷的哼著笑了一聲:「你覺得我是在打擊你?不,完全沒有這個必要。我只是告訴你,秀吉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仗到了最後,他一定是會輸的。」
小西行長一臉的不解,呆望著我問道:「孫……孫大人,您這麼說的原因是……是什麼呢?」
我抬頭看了看天,輕聲問道:「在你看來,秀吉最大的敵人是誰呢?」
我的話讓小西行長陷入了深思。他看了看身後被團團圍困的士卒,又看了看殺氣騰騰的我軍,很想脫口而出——最大的敵人不就是大明朝、不就是我本人么?
但是他又往深想了一層,不,不對!和大明朝的戰爭完全是不必要的,是秀吉自己選的,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他們真正的敵人,其實就是一起登陸、一起進攻朝鮮的那些「自己人」啊!
可是,這話又怎麼說得出口呢?小西行長忽然覺得有些屈辱,他覺得不該如此的!為什麼自己人會成為自己人最大的敵人呢?這不科學!
但是事實就是如此,這樣的現實讓小西行長相當無力,於是他看著我的眼神幾乎帶著哀求——似乎是想讓我別再說了,但他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理所當然的說了下去:「秀吉此次西來,其實並不是為了佔領高麗,這顆果子對他毫無意義,甚至是有毒的。」
不等小西行長問話,我就自顧自的接著道:「他得到了巴掌大的一塊貧瘠土地,卻將樹立大明朝這樣的死敵,還有無窮無盡的反抗浪潮,行長,你覺得秀吉傻嗎?」
小西行長至此方才徹底相信我並非是在刺激或調侃他,而是在認真的分析著局勢。當下他也不覺得身上的傷口疼了,反而頗為興奮的答道:「自然不是!秀吉主公是天下第……一等一聰明的!」
本來他是想驕傲的說,秀吉是天下第一聰明之人,但是在我的面前,作為一名戰敗者,他確實沒有這樣理直氣壯的立場和勇氣,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換了句「一等一」的表述。
我自然不在乎這些口舌上的高低,點頭道:「沒錯,你說的很對。所以我要你帶給秀吉的話就是——」
說到這裡,我故意頓了頓,小西行長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的聽著。
「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我輕輕說出這句話來,卻讓小西行長渾身一個激靈!
他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卻擺擺手,拽著韁繩準備離開。臨走前,我半回過頭對小西行長最後說道:「讓你回去,就當是我送給秀吉的結盟禮物吧!」
說完,我用力一振韁繩,胯下戰馬「稀溜溜」一聲長嘶,轉身回歸了本隊。
在倭寇膽戰心驚的觀望之下,我方的騎兵開始收隊,山上的伏擊者也開始撤離,直讓他們覺得彷彿在夢中。
一直到眼前的大明朝軍隊散的一乾二淨,這些倭寇們放在真正的相信自己已經死裡逃生,頓時集體爆發出不可抑制的歡呼!
小西行長再不敢多事,與大友義統合兵一處,迅速向著鳳山方向移動過去。到了山中營寨門口,看了看裡面正在熊熊燃燒的大火,以及破損營門出橫七豎八的屍體,方才明白剛才我肯放過他們,是多麼值得慶幸的一件事情!
於是他們再不敢墨跡,慌里慌忙的連夜南下,直奔王京的羽柴秀吉而去。
這幾天羽柴秀吉過得頗不平靜,北邊的形勢並不明朗,南邊的柴田勝家更是讓人不省心——這些傢伙居然得寸進尺,不斷索要更多的物資,這讓秀吉鬱悶不已。
如果不是在國外……秀吉心裡暗道。如今是對高麗的討伐戰,並不是國內互相之間的勢力傾軋,若是公然對柴田勝家動手,只怕會在國內落下一個「不識大體」「不顧大局」的名頭吧。
這對自己的統一大業只怕有害無利,可是如今之局勢又當如何破解呢?
就在他惆悵之時,忽然門外的小姓怯生生的呼喚了一聲主上,等到秀吉應了一聲,他方才戰戰兢兢的膝行進來,見秀吉正瞪大眼睛看著自己,嚇得跪伏於榻榻米上瑟瑟發抖,來進來時想說的話都忘了!
秀吉奇怪的問道:「發生樂何事?彌生。」
被喚作彌生的小姓不敢抬頭,額頭上的汗珠滴答滴答的滴落下來,伴隨著他顫巍巍的聲音低低傳出:「主……主上,前線,有.……有消息回來了!」
秀吉立即追問道:「什麼消息?快說!」
彌生重重的咽了一下口水,結結巴巴的繼續道:「是……是小西行長大人回來了。平壤.……平壤丟了!」
秀吉聞言,頓時手舞足蹈的哈哈大笑起來:「丟了好!丟了好啊!」
彌生見狀,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主上這是大怒之下怒極反笑嗎?為何丟了三都之一的平壤,他反倒如此高興!只怕絕非好事。該死的,為什麼今天正好輪到自己當值,偏偏要來通報這樣的壞消息?主上這幾天明顯不悅,自己這下徹底完了!完了啊!
想到這裡,彌生不由的淚流滿面,原本以為自己祖墳上冒青煙、混到了秀吉身邊做小姓。這位秀吉主上本來就是從小姓做起來的,跟著他沒準能飛黃騰達,誰知今天竟然要在這裡斷送了性命!
彌生胡思亂想的磕著頭,卻聽見頭頂上秀吉的聲音傳來:「哈哈哈!彌生,你可帶給我一個好消息,我要重重的獎勵你!」
彌生嚇得臉色慘白,聽意思,只怕主上要凌遲自己也說不定!事到如今,他反而不害怕了,只是磕頭求情道:「主上,千錯萬錯都在我自己,只求您放過我的老母親!」說完只是磕頭,再不敢多話。
羽柴秀吉一臉納悶的道:「你有什麼錯?我要獎勵你!」說著,在彌生目瞪口呆之間,秀吉捻著鬍鬚沉吟道:「你今年十五歲吧,我看你無武藝也不錯,不如你也學我當年、去做個足輕頭如何?」
彌生大張著嘴巴不敢接話,他不知道秀吉到底是什麼意思。只聽秀吉又自言自語道:「嗯,還需要賜你個姓氏!姓氏……」秀吉望著不遠處院子里溜達過去的一隻小狗,笑哈哈的說道:「就賜你個小犬的姓氏吧!你在家排行第一,又傻兮兮的,便叫你小犬蠢一郎吧!」
彌生一聽,主上大人又是賜姓、又是封官,才知道自己真的交了大運,頓時一下一下的朝著秀吉猛磕頭,磕一下頭,口中念一遍「小犬蠢一郎」,高興的眼淚鼻涕流了一河灘!
秀吉看著小犬蠢一郎,心中感嘆萬千,心道自己當年可比這個蠢貨淡定多了。隨即微微笑了笑,問道:「小西是不是回來了?讓他速來見我吧!」
小犬蠢一郎點頭哈腰的去找小西行長了,秀吉止住笑容,望著不遠處一棵乾枯的棗樹、若有所思著喃喃的道:「孫樣,是你讓他回來的吧?你要帶給我什麼信息呢?」
「主上。」小西行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主上,我回來了!」
秀吉「嗯」了一聲,開口道:「進來吧!」
小西行長進了屋子,盤膝跪下,正要磕頭認錯,卻被秀吉直接逼問道:「孫樣可有話要你帶給我?」
小西行長一愣,隨即有些為難的道:「有……有的。」
「快說!」秀吉追問。
「他……他說,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小西行長狐疑的盯著秀吉的臉色,不解的問道:「主上,孫樣說的是什麼意思啊?」
其實,他這是有些明知故問,秀吉卻不在乎這些,口中喃喃的念了兩遍,隨即興奮的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說的對!說得妙!果然是我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不愧是孫樣!不愧是孫樣啊!」
小西行長有些不解,儘管他知道,我和秀吉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但是在他的認知當中,失敗和贏得是一對反義詞,怎麼都不搭界才對啊!
秀吉又笑了一會兒,忽然收斂笑容,對著小西行長道:「行長啊,你辛苦了,不過我還要再交給你一個任務!」
小西行長立即叩頭到地,堅決的道::「是!在下一定萬死不辭,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秀吉笑的很陰險:「你先別答應的這麼快!我要你做的事情是——名正言順的把這座王京輸給柴田勝家!你能做到嗎?」
「什麼?」小西行長嚇得站了起來,他只以為秀吉是要治他得罪,故意拿這話擠兌自己,剛要說話,卻被秀吉打斷道:「孫樣說的沒錯,我他敗的越狠,就贏的越多。所以我才要把這個任務交給你,行長,你一定能做到的,對嗎?」
看著秀吉認真的眼神,小西行長感覺自己很有些無言以對。想辦法完成丟掉王都的任務.……這.……這真的不是在做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