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我想起來了

  她像是穿過一個長長的地道，地道里黑地伸手不見五指，然後一線光照了進來，蘇小月揉了揉眼睛，眼前一片雪白。


  白的雲，白的雪，白的衣裳，帽子上白茸茸的毛。


  一個小男孩，十歲出頭的樣子，穿著精緻的衣裳，在雪地里玩耍，他堆了一個雪人，圓圓的臉，胖胖的身子，眼睛上鑲了兩個黑色的石頭，黑得發亮。有人拉著她過去，和男孩說：「這是小月，你妹妹。」


  「我叫顧陵游。」男孩矜持地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朝她伸手來，「你要不要玩雪人？」


  「不要。」女孩子細細的聲音。


  「它很像你哦。」男孩拉她走過去，指給她看，「你的臉和它一樣白，眼睛和它一樣黑……」


  「我沒它這麼胖！」


  蘇小月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然後她感覺到了疼痛，痛，全身上下沒有哪裡不痛的，像是骨頭斷掉了。


  「……小月、小月你醒醒！」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楚，蘇小月終於醒了過來，她終於意識到了方才那是個夢，那是——


  那是她丟掉的記憶。


  忽然之間，記憶像是開了閘門，洶湧地涌了出來，所有，一幕一幕：雪地里的初見，後來的兩小無猜，青春期的萌動，然後無數、無數細微的喜悅與痛楚，一點一點，像是海水淹沒了她。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岳妙容哭了出來：顧陵游已經是植物人，沒想到蘇小月被袁少雲挾持跳樓，也半死不活，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熬不過去，幸好、幸好——


  這些天唯一的好消息是蘇小月把那晚和袁少雲的對話傳上網之後，得到了萬眾矚目，在這種情況下，被袁少雲找來為難顧氏的人紛紛縮手，顧氏的老臣子趁機反擊，收復失地，不過幾天功夫，已經是翻天覆地。


  換句話說，她再不用擔心顧陵游的醫藥費了。


  這多虧了蘇小月，岳妙容心裡不知道有多感激，嘴裡卻還是嘮嘮叨叨地埋怨：「你也是，明知道那個人心狠手辣，還單獨跑去和他見面，要是你也出了事，你叫媽怎麼辦……」


  「媽！」蘇小月輕聲說，「我這不是沒事嘛。」


  「而且，你怎麼知道，事情上傳網路會管用。」岳妙容迷惑不解——迷惑不解的不僅是她，就是顧氏的老臣子也覺得是奇迹：想不到蘇小月這個從來沒有來集團上過班、管過事的顧夫人能有這一手。


  「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我就是……」蘇小月強忍著身體上的疼痛，「我就只是相信陵哥哥，相信他很能幹，不會把公司弄到這個地步；如果袁少雲有別的辦法的話，他不會選擇直接對陵哥哥下手。」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打垮了顧氏，確實能夠拆散他們——以顧陵游的自尊心，他不會讓她跟著他一無所有地吃苦。


  但是袁少雲偏偏還對顧陵游下了手，說明他並沒有打垮顧氏的把握，也就是說，只要有人受手，顧氏的局面是可以盤活的。


  蘇小月雖然沒有具體經手過經營公司，但是她畢竟在顧陵游身邊這麼多年，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就做出了這個判斷，其中的奧妙，並不足以告知岳妙容。所以她只輕鬆地說：「……都過去了，我們去看看陵哥哥吧。」


  顧陵游陷入植物人狀態已經有大半年了，好的醫療條件也只是能夠維持他的生存，他一點一點瘦下去，肌膚蒼白，沒有光澤。蘇小月牽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在病房裡只有他們倆的時候，一點一點說給顧陵游聽：

  「其實我當時也好害怕的，我害怕袁少雲不會順著我的話說，也害怕我把他逼到那個地步也不管用，害怕網上沒有人出來說句公道話，害怕有人說我恩將仇報……我特別怕，但是我最怕的，還是你醒不過來。」


  「我怕你醒不過來，我也怕顧氏支撐不下去，我怕會讓你失望，所以我撐住了，陵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很厲害？」


  「我真的沒有想到，我怎麼都想不到，他會做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早知道，我寧肯他不要救我，就不會把你害成這個樣子了，都怪我……都怪我不好……陵哥哥你快醒過來好不好……」


  「你、你知道嗎，我想起來了，我全部都想起來了——那些，我之前忘掉的事情，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全都想起來了！」


  病床上枯躺數月的顧陵游的手忽然動了一動。


  「陵哥哥！」蘇小月大叫一聲，「醫生、醫生、醫生你快來，陵哥哥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