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天色黑暗, 但是一條蜿蜒的火龍卻從龐維城中延伸出來,向北方的那座高山延伸而去。
這是一條龐維人匯聚而成的隊伍,極長的。
長龍的最前方是一隻巨型的大角鹿,一名少年騎在鹿背上, 發絲在黑夜中掠過淡金色的痕跡。
手持白弓的少年騎著鹿向前走去。
他一次也不曾回頭, 也不再開口說一句話。
可是, 當他走在龐維城的大街上時, 就陸續有人默默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當他走到龐維城的城門之前時, 越來越多的人從街道兩側的房子裏走出來,牽著馬匹, 攙扶著老人,帶著孩子,默然無聲地跟在他的身後。
當然, 也一些並不相信火山會噴發的人繼續待在自己的房子裏,以嘲諷的眼神看著看著那群被一個少年忽悠走的蠢貨們。
當彌亞走出大敞的城門時,城門一側,值班房也敞開著, 那些醉倒的衛兵們還在昏睡。
隊伍中有好心人跑去將醉倒的衛兵叫醒, 勸他們一起離開。有些衛兵醒來,茫然之中也跟上了隊伍, 有些衛兵則是叱罵叫他的人一頓,翻個身繼續呼呼大睡。
黑夜中,隊伍在前行。
雖然人數眾多,但是隊伍卻異常的安靜。
沒有人說話, 隻有此起彼伏的馬蹄聲在道路上回響。
眾人低著頭, 攙著親人, 和好友一起默然無聲地向前走著。
他們心底忐忑不安。
他們不知道自己麵對的將是什麽, 他們的未來將會怎樣。
年邁的老祭司騎在馬上,一位年輕人祭司在前麵給他牽馬。
老祭司望著最前方的少年和大角鹿的背影,又時不時地回頭眺望著身後的隊伍,以及逐漸離自己遠去的城市。
他輕輕地歎息了一聲。
他知道,依然還有不少人留在城中,那些人不肯相信少年的話。
老祭司不是不能理解。
畢竟不少龐維人祖祖輩輩都在這座城市中生活了許多年,從來沒經曆過什麽危險,現在突然說讓他們一夜之間離開城市……許多人都接受不了。
他們堅信龐維城不會有危險,堅持留在家中。
老祭司又是生氣又是心痛又是無奈。
可是正如少年所說,總不能為了勸說那些倔強不肯離去的人,將願意聽從勸告的人也置身於危險中。
隊伍很長,所有人都在沉默著前行。
綴在隊伍後麵的是當初在廣場上嗬斥少年是帶來災難的魔鬼的人,當他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跟在少年身後離開城市時,甚至於月神殿的老祭司也帶著一眾祭司們跟在少年後麵時,他們也惴惴不安地跟了上來。
城主等一眾權貴富商們尚未跟上來。
他們半信半疑,但是惜命的他們最終決定還是信一信。
他們之所以沒在離開的隊伍裏,是因為他們都跑回去收拾貴重的家產了。
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有馬匹、有馬車,將貴重的東西帶上,他們也趕得及離開城市。
就比如說現在,已經陸陸續續有一些收拾得快的富商們騎馬追上了隊伍。
而這些人的趕到引發了隊伍中的騷亂,不少下意識跟著走的人突然意識到,他們的財產還放在家中,沒來得及帶出來。
一名騎馬氣喘籲籲地追上來的人剛放緩想要休息一下,一個不留神,身上的包裹掉下來。
包裹中值錢的金銀首飾掉出來幾枚,其中一枚寶石鑲嵌的手環在夜色中閃閃發光。
他趕緊下馬,將那些飾物重新裝好。
不遠處月神祭司的隊伍中,一直渾渾噩噩地走著的帕米祭司突然停下腳步。
老祭司雖然恨其不爭,但是終究還是狠不下心不管他,讓人上前幫他砍掉了將他的手掌釘在地上的箭,帶著他一起離開了城市。
他的手掌被隨意包紮了一下,鮮血還在往外滲,染紅了布條。
帕米停下腳步,目光怔怔地看著那枚掉落在地上的寶石手環。
他原本無神的眼中慢慢又閃動起來。
寶石的光澤在他眼中閃動著,他的眼底滿滿都是不甘。
“我的寶石……寶石……”
他喃喃自語。
“不行……我的……那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的眼中突然迸出凶狠的光,衝到前麵,一把將一名同僚祭司從馬上拽下來,然後自己翻身上馬,瘋狂地催動馬匹往回跑。
“帕米!”
被他拽下馬的同僚在身後焦急地喊他,但他頭也不回。
很快,一人一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大人,帕米閣下他跑回去了!怎麽辦?”
“我看到了。”
將剛才那一幕看得清清楚楚的老祭司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疲倦地閉上眼。
“……隨他去吧。”
“可是,大人,後麵還有好些人都開始往回跑了。”
年輕的祭司焦急地往後麵張望著。
“他們好像是想要回去,將家裏的錢財帶走。這樣太危險了,我們要不要去阻止他們?”
“…………”
老祭司睜開眼,沉默地注視著前方騎鹿的少年的背影。
他忽然明白了,為什麽自從離開城市之後,少年一次也不曾回頭。
或許這位少年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幕。
那些無法舍下自己錢財的人們,會抱著僥幸的心理,冒著生命危險跑回去,隻為了一些身外之物。
就如同現在那些依滯留在城中收拾自己龐大財物的城主富商們,他們對錢財的貪婪讓他們留在了城中。
“威爾啊,你要記住,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生命和未來負責。”
“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給他們選擇的可能性。”
“最終,他們會做出怎樣的決定,而那個決定會導致他們走向怎樣的結果,那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情。”
少年將生的希望帶給眾人。
但最終做出抉擇的,依然是眾人自己。
“所以……”
老祭司的目光帶著看透世事的沉痛和悲哀。
“隨他們去吧。”
…………
不斷有人從城中追出來,匯入隊伍之中。
也不斷有人從隊伍裏離開,返回城市。
黑沉沉的天幕注視著大地上的眾生來來往往。
或許對它而言,無論多少人,都是如螻蟻般渺小、不值一提的生命。
彌亞一直不曾回頭。
他帶著願意跟在他身後的人們,徑直離開了那座城市。
他們已經踏入了北方的那座山的地界。
長龍似的隊伍開始蜿蜒著,向高山上爬去。
他們已經走了很久,有些人走到半途又開始後悔。
他們眼看著接近黎明時分,一夜即將過去,龐維城依然安安靜靜地佇立在大地上,南方的蘇威爾山更沒有絲毫動靜,覺得自己上當受騙,又紛紛折返了回去。
如今,黎明將至,跟著彌亞爬到山頂的人數已經不足萬人。
走了大半夜,他們都累極了,見彌亞停了下來,他們忙不迭地坐下來休息,喘口氣。
彌亞佇立在山頂,他一邊撫摸著大角鹿的頭,一邊俯視著山下。
從山頂上俯視下去,還能看到零零散散的人們剛剛抵達山腳,或是在從城市通往北山的路途中,甚至有些剛剛才走出城門。
這其中,就有不少富商帶著仆從駕駛著一輛輛馬車,拖著沉重的財物,像是死死地背著食物的螞蟻般向這邊晃晃悠悠而來。
那姿態,仿佛他們不是在逃離災難,而是在旅遊。
希迪爾將馬拴在樹下,走到彌亞身邊來。
他俯視著地麵上的那些人,忍不住皺眉。
他問:“還有多少時間?”
彌亞閉上眼。
他輕聲說:“沒有時間了。”
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聽到了從遙遠的虛空中傳來崩塌的聲音。
那是深埋在蘇威爾山地下的古老神殿徹底塌陷的聲音
當神殿崩塌的那一瞬間,被堵在石殿下方的岩漿噴湧而出——
少年睜開眼。
轟隆!
大地陡然震動起來。
這一瞬,地動山搖。
嘩啦的一下,數不清的飛鳥從樹林中飛出來。
鋪天蓋地。
坐在地上休息的人們發出驚恐的叫喊聲,紛紛抓住身邊的岩石或是樹木。
無數馬匹驚慌的嘶鳴聲此起彼伏,沒有拴住的馬四散奔逃。
整個大地都劇烈地搖晃著,讓人站立不穩,或是跌坐或是直接趴在了地上。
唯有大角鹿如四肢生根一般,馱著彌亞穩穩地佇立在地麵上。
它平靜地站著,黑亮的眼俯視著大地,搖晃的大地仿佛對它沒有絲毫影響。
轟——
轟隆隆——
那仿佛是一聲驚雷在天空炸開。
又仿佛是山體迸裂的聲音。
伴隨著這聲巨響,平靜了千年的蘇威爾火山張開了猙獰的巨口。
赤紅色的岩漿從火山口噴發出來。
那灼熱的岩漿,伴隨著數不清的岩石碎片在高空中向四麵八方噴射而去。
火紅的雲霧籠罩了整個龐維城的上空。
炙熱的火雨在龐維城中傾瀉而下。
大地的轟鳴聲中,龐維城中那一座座華美的建築轟然倒塌。
祭台崩塌。
高大的圓柱碎裂,一個接一個坍塌倒地。
城市地麵裂開了一道道巨大的蛛網似的裂縫,將哭喊著四處奔逃的人們吞噬其中。
岩漿從地麵的裂口中洶湧而出,將城市點燃,火災開始在整座城市之中蔓延。
被熾熱到極點的岩漿吞噬的人們瞬間屍骨無存。
……
月神殿深處的房間裏,帕米祭司打開匣子。
燈火下,羽絨墊上那三枚價值連城的寶石越發顯得流光溢彩。
寶石閃爍的光輝映在中年祭司的臉上。
他笑了起來。
他溫柔地撫摩著寶石,發出嗬嗬的笑聲。
“我的寶貝。”
他迷醉地看著那三枚寶石。
“我的寶貝……是我的,都是我的。”
他撫摩了寶石許久,突然想起什麽。
“對了,還有放在祭祀間的那些寶石……”
他喃喃自語,臉上笑意更盛。
“都走了,你們都走了,嗬,那些寶石全部都是我的了。”
帕米祭司雙眼發光,眼底流露出深深的貪婪之色。
他將匣子抱起來,急匆匆地想要去看那些即將全部屬於他的寶石。
全部都是他的——
就在他剛邁出房門的那一瞬間,轟的一聲,大地震動。
他一個踉蹌栽倒下去,手中匣子也摔在地上。
三枚寶石摔出來,滾落一地。
帕米祭司的眼猛地睜大。
“我的寶貝……我的!”
在晃動的地麵上,他艱難的、卻依然不管不顧地向滾動的寶石爬去。
他終於成功地爬過去,伸手將寶石緊緊地抓在手中。
他盯著手中的寶石咧著嘴,開心地笑了起來。
哢嚓!
一聲巨響,大理石的地麵裂開一道巨縫。
火紅的岩漿從裂縫中噴湧而出。
帕米祭司的臉上還帶著燦爛的笑容,他陡然放大的瞳孔映著向他噴來的岩漿——
下一秒,他整個人連同手中緊緊抓著的寶石,一同被岩漿吞噬。
……
偌大一座龐維城徹底崩塌、被岩漿吞噬。
無數滯留在城裏的人,還有返回城中搶救財物的人們,隨同這座城市一同沉沒於岩漿之下。
那些剛剛離開城市的人們也來不及逃走,紛紛倒斃於砸落的岩石碎片之下。
然而,這還隻是開始。
伴隨著岩漿一同噴發出來的,還有大量的火山灰。
它們將整個蘇威爾山連同龐維城籠罩住。
然後,那火山灰形成的黑沉沉的霧靄迅速向著四麵八方蔓延而去。
走在半路上的權貴和富商再也顧不得其他,丟下載滿財物馬車,舍棄一切,瘋狂地縱馬向前奔跑。
可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從後方席卷而來的火山灰迅速地追了上來。
轉瞬之間,那些試圖向北山逃去的人們連同馬匹紛紛因窒息而倒斃在地上。
他們甚至來不及進行最後的掙紮。
紛紛揚揚的火山灰將他們的屍體連同數不清的財物都掩埋了起來,然後繼續向前蔓延。
漆黑的霧靄就像是死神的鐮刀,它席卷到哪裏,就吞噬掉那裏所有的生命。
北方的高山上,所有人都已經傻掉了。
他們傻傻地看著在地震中轟然倒塌、緊接著被岩漿吞噬的城市,看著山下亡命奔逃最終還是絕望地倒斃的人們。
他們心驚肉跳地看著大地上那一片宛如地獄般的情景。
如果沒有跟隨那位藍眸的少年離開城市,他們也將是那地獄中的一員。
有人目光呆滯。
有人緊緊地抱緊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
有人跪在地上,閉上眼緊握雙手不斷地祈禱著。
火山灰在以看似緩慢卻極快的速度向北山這裏蔓延。
山底的人已經被它吞噬,才爬到半山腰的人們顧不得地麵還在晃動,一邊哭喊著,一邊瘋狂地向山上跑來。
眾人屏住呼吸,驚恐地看著火山灰向他們所在的地方飄來。
就在這時,啪嗒,一聲脆響。
一直靜靜地佇立在山頂的大角鹿用雪白的前蹄敲擊著地麵,它仰起頭,衝著天空發出一聲清亮的鳴叫。
那鳴聲掠過高空。
天幕中厚厚的雲層顫抖了一下。
轟隆,伴隨著一聲驚雷,瓢潑大雨轟然降落。
大雨傾盆而下。
彌漫的火山灰在大雨中紛紛墜落,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形成黑色的雨水落在地上。
大雨下了很久。
當它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太陽已經高高地掛在半空中。
火山停止了噴發。
大地重歸寂靜。
但火山噴發出的岩漿、碎石以及火山灰已經徹底將龐維城以及四周的這一片大地掩埋,就連這座山也被埋住了半截。
除了山頂上的人們,這片大地上的所有生命都被掩埋在了深深的地下。
不知道誰先帶頭,被雨水澆了半天的人們發出劫後餘生的悲痛的哭聲。
他們跪在地上失聲痛哭著,為了他們毀滅的城市,為了那無數死在災難中的同伴。
也或許,他們是在為自己能夠活下來而慶幸的哭泣。
老祭司在年輕祭司的攙扶下,目光沉痛地望著被火山吞噬的城市。
年輕祭司怔怔地看著山下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迷茫地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麽辦?”
龐維城沒了。
他們的家沒了。
他們活了下來,可他們也失去了一切。
接下來,他們該如何是好?
他們該去往何方?
老祭司沉默了一會兒,他拄著拐杖,慢慢地走到彌亞跟前。
他抬頭看向彌亞,本想要說些什麽。
可是當他的目光不經意中掠過彌亞胸口時,他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瞬。
傾盆大雨將所有人都澆透了。
彌亞也一樣,濕透的衣服已變得半透明,濕淋淋地緊貼在他身上。
他的左胸上,淡藍色的圖紋從衣服裏透出來,若隱若現。
老祭司盯著那藍色的圖紋,他的唇微顫著,張著嘴,卻說不出話來。
彌亞低頭看他,對他微微一笑。
老祭司顫顫巍巍地俯身,再次在少年的麵前跪下,深深地低下頭。
他說:“閣下,請您……指引我們前進的道路。”
彌亞轉頭,眺望著遠方。
哭聲漸漸平息,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看過來,看著那個帶著他們逃離死亡和災難的少年。
那目光中,有迷茫,有無措,有期盼,有祈求。
他們看見少年抬起手,指向北方。
他們聽見少年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去北方,舒爾特城。”
“那座城市會接納你們。”
“那裏,將是你們新的家園。”
…………
風呼嘯而過,掠過這片被天災毀滅的大地,跨過萬裏之遙,來到北方。
此刻的北方,烈日當空,就連吹過的風都帶著火熱的氣息。
空氣中彌漫著壓抑的氣氛。
一望無際的原野之上,兩軍對壘。
對峙的兩隻軍隊的將士們穿著一樣的衣甲。
兩鬢斑白的戴維爾王騎馬立於大軍之前。
深色的披風在他身後飛揚,他目光灼灼地注視著前方,神色威嚴而凜然。
他的對麵。
異瞳的年輕王子同樣站在大軍之前,與他相對而立。
金色額發在漆黑的金屬麵具之前拂動不休,薩爾狄斯的異色雙眸深邃宛如看不見底的深淵。
那裏麵什麽都沒有。
沒有亮光,沒有感情,隻有黑暗。
它在不斷地陷落著,深深的、永無休止地墜落到更深的深淵之下。
兩人沉默著對視了片刻。
沒有人說話。
或許是因為都知道已經沒有對話的必要。
戴維爾王抬起手。
薩爾狄斯也舉起手。
戴維爾王手中長|槍重重向前落下——
薩爾狄斯手中長|槍猛地向前揮出——
大地震動。
兩隻大軍在同一時刻向前猛衝而去,狠狠地正麵撞上。
喊殺聲響徹原野。
在兩隻大軍廝殺在一處的那一刻,戰場上,父與子手中的長|槍也狠狠地對撞在了一起。
火星四濺。
※※※※※※※※※※※※※※※※※※※※
感謝在2020-08-14 00:34:31~2020-08-15 00:42:1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羞愧不是文化人、藍風信子、伏闍和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逐曳 74瓶;一瓶雪碧 38瓶;憶清持 30瓶;o洛柒柒o、風妃墨、許瀚之是寶貝、紫霧彌漫、墨伶 20瓶;謙渺望舒 17瓶;霄華ヽ(^0^) 14瓶;LaLaLa、時光易碎、無聊啊、kamierandluyi、Verity、葛生、葉子0點點 10瓶;伊斯維爾、sill、beatrice篟、可可陽子、Dnshi 5瓶;顏 4瓶;甜、愛磕螃蟹的貓、雲暮 2瓶;hisoka、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咖喱豬扒飯、子墨、棲遲揚揚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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