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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驛站兩側皆是高山峻岭, 方圓百里內杳無人煙,唯有門前的一條官道貫穿南北。


  此刻驛站柵門大開,門前正中停放著一副棺木, 數百將士拱衛周圍,披麻戴孝,手握白幡,端的肅穆非常。


  路邊官道上則駐紮著千萬士卒, 金戈鐵馬, 氣勢如虎。


  晉滁牽著馬立在棺前。


  在見到對面人那刻起, 他就知道, 他心底的某些猜測得到了印證。


  那人也披麻戴孝, 只是裡頭戰衣卻是穿著末等小卒的樣式, 此刻他見晉滁朝他看過來, 就從將士中走出, 至晉滁面前, 抬手拍拍他的肩。


  「好兒子。」他嘆一聲, 而後轉身朝驛站內走去:「進來談。」


  晉滁沒有立即跟上, 只是掀眸面無表情的朝四周掃了眼。隨即抬手摘了頭上孝帽, 又直接抓了身上麻衣扯下,隨手擲向了那棺木, 而後大步朝驛站走去。


  周圍將士紛紛低頭避讓。


  驛站裡頭的院子鋪著石板, 只是此刻石板上血跡未消,還蜿蜒了幾道血跡斑斑的拖痕, 一直延伸到兩旁的竹林內。


  竹林處,幾具屍體橫躺在那,看衣服樣式,應是這處原來的驛丞及馬夫等人。


  晉滁收回目光, 腳步未停的徑直步入堂內。


  鎮南王坐在堂內八仙桌前,招手示意他過來坐。


  「風塵僕僕了一路,累了吧?先喝口烈酒提提神。」


  閑話家常的模樣,好似如今這一幕,只是慈祥的老父,迎來遠行歸來的遊子。


  晉滁接過酒杯直接仰頭喝盡,而後隨手扔過,任由那空杯盞滾在光滑的案面發出滾動的聲響。


  鎮南王挑眉:「怎麼瞧著,我沒死,你反倒失望了?」


  晉滁譏諷的一扯唇,似嘲弄,似涼薄。


  卻未接他父王的話,反問道:「儀貴妃宮裡的王壽,可是父王的人?」


  鎮南王未應,晉滁卻抬眸定定看他:「皇太子是在儀貴妃宮裡被人毒害。儀貴妃宮裡有如鐵桶,除了心腹之人,沒人能在膳食上做手腳。要說能輕易被個二等宮人得了手謀害主子,兒子是一萬個不信的。」


  膳食從做好到端上來入主子的口,光試毒的就不下五人,要成功謀害到主子,豈是個區區二等宮人能做到的。非心腹之人不可。


  鎮南王給自己倒了杯酒,不應晉滁的話,只自斟自飲。


  晉滁知道,這是相當於默認了。


  不僅默認王壽是他的人,更默認王壽是受他指使,謀害了皇太子。


  堂內沉寂了會後,晉滁突然搖頭笑了聲:「父王,真是好硬的心腸。」


  鎮南王嘆道:「要怪,就怪他生在皇家罷。」


  說著又擺擺手道:「算了,過去就過去,人嘛,總要向前看的。」


  晉滁就看向他:「但願儀貴妃娘娘也能如父王般,向前看。」


  「兒子嘛,沒了一個,再生一個就是。」鎮南王算了算,道:「歲數還成,應還能生,想你母妃當年生你時,也沒比她小多少歲。」


  說到這,他撫著下頜粗硬鬍鬚點點頭:「將來會給她選個好駙馬,年輕力壯的,又英俊又貼心,想必也就能撫平喪子之痛了。」


  駙馬二字,幾乎就差直接點明他心中所向了。


  晉滁沒有吃驚,或許早在皇太子蹊蹺暴斃那日起,他就隱約料到了他父王的滔天野心。


  「王妃跟二弟,尚在京城。」


  鎮南王直接揮手:「成大事者,不要拘泥小節。」


  默了會後,晉滁細長的眸半闔,點頭道:「我懂父王的意思了。」


  鎮南王也點點頭:「懂就成。那你現在告訴我,你是選擇回京做孝順外甥,還是選擇在我跟前做孝子。」


  堂外,刀槍林立,驛站官道,長戈森森。


  讓人毫不懷疑,膽敢擅自踏出外頭半步,定會屍骨無存。無論你是賢孫,還是孝子。


  堂內,闃寂無聲,有如死地。


  片刻,晉滁推案起身,對他父王單膝跪地:「僅憑父王吩咐!」


  鎮南王大喝一聲好,用力拍拍他的肩:「好兒子!」


  「識時務者方是俊傑!」將他扶起,鎮南王嘿嘿笑道:「待天下盡在你我父子掌握中,你要什麼沒有?又要哪個女人還要不到?」


  這意有所指的話,到底令晉滁臉色微微一變。


  鎮南王瞧在眼裡,不點破,只做未察的抓起案上酒壺倒滿了兩杯酒,直接將其中一杯遞他。


  「踐行酒。喝完之後,便告訴我,你是選擇南下,還是北上。」


  晉滁握著酒杯看他。


  「北上便是固守邊疆,坐待時機成熟。」 鎮南王笑道:「南下會艱難些,要與兩廣兵力匯合,夾擊夷族於兩江。」


  「夷族不是在北?」


  「老子說他們在哪,就在哪。說他們往南竄,他們就得往南竄。」


  晉滁直接把酒杯往他父王那一碰,而後一飲而盡。


  「我選南下。」


  鎮南王亦飲過酒。


  「想好了?」


  「落棋無悔。」


  鎮南王面色一收:「此後你不是我兒,只是我軍中一將。去前立軍令狀,若事有差池,鍘刀無情!」


  晉滁闔眸應是。


  父子二人共摔酒盞,以此為誓。


  驛站前,鎮南王遙望遠處那愈行愈遠的南下軍隊,想著晉滁此行沒選一個老將,反倒選了些新提拔上來的新將,不由莫名笑了聲。


  吳耳就問:「王爺何故發笑?」


  鎮南王嘆笑聲:「我是在想,這蛟龍豈能養在池子里。」


  吳耳想起世子陣前整兵的情形,儀容凜凜,目光鋒利,喝令大軍令行禁止,倒有幾分大將的威儀,竟完全不似傳聞那般紈絝不堪的公子哥模樣。


  或許真如他們王爺所道,金鱗豈非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罷。


  「去把東方先生請來,讓他再寫封摺子去京城問一嘴,這世子他去追擊夷族去了,那麼老子屍體哪個來收?」鎮南王恨恨:「再放下去,可就要發臭了。」


  鎮南王上的摺子,聖上是無法回復了。


  因為五皇子的事,聖上受了刺激,中風了。


  朝中重臣前來養心殿看過聖上之後,無不面色發沉。


  如今聖上癱在床上,別說動一動抬手批複奏章了,就是話都說不清楚。沒等含糊的說兩個字,涎水就直往外淌。


  「其他的事皆可放放,立皇太子主持大局為先。」


  出了殿門,幾位一品重臣商量道。


  哪個都知這檔口立太子的事最為緊要,可關鍵是,要立哪個?提起這事,眾朝臣心裡就忍不住一陣發涼。


  因為,他們都想到了四皇子。


  如今,皇室大概也就只剩四皇子。


  繼五皇子出了意外后,他們本欲商量推舉最小的七皇子上位,可沒等他們將事情付諸實施,七皇子當天就意外沒了。


  而此事的幕後黑手,他們覺得,當屬那隱忍蟄伏多年的四皇子莫屬。


  更令他們發冷的是,沒過兩日,昔年被貶為庶人的二皇子府上,被一批死士趁夜殺了進去。


  全府沒留一個活口,連帶那被廢的二皇子,還有那兩個年幼的皇孫。


  最後京兆尹逮著了一個未來得及自盡的死士,用盡了各種手段,總算得知了幕後黑手——正是那還被關在冷宮裡的四皇子。


  何等狠辣的心性啊。


  光是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慄。


  這奪嫡之爭,果真是血流遍布,慘烈無比。


  冷宮裡,四皇子得知了二皇子府上的事後,就重新跌回了破舊的木椅中,滿心疲憊的閉了眼。


  事情總算能塵埃落定了。


  從五皇子暴斃的那日起,他就猛地意識到,他應是無形中做了哪個人的棋子,誤入了哪方博弈的棋盤。


  尤其是七皇子的死,更讓他加重了這個猜測。


  他不想做這棋盤的棋子,可是,他已無路可選。


  既然朝臣以及外頭的百姓們,皆以為那些皇子的死是他的手筆,那索性就做的徹底些吧,總好過做顆廢棋。


  反正,他名聲早已經是廢了。


  朝臣們沒了其他選擇,即便再不願,卻也只能推他上位。


  他從前願望,也不過是能平安的去封地當個王爺而已,卻沒成想,被生生推到這個地步。


  雖不知幕後黑手是誰,也不知會有何目的,可他覺得,放手一搏,指不定還能搏出條後路來。


  六月初,四皇子被朝臣推立為皇太子,並在朝上替聖上監國。


  太子監國的第二日,朝臣就將鎮南王屬下上奏的摺子,遞了上去。


  「為父報仇,追夷族而南下?」


  太子見了,覺得荒唐至極。


  便是這些年他裝瘋賣傻沒有太傅教習學問,卻也知,夷族從來據北而聚,逐水草而居,何曾有過坐船南下的時候?

  「發金令,召回晉滁。」太子令道:「至於放晉王妃及晉二子離京扶棺之事,按下不表,待晉滁回京再議。」


  自永昌十九年六月,至十九年十二月,朝廷共下發二十二道金令命南下追擊夷族的晉世子回京,卻被那晉世子以『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給一一駁了回去。


  太子震怒不已。他不止一次問朝臣,那晉世子是哪個將,又是誰任的將?

  朝臣們不敢回答。


  按照慣例,鎮南王去了,身為鎮南王世子的晉滁,接替鎮南王的位置,是順理成章的事。


  當然,前提還是要聖上親自任命方是。


  沒有任命,真說起來,那晉世子也是名不正言不順。


  「膽大妄為,視皇命為兒戲!他不肯應詔回京,又不顧兩江官員阻攔,硬要駐軍兩江,究竟意在何為!」


  兩江地區素來駐紮重軍,當屬朝廷要地,如今那晉世子與那兩廣軍隊夾擊所謂夷族於兩江,著實令人心中不安,也難怪太子震怒了。


  要知道,昔年鎮南王曾鎮守鎮南關多年,兩廣區域多有他忠心屬下,如今偏那晉世子又是這般作為……結合最近京城四下偷偷傳的謠言,說是那鎮南王實則是被聖上派出的監軍暗害,這就難免不讓人多想,晉世子是不是另有其他念頭?


  十二月中旬,再又一次下了金令詔晉世子回來無果后,太子令人圍了鎮南王府,將晉王妃及晉二公子直接請到了天牢中。


  永昌二十年剛至,還未等大年初一這日過去,在病榻上苦苦熬著的聖上,沒熬過這日,雙眼一閉,撒手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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