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前世
毓章宮裡傳來刺耳的瓷器摔碎聲。
「在她眼裡, 木逢春做什麼都對,本宮做什麼都錯!」
太子猛踹倒了案幾,憤怒的吼道:「她既處處看本宮不順眼, 當初又何必將本宮生下!」
田喜拍腿急道:「這話要不得,要不得啊。」
太子握緊了拳大聲命令:「去將她送來的東西都燒了,一件都不許留!」
「殿下……」
「大伴,連你也要背棄本宮嗎?」
田喜焦急:「殿下這話要誅老奴的心吶!」
太子扭了頭, 滿臉仍憤憤不平的模樣。
「殿下, 娘娘心裡有殿下的, 試問底下又哪有不愛孩子的親娘呢?」田喜苦口婆心的勸, 「當年老奴伺候娘娘, 娘娘還聲聲囑咐老奴, 千萬要照看小子您。」
想起那綉了錦鯉的帕子, 田喜精神一震, 忙道:「對了, 娘娘當初還特意留了物件給您。殿下您且等會, 老奴這就去拿給您。」
當初聖上遣人來取娘娘箱籠, 他當腦袋一熱, 就壯了膽子將這帕子擅自留下了。那他瞧著聖上對太子不冷不熱的,便想著若將來真有什麼萬一, 他也拿娘娘的這帕子為太子尋轉機。
田喜小心翼翼的捧著帕子出來, 卻驚見太子殿下正在綳著張臉指揮著人,將娘娘前頭送來的那些綢緞布料還有筆墨紙硯等物, 統統的扔進火盆里燒掉。
「住手,快住手!」
田喜驚慌的去制止那些奴才,又欲哭無淚的急望著太子道:「殿下這作何啊——」
「本宮知道,她有木逢春一兒子就足夠了。本宮這裡, 不需要她來惺惺作態。」
太子奪他手裡那色彩鮮艷的錦鯉巾帕:「這什麼?」
「這娘娘……」
田喜話上盡,太子已經惱火的將手裡物扔進了火盆里。
「日後凡她送來的物件,一概燒了。」
深秋的夜,萬籟俱寂。
御書房隔間的御榻上傳來一陣重一陣的呼吸聲。
低垂的明黃色床幔后,榻上那人睡得並不安穩,額頭布了冷汗,嘴唇下巴顫抖,偶爾發出一兩的囈語。
茫茫的一片霧中,他提著滴血的劍茫然的站在那,周圍全屍山血海。
他在哪兒?他皺了眉低頭環顧,眸光自腳下那濃稠的血跡慢慢移,轉向了那些堆積的雜亂無章的屍身上。
那一張張死不瞑目的熟悉臉孔乍然撞進他雙眼,他瞳孔猛地收縮,狠狠的倒抽口氣。
不可能,不可能。
明明前幾他親自出宮確認了一遍,長平侯府的人的確都已給安葬了,確無遺漏。到底誰,知道他的安葬之處,還將他的屍身都給翻找出來?誰?
他狠攥了劍柄,沉著眸帶著驚怒殺意,犀利的環顧四周。
可周圍茫茫的一片,他什麼都看不見。
「來人,來人!」
他大聲喊叫,可無人回應,這裡似只剩了他一活人,迴響的唯有他的回聲。
正疑惑間,周圍那些霧散了些,而後映入他視線里那模糊的建築輪廓,剎那驚恐的他雙眸顫慄。
這乾清宮!!
他猛地低頭看腳下周圍的這些屍身,她父兄、嫂嫂、母親、侄兒……他的心咚咚狂跳,整人驚駭欲死。
快亮了,她就要起身了。
不能,不能任由這些屍身擺放在這。
他決不能讓她看到這些,絲毫都不能!
他眸光一狠,正要扔了劍欲俯身搬運那些屍身之際,遠處一陣溫婉的聲音突然傳入了他的耳畔。
「伯岐,你在哪兒?」
這一瞬,地間似被按了暫停鍵,連血液都似瞬息凝固。
又似一瞬,視線里那些茫茫的霧都瞬息消散,遠處那披著薄衫溫婉而立的女子,就那般清晰的出現在他視線中。
她驀的停住腳步,立在那朝他的方向看來,素來清婉的眸光由錯愕,驚震,轉為哀傷,悲慟,最後再轉為對他切入骨髓的憎恨!
「阿苑,阿苑你聽我解釋……」
「解釋你何滅我滿門?」
她恨目切齒的看他,滿眼皆恨毒之色:「晉滁,你就喪心病狂的瘋子!我真悔啊,此生最悔的就結識了你!」
他肝膽俱裂,狼狽而踉蹌奔向她:「阿苑我錯了,我錯了阿苑……」
「你滾,滾!此生我再也不要再見你,你讓我噁心!」
她面上冰冷冷的,看他的目光有一絲溫度,轉身離去的候,有絲毫的流連。
他狂奔的追向她,嘶聲力竭的疾呼,撕心裂肺的懇求,卻不曾喚來她片刻回眸。她離去的速度很快,幾乎瞬息就徹底消散在他視線中。
「等等我阿苑!」
「阿苑!阿苑!!」
黑暗中他猛地吼叫著坐起身,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額上冷汗遍布。
猶在驚夢中的他尚未走出那夢境,坐起身後還在焦急環顧,直待昏暗光線里那些熟悉的物件落入他眼裡,提醒著他驚夢已醒,他方緩緩鬆懈了緊繃的身體,閉眸長長呼了口氣。
夢,夢。
雖知夢,可林家人那死不瞑目的模樣還不依不饒的在他腦中反覆徘徊。
那些畫面震擊他靈魂的噩夢般,令他難以安眠。
他忍不住痛苦的鎚頭,無聲質問自己,為何要那般做。
當他究竟怎麼了,怎麼就對林家人下了死手?
她不會原諒他了,一旦她知曉那些事,那些噩夢就會成真。
想到夢裡她冰冷的話語那決絕遠離的身影,他渾身劇烈一顫,強烈的恐慌讓他再無法待上片刻,抬腿跨下了榻后,簡單披了件外衣就直奔殿外。
「來人,備輦。」
林苑素來淺眠,稍微有些靜,就能將她從睡夢中驚醒。
「誰?」她睜了眼朝床帳外的方向看去,略帶睡意的問了聲。
「我,阿苑。」
晉滁聲音略帶沙啞的低微回了句。
回身將內室門輕輕闔上后,他朝寢床的方向來,那腳步卻不似平日的沉穩,有力,卻帶了些急切的凌亂,虛浮。
林苑的睡意就全散了。
此刻正值夜半,他何來了?
斂住心下狐疑,她撐了身子坐起來,抬手掀了床帳朝他的方向看去。此刻他已幾步趨近,接著窗外透來的朦朧月色,便隱約瞧見此刻立在榻前的他衣裳凌亂,發也未束,身上尚帶著寒秋深夜的涼意。
這般狼狽模樣,似夜半起身匆匆趕來。
林苑正遲疑著要何口問他來意之,他卻屈腿上了榻,雙手按她肩徑直將她推倒於榻間。
「阿苑,可憐可憐我。」
他的唇帶著些許冰涼,顫慄的吻在她的烏髮,額頭,眉眼,唇瓣……先膜拜,后似掠奪,捧著她的臉帶些瘋狂的攫取她的氣息。
林苑被他吻的有些窒息,雙手忍不住在他軀膛上推拒。
他松了她的唇瓣,卻撐身於她上方,咄咄的逼視著她。
「阿苑,你會不會離我,會不會?」
林苑反身性的要半落了眸,卻被他掐了下巴抬高,逼她他對視。
饒夜色昏暗視線模糊,此刻她也能感到他逼迫來的視線密不透風的網一般,死死將她攫住。
「不會。」她啟唇輕聲道。
她不知他今夜何此反常,半夜闖她宮且情緒也似不大對。不他想要從她這裡要什麼答案,她知的,他既要聽,那她便他聽。
「真的?」
「真的。」
她的話似安撫了他,漸漸驅散了他眸底翻滾的惶恐瘋狂。
「抱抱我,阿苑。」
林苑微頓了瞬,而後慢慢伸出雙臂,抱住他結實的脊背。
黑暗中,人的感覺尤為強烈,他能感受到脊背上的觸感那般溫暖柔軟,真實的讓他忍不住震顫。
「阿苑……」
他氣息有些發顫的喚她,手掌撫上了她溫暖的面龐。
「阿苑,離我,了你,我活不成的。」
俯身在她眉間落下一吻,他閉了眸,幾乎無聲的呢喃。
「若哪日你要棄我而去,那就先殺了我。」
建元十一年,歷兩年的宮闕終於落成。
聖上給宮裡的元貴妃建造的寢宮九層宮闕,在乾清宮旁拔地而起,恢弘壯觀,非常醒目。便在皇城外,都能遠遠的瞧見那美輪美奐的宮闕。
朝野上下無不紛紛議論,聖上怕被美色沖昏了頭腦,否則也不會將那貴妃的寢宮建造的比那乾清宮還要華麗,簡直要凌駕九五之尊之上了。宮闕竟還取九層,要知地之至數,始於一,而終於九,這何等尊貴。
前所未有啊。
從古至今傳下來的規矩,簡直要被這肆意妄為的聖上給毀的齏碎。
宮闕里地鋪玉,內嵌珍珠。
林苑由他牽著手踏進這座窮工極麗的宮殿,內心已經清楚的知道,她的後半生就將要被困在這座華麗的寢宮中。
這兩年在乾清宮裡,他總以各種借口,不許她踏出宮殿半步。她不敢忤逆他,只得且安安分分的待在那寢宮裡,日復一日的耗著。
之前她還想著,他應不會一直這般拘著她,待日久些,肯會讓她出殿透透氣,甚至讓她偶爾出宮都有可能的罷。可今見這落成后的九層宮闕,她就徹底明了,他只想將她困在一地方,不許她脫離他的半寸掌控。
「阿苑,你若悶了就上來透透氣,在這裡,你不僅能看到整皇宮的面貌,還能遠遠的瞧到京城內的景緻。」
他攬著她的肩站在宮闕的最高層,伸手指向遠處接的山郭處。
「你看那,香火極盛的靈安寺,站這正能瞧的見那高高的廟宇。聽這靈安寺極靈驗,你若有何願望,也無妨對著那廟宇的方向,那廟裡神仙會聽見你的禱告的。」
他似玩笑的口吻她道。
林苑眺望著那隱約能瞧見一點的建築物,突然輕扯了下唇。
這就旁人眼中的恩寵愛重。
她環顧了下這偌大的華麗皇宮,緩緩沉寂了眸光。
當真,華麗的墳墓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