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聽完這麼慘的一個故事,許崇佐都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了。
但他突然想起什麼。
於是他問道:「對了,後面有沒有說到小女孩安葬在哪裡?」
「應該是政府把她們母女一起葬在村子山上了,怎麼問這個?」龍醫生對許崇佐的問題顯得比較疑惑。
許崇佐解釋道:「因為那個人格,一直在說【看不到,找不到】,我就覺得,女孩在下葬之前,是不是沒有找回她的眼睛?」
說完這話,他自己都覺得背脊一涼。
屍體沒有找回眼睛就下葬了,所以她到現在也是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所以她才有執念要找回自己的眼睛?
這個念頭當真把許崇佐嚇了一跳——即使這一生,他都篤定這個世界是沒有鬼這種東西的。
那只是一個人格分裂,不是鬼上身了!
許崇佐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非常危險。
龍醫生很惋惜地說道:「很有可能,畢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當時的環境那麼惡劣,能抓到犯人就不錯了,眼睛這事情,可能真沒有人那麼在意。」
「好吧,這些都不重要了,你趕緊回來吧,我們一起把資料整理一下,把選題論文給寫完。」
「好的老師,正在回去。」
許崇佐掛掉電話,正想喝杯水平復一下沉重的心情,沒想到手機馬上又響了起來,他拿起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最近他的來電非常少,他也不知道是誰在找他。
按了接通,那邊傳來熟悉的一把女聲:
「老,老師,楊琳的情況不太好,她,她,我控制不住了……」
聲音顯得有點驚慌,有點不知所措。
許崇佐一驚,聽出來這把聲音正是小美的,馬上著急地問道:「什麼情況?你沒有危險吧?」
「不,不是的老師,沒有危險,我們都沒有危險,只不過……」那邊的小美頓了頓,才繼續說道,「都幾個小時了,不管我用什麼辦法,楊琳她,她就是平復不下來,她還是您今天見到的那個人格,一直在哭,情緒很差,一直不肯退下去……」
怎麼會這樣?
許崇佐一下子想到的是——如果研究對象崩潰,那麼自己的選題都不用做了!
這兩天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
而且自己也還沒有任何其他方向,不能喪失這個機會。
「小美,不要緊張,你們現在在哪裡?我馬上過去。」
許崇佐一邊說話,一邊站了起來,一隻手去摸到自己的拐杖,就要往門外走。
「我們,我們還在D號房裡面,她也不肯走,我們一直都在……」
「好,我馬上過去。」
許崇佐掛了電話,快速出門。
也就是說,小美和病人楊琳一直在D號房的後端房間,那道玻璃背後,待了兩三個小時。
這女孩毅力也真是夠好的,要是自己,可能就會叫安保把她強行帶回樓下病房了,但小美就偏偏沒有這樣做,而是在哪裡一直陪著她。
真是個異常善良的好姑娘。
許崇佐對她的好感,又加了一分。
到了D號房外面走廊的時候,小美又是一臉愁容地站在了走廊里,許崇佐加快步伐走過去,發現小美眼眶都有點濕潤了,顯然是非常著急。
自己不負責任一走了之的這幾個小時,她一定忙壞了吧,也擔心壞了。
虧自己還回去睡了一覺,真是太不應該了,而小美呢,她一直苦苦堅持著,一直都沒有來打擾到自己,直到——直到剛剛才打電話過來,想必她也一定是堅持不住了。
小美見到許崇佐,連聲音都透露著點點歡喜:「老師,老師你來了……」
許崇佐一件鎮定地問道:「嗯,現在什麼情況了?」
「她就是沒有好轉起來,這樣下去,我真怕她會崩潰了!」小美的眉目里掩飾不住擔憂。
許崇佐又問道:「這期間她不可能是一直哭吧?應該也有說點什麼吧?」
如果是什麼都不透露的狀態,可能自己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而就根據自己的接觸,這個失明小女孩人格,還是能夠稍微說點東西的。
「她,她就是說她看不到,找不到……」小美努力回憶,才又補充道,「還有,她說答應了她,幫她找回來……」
許崇佐愣了一下。
原來,這是自己作下的事兒,為了套話出來,自己是答應過她會幫她找回來。
但這不可能啊!
她是二十多年前去世的人了,眼睛被挖了也有那麼多年,姑且不說有沒有一起下葬,就算有也早就化為塵土了啊!
怎麼找?
在小美面前,許崇佐還是要裝作鎮定,並且為了不讓小美知道是自己妄下承諾,他體貼地對小美說道:「小美你累了那麼久,趕緊去休息一下吧,我進去就行了。」
小美明顯是放心不下,嘴巴微張還沒來得及說出話來,許崇佐又及時打斷道:「沒問題的,相信我,這個人格的需求有點特殊,可能會花比較久的時間,你趁機去休息一下吧,差不多了我再通知你,好不?」
小美半信半疑,但明顯她也是真的累了,好幾個小時陪著這個可怕的人格,哪有可能不累。
於是她只能點頭答應,許崇佐繼續故作鎮定,轉身走進了D號房的前端房門。
當然,他還把門給關上了。
一進屋,氣氛就變得相當詭異,從房門這邊就可以看到,狹窄的屋子盡頭只隔了一道玻璃的那邊,一個全身聳動著的身影坐在那裡,伴隨著而來的還有那幽怨而凄厲的哭泣聲。
許崇佐嘆了一口氣,慢慢走到玻璃牆面前,坐下。
還是那披頭散髮的模樣,還是那毫無焦距的空洞眼神,還有那枯枝般的爪子,以及面無人色的蒼白臉龐。
她的雙手還是抓著自己的兩邊太陽穴,皮膚都被抓得發紅,再下去恐怕都要破皮了,眼睛也瞪著不能再大,彷彿整個眼睛都要從眼眶裡掉下來,眼淚也是沒有停過的樣子,最要命的是,她的嘴巴還是抿著,發出「嗚嗚嗚」這樣的抽泣聲。
當你看到這樣的畫面,你是一點兒都不會感到同情,只會心生恐懼。
因為太可怕了。
許崇佐居然不知道如何開口問話,但女孩似乎感覺到他的到來,顫抖的嘴唇開始慢慢張開閉合,發出低聲而尖銳的聲音——
「看不見……嗚嗚……找不到……找不到……你幫我……嗚嗚嗚……要回家……」
許崇佐更為難了,二十多年前被人挖出來的眼睛,怎麼找啊?
但轉念一想,或許她不是要眼睛,她只是要重現光明?
許崇佐隨即安慰道:「小姑娘,是這樣的,我已經找到你的雙眼了,只不過還需要一點時間準備,給你安排一個眼球移植手術,然後你就可以雙眼就可以回來了!」
眾所周知,現階段全球範圍內都沒有什麼眼球移植手術,有的只是眼角膜移植,這可以說是個彌天大謊了。
許崇佐接著安慰道:「所以,你可以放下心來,不用這麼,這麼耿耿於懷了……」
小女孩的狀態並沒有任何好轉,但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許崇佐至少可以肯定一件事:她是完全聽得懂自己在說什麼的。
接下來,她把壓在太陽穴兩邊的雙手慢慢放下來,攤在座位前面的小桌子上,掌心向上,小手掌細細地顫抖著,一副乞討的卑微模樣——
「找到,給我,找到,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