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上層記憶>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阮聰靈記得那一次任一航在聽見她提問后的反應,她從那個人的眼裡感受到了諸多的情緒,唯獨沒有對彼此感情的肯定——任一航不愛她,從來都不愛。


  無論他給了她多少的溫柔,無論他對她有多少關心,無論他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麼親密,事實都是任一航根本不愛她。


  就好像夢裡聽見的那樣,要跟任一航結婚的人是阮慧靈,所以長久以來住在任一航心裡的人也是阮慧靈。


  阮聰靈終於明白任一航看待阮慧靈的目光為什麼會是那樣複雜,因為在當時當地,他無法完全表達出他對阮慧靈的感情,是怕傷害她。


  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難道不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后,她都愛著任一航么?


  看著鏡子里的這張臉,跟醫院病床上的如出一轍,那麼是不是會有某些時候,任一航認錯了她和阮慧靈?那時的他,是不是會真正看她一眼呢?


  沒人會認錯自己所愛之人。


  這是曾經任一航給她的答案。


  阮聰靈伸手去觸摸鏡子里的人,指尖接觸到鏡面時,有微涼的感覺傳進身體,她就像是撫摸自己的臉一樣,在鏡子上輕輕滑動著手指,越看越覺得像是見到了阮慧靈。


  「你們長得真像。」阮聰靈低聲呢喃,卻像是聽見了林慕杭的聲音。


  她驚慌地回頭,身後一個人都沒有。


  瞬間加速的心跳讓阮聰靈有剎那的心虛,她有些失魂落魄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手依舊在鏡面上看似沒有目的地移動,而腦海里的畫面卻越來越紛雜,都是她和任一航的過去。


  可是現在看來,那些似乎跟她沒有關係。


  「是你……」阮聰靈盯著鏡中的影像,那分明就是她的臉,卻讓她無端端痛恨起來,「是你……」


  阮聰靈想要伸手掐住鏡子里的人,可她的手卻在最後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同時,她看見了鏡子里那張逐漸痛苦的臉。


  「沒有你多好!」


  從喉頭迸出的音節充滿厭惡,鏡中人的表情越扭曲,阮聰靈的內心就越興奮,即便身體所感受到的疼痛越來越厲害,但她沒辦法阻止這種自殘的行為——從大腦到身體彷彿全都不受控制,至少不受她的個人意志所左右。


  脖子上的雙手一分一分地加重力道,阮聰靈覺得呼吸非常困難,可她依舊堅持著和鏡子里的人相對。那分明就是她自己,但她覺得那是一個她無比討厭的人,像她討厭林慕杭那樣,或者像她討厭阮慧靈那樣。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討厭阮慧靈,一旦有了這個意識,她驚訝得放棄了本能的掙扎,從而重重地摔去了地上。


  當不再能看見鏡中的身影,剛才那一股強烈的恨意隨之消失,阮聰靈整個人無力地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穿著粗氣,竟然恍惚地不知道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她好不容易從地上站起來,扶著洗手台才能勉強站立起來,有些虛脫的身子唯能借力才能晃晃悠悠地站著,就連抬頭這樣的動作,做起來都顯得非常吃力。


  她垂著頭在洗手池邊站了一會兒,像是老舊的機器那樣極為緩慢地抬起頭,看著鏡子里髮絲凌亂的自己,連畫好的妝都花了,樣子看起來很滑稽。


  阮聰靈立即把頭髮往後抹了抹,用清水衝去已經不能再看的妝面,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麼狼狽。


  冰涼的水接觸到整張臉時,她打了個激靈,但也徹底清醒了過來。


  就這樣匆忙地洗了個臉,阮聰靈再一次抬起頭,看見鏡子里那張沾滿水珠的面容,氣色很差,太難看了。


  「聰靈。」任一航在外頭叫了一聲,「收拾好了么?」


  阮聰靈拿下毛巾一面擦臉,一面走出洗手間,倉皇地往樓上跑。


  任一航見狀趕緊叫她:「你怎麼了?」


  阮聰靈還在一個勁兒往二樓卧室跑:「我忽然不想出去了。」


  任一航覺得奇怪,跟了上去,在阮聰靈卧室門口停下:「聰靈,你怎麼了?」


  沒有得到房間里的任何回應。


  「聰靈?」任一航叩門,「開門。」


  阮聰靈愣愣地坐在船上,聽著任一航急切的敲門聲,卻始終都沒有應聲。


  「聰靈,你到底怎麼了?」任一航見阮聰靈一直沒有聲音,無奈之下只有強行破門,卻沒料到阮聰靈忽然打開了房門。


  見阮聰靈面色蒼白,任一航更加擔心:「聰靈,發生什麼事了?」


  看來精神萎靡的阮聰靈靠著房門,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就是忽然有點不舒服,想睡一會兒。」


  任一航把阮聰靈拉進身邊,剛想貼手去她額上,卻被阮聰靈阻止。


  「我真的沒事。」阮聰靈帶著歉意,「我可能去不了醫院複查了。」


  「我和醫生說醫生就行,但是你這個樣子,真的讓人不放心。」任一航思前想後做出了一個決定,「我把醫生請回來吧。」


  「不用。」阮聰靈斷然拒絕,「我不想見別人,休息一會兒就好。」


  見阮聰靈一再堅持,任一航也不好多說什麼:「我就在隔壁,有事叫我。」


  阮聰靈就像是沒聽見他說話似的,默然關上了房門。


  她知道任一航一定守在門外沒有離開,可在經歷了剛才的事之後,她並不想見他,更不想接受來自他的關心和詢問。


  阮聰靈一個人默然坐在房間里,回想著剛才在洗手間里的一幕。那種感覺並不陌生,好像她曾經經歷過,就跟她過去的那些夢一樣,她深深地覺得當時那股深切的恨意是比那些虛無縹緲的夢境更真實的東西。


  她在恨一個人,但也可能是接受別人的恨。


  她想殺死一個人,但也可能是有別人想殺她。


  阮聰靈分不清自己就是仇恨的輸出者還是接受者,只是在那時的環境里被迫做出了那些舉動,很痛快,也很痛苦,兩種感覺交錯在一起,令她無所適從。


  不知靜坐了多久,阮聰靈走出房間,發現任一航依舊在門外待著。兩人相對時,又是無限微妙的氣氛,誰都沒說話,又彷彿誰都有話要說。


  「我想去畫室待一會兒。」


  「我陪你去。」任一航的口吻是柔和的,他的態度卻很堅決。


  阮聰靈沒有反對,跟他一前一後下了樓。


  畫室里的每一幅畫都出自阮聰靈之手,但她如今再看這些畫,卻覺得每一張都不堪入目。並非畫技不佳,而是像剛才那樣,發自內心地討厭這些東西。


  阮聰靈隨手取下一幅畫,看著畫面上那對正在交談的男女,語氣怪異地問任一航:「這是我們?」


  「當初在義大利的時候。」


  阮聰靈毫不猶豫地把畫撕成了兩半。


  任一航驚訝:「你幹什麼?」


  「畫得太難看了。」阮聰靈面無表情地走去另一幅畫下面,「我們這是在哪?」


  任一航攔在阮聰靈面前,輕按住她的肩:「我們先出去再說。」


  「我想待在這兒。」阮聰靈環顧整間畫室,「這裡是你單獨為我留的畫室,如果我說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你會出去么?」


  「你現在不適合一個人留在這兒。」任一航拉起阮聰靈的手,「有什麼話我們出去再談,你不想出去,我就一直陪著你。」


  阮聰靈的目光在兩人握在一起的手上停留了一會兒,再抬頭的時候,剛才冷漠的臉上已經泛起了笑容:「好。」


  任一航領著阮聰靈回到客廳,他們剛坐下,阮聰靈就抱著他的手臂,靠上他的肩,乖巧得和過去兩年裡一樣。


  「我真的沒事。」阮聰靈開口,「只是覺得那張畫還有進步的空間,所以想作廢了,重新畫一張。」


  「那你早點告訴我,我幫你保管就是了,何必撕了它?那畢竟是你辛辛苦苦畫的。」


  「不好的東西就不要留著了。」阮聰靈微笑地看著任一航,「我希望我們之間留下的都是足夠完美的東西,因為在我看來,你就很完美,不完美的東西,配不上你。」


  她就像是個沉浸在彼此戀情中的小姑娘一樣,用充滿崇拜和愛意的眼光注視著任一航。


  「你這麼說,我怎麼好意思?」任一航笑問。


  「反正這裡沒外人,我也不怕別人笑。在我心裡,你就是最完美,最好的。」阮聰靈忽然湊上去在任一航的臉頰上親了一口,「我想一直陪著你,當然,也把我認為最好的東西都給你。」


  「只要你好好的,對我來說就最好的安危和禮物。」


  「我現在不好么?」阮聰靈挑眉。


  這張看來笑容燦爛的臉似乎沒有任何問題,但在任一航看來,這樣的阮聰靈未必是讓人放心的。他的擔憂在她眼中盛開的笑意里逐漸強烈起來,那些曾經令他感到憂懼的情緒也因此重新出現。


  見任一航半天都沒說話,阮聰靈不安地追問:「一航,你怎麼了?」


  任一航定了定神,岔開話題:「我是在想,要用什麼辦法才能把你剛才撕掉的那幅畫完美地拼合起來。」


  阮聰靈忍俊不禁:「不就是一張畫?我再畫一幅不就行了?你還不信我了?」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聰靈絕對能畫得更好。」


  「我是你的?」


  問題來得猝不及防,讓任一航嘴角本就輕淺的笑容瞬間凝固。


  他遲疑了一會兒,摸了摸阮聰靈的腦袋,就像是大人哄小孩子那樣:「畫畫也是很費神的事,你要休息。」


  「哦。」阮聰靈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她重新靠回任一航肩上,不再說話。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