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第四章


  醫院已經給柯瑗打電話告訴了她自己出車禍住院的事,如果陸凡生還在意她,無論如何會去醫院裡看望她,即使不能自己親自去,他也會讓身邊親近的人去看看;如果她出車禍了,陸凡生都不讓人去看,那這時候再給陸凡生打電話談她出車禍住院的事,又有什麼意義。


  再說,她這時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一個男人給陸凡生打電話談溫蘅的事,也許陸凡生反而會認為自己將兩人的事告訴了一個第三者的男人。


  溫蘅直到現在,還在希望陸凡生只記得她的好,而不要誤會自己有哪點不對的地方。


  想到這些,溫蘅不由又有些難過。


  一番猶豫,她決定還是自己偷偷摸摸去醫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南崢的身體里來,而真正的南崢去哪裡了,這就完全不是她能了解的。


  她對鳩佔鵲巢在別人的身體里一點也不感興趣,她現在只想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去,也許她回去了,真正的南崢也就回來了,這是兩全其美的事。


  到了醫院,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里了。


  對於這一點,溫蘅這時候堅信不疑。


  她作為一個外人,出於禮貌,自然不能在南崢的卧室里到處亂翻,而且她現在已經佔了南崢的身體,當然不該再給南崢的名譽造成什麼影響,所以她要去醫院,必須有一番遮掩才好。


  南崢給外界的印象一向是陽光簡單帥氣,有時候又有些傲氣的酷酷的形象,他更衣室里的衣服,除了一些可以出席正式活動的有設計感的正裝外,其他都是大男孩兒風的簡單衣服。


  雖然房間里冷氣很足,但想到外面比較熱,溫蘅便從他的更衣室里找了短袖T恤和一條破洞牛仔褲穿上了,又找了一雙板鞋,然後拿了一個口罩和一頂鴨舌帽戴上。


  她對著鏡子里打量了一番自己,對著南崢的形象,她不是那麼容易適應。


  雖然時隔已久,但溫蘅畢竟是在拍何樹生導演的《千里行》時接受過正規演員的培訓的,她盯著鏡子多看了自己一陣,就讓自己去適應了她是南崢這個角色的設定。她想了想在電視里看過的南崢,回憶他的一些小動作,他的眼神,他走路的樣子,從他的外在表現推斷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這些幫助溫蘅很快就適應了自己是「南崢」,而且她一直心思沉重,也沒有多餘的腦細胞去思考其他,所以對做任何事,她總能夠全情投入,一心一意去做好。


  連和陸凡生相愛這件事,這些年來,兩人相處少得可憐,她在數年時間裡都能夠做得足夠好,更何況只是暫時去扮演另一個角色。


  她拿了南崢的手機,又找到了他的錢包,錢包里有不少卡,還有不少現金。


  現在她沒時間回自己家去拿錢什麼的了,再說,她即使回了家,她也沒有鑰匙進屋,所以暫時只能使用南崢的錢。等她回到自己身體,之後再來還他錢。


  她收拾好了一切,就出了門。


  下了樓,進了小區,她根據路標向小區門口跑去,溫蘅自己平時就很注意鍛煉身體,而南崢的身體狀況比她的還要好不少,一路跑出小區沒花多少時間。


  到了小區外,她看了路標,發現這裡距離她身體所在的醫院並不遠,而且這時候路上還有計程車可以用。


  她招手叫了一輛計程車,然後報了醫院的名稱。


  司機是個京片子,問:「據說這個小區里住了不少明星,你們可以經常看到明星嗎?」


  溫蘅現在滿心惦記自己的身體和不給南崢招惹麻煩,不想理司機,但看他太熱情了,只好「嗯」了一聲。


  司機又說:「能夠看到哪些呢?」


  溫蘅:「……」


  她只好裝病,用手撐住額頭,說:「叔,我感冒了發燒頭疼,麻煩你快點去醫院。」


  對方只好不問了,又說道:「現在可以網上下單買葯,葯都可以直接送到家門呢,可方便了,你發燒何必還去醫院折騰。」


  溫蘅:「……」


  遇到這麼熱心的人,溫蘅無奈道:「要醫院的處方才能在網上買到處方葯,你趕緊送我去醫院吧。我頭疼得很。」


  她一邊說著,一邊做出頭疼得要乾嘔的姿態,司機只好趕緊讓他忍著別吐在車上了,然後加了油門,趕緊往醫院走了。


  溫蘅下車時,給了他一張一百塊的鈔票,也不讓他找了,就飛快往醫院大門跑去。


  司機就著醫院大門處明晃晃的燈光,看著溫蘅的背影,不由想,這個年輕人倒是身高腿長模特身材,說不定也是個小明星呢,只是他認識的明星有限,對方又戴著帽子和口罩,他沒認出是誰。


  溫蘅在醫院裡四處找了找,總算找到了住院大樓,又找去了護士留給她的病房樓層。


  這時候已近凌晨兩點,住院樓里一片安靜,護士站也空蕩蕩的,值班的護士並沒有在。


  溫蘅快步往病房走去,她身體住的病房是一間雙人病房,病房門是推拉門,她輕輕推開門,往裡面偷偷看了一眼,拉簾遮住了病床的情況,她快速閃進了病房,又把門關上了。


  這才側著身體去輕輕撩開了一點拉簾,看到裡面是住著一個老大媽的時候,她就愣了一下,然後往更裡面輕手輕腳走去。


  在裡面的床位,也拉上了拉簾,不過拉簾沒有拉嚴實,只是半遮著床位,她走過去往裡面一看,看到了她自己的身體連接著各種儀器感測器。


  她的床位在窗戶一邊,病房裡的窗帘只拉上了一半,城市的燈火透過玻璃照進病房,朦朧的光線暈染在她的臉上、身上,她的面色蒼白到毫無血色,雖然並不是死的僵硬,但那種毫無生氣的白,讓她的心瞬間揪緊,在這個世界上,除了她自己,大約不會再有人在意她了吧。


  她看著床上的自己,就像是自己是脫體而出的靈魂,沒有實體,飄飄蕩蕩無所著落,茫然又痛苦,她只覺得自己像行屍走肉一般,在她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就走到了病床邊。


  她靜靜站在病床床頭,茫然地注視病床上的自己。


  她的身體的各項指標都正常,只是昏迷不醒,像個孤苦伶仃的人偶,不知道從哪裡來,又能往哪裡去。


  這樣站在另外的角度審視自己,溫衡感覺很奇怪,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怪異的體驗,好像自己現在是一個出竅的靈魂,全無依託,孤獨憂鬱,只等著回到自己的驅殼,從此,至少可以有自己可以依靠。


  這世界上外界的一切一時都離她遠去,只有她和她的身體像是被隔離在一個單獨的空間,這個空間里,只有她自己的呼吸聲,就再無其他。


  這麼站了一會兒,面對著自己的身體,隨著神志稍稍回籠,她就開始發愁了。


  她本來以為,一個蘿蔔一個坑,她的靈魂和她的身體,在接近的時候就會互相吸引,靈魂會自動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去,但她站在自己的身體面前,身體卻和她擁有了隔閡一樣,她並不能直接回去。


  她看著自己的身體,外界的一切都離她很遠,除了越來越厲害的頭疼,還有面前的身體,她無法感知其他。


  她默默站了一會兒,就伸手握住了病床上的自己的手,那雖然是自己的手,握起來卻已然是陌生的感覺,手非常涼,涼到讓她自己都覺得可憐。她隨即閉了眼,想用意念讓靈魂回到自己的身體,她努力了至少一分鐘,當她再睜開眼睛時,任何她期待發生的事都沒有發生。


  她不由生出了更多傷懷,本來已經夠倒霉了,現在站在自己的身體面前,卻連讓靈魂歸家的事都做不到。


  她不由把帽子摘了下來,以額頭去抵在了自己身體的腦門上,閉上眼睛,努力地懇求著「讓我回去吧」,以期盼自己的靈魂可以回到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接觸,的確讓她的頭疼減輕很多,似乎靈魂也得到了慰藉和平靜,但當她把眼睛睜開時,發現自己其實依然在自己的身體之外。


  她傷心地看著自己冰冷蒼白到似乎要被宣告死亡的身體,一時百感交集。


  正在這時,病房配的獨立衛生間門打開了,一個女人走了出來,她一眼看到有個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在病床邊正彎腰幾乎是臉貼臉地看著病床上的溫衡。她被嚇了一跳,在出聲驚呼之前,她冷靜了下來,幾步走過去看向這個來看溫衡的「野男人」。


  溫蘅聽到了身後的聲音,只來得及抬起頭,那女人已經到了她的旁邊,她看到了「南崢」。


  兩人一下子四目相對,那女人怔了一下,「你……」


  這個女人是溫蘅今天晚上才見過的柯瑗,看來護士給她打了電話,她在思考之後,就趁著夜晚人少來醫院看溫蘅的情況了。


  不過溫衡除了處在昏迷未醒狀態,其他並沒有什麼問題。


  她進了一趟衛生間,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了這麼具有衝擊性的事。


  而溫蘅十來歲就沒了父母,之後去舅舅家,舅舅家家境很一般,又養著兩個孩子,生活壓力很大,而且溫蘅還有仇家,仇家還是喪心病狂的毒販,舅媽對溫蘅實在不算好,只是溫蘅有很大一筆撫恤金,又有遺產,溫蘅養在她家,他們可以每月拿到一筆錢,這才願意養著溫蘅,這導致溫蘅很缺愛,誰對她好,她都特別容易感動,併產生別人待她一分好她要還人好幾分的感恩感。


  所以對於缺愛的溫蘅來說,在沒有任何其他人來看她的情況下,柯瑗這時候來看她了,她其實是感激的。


  溫衡看著柯瑗,因為頭疼和總覺得與外界世界隔了厚厚一層,她表現得有些怔忡。


  而柯瑗則在審視她,然後出了聲,小聲探問:「南崢?」柯瑗有些遲疑,只是覺得面前的男人很像南崢,但她一時無法相信南崢會在這時候來看溫衡,所以不敢確定。


  溫蘅因她的聲音稍稍回過神來,但她一直頭疼,和整個外界世界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柯瑗的聲音和人對於她,也都並不真切。除了她的靈魂和面前的身體,這個世界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恍惚和晃蕩。


  雖然面前的人沒有回應,但柯瑗多審視了他一陣,就百分百確定這是南崢無疑了。


  南崢和陸凡生只相差一歲,雖然陸凡生的形象更加溫和溫暖,而南崢要更具有攻擊性,兩人定位沒有交叉,應該沒有太大的競爭關係,但其實不然,兩人雖然還沒有因為電視劇和電影角色產生競爭,卻已經因為廣告產生了競爭,兩人互有勝負。


  陸凡生和南崢沒有太大交集,但柯瑗可是好好研究過南崢的,所以這時候在這裡看到南崢,南崢又是一副有些神經質的怔忡狀態,她還是確定自己並沒有認錯人。


  柯瑗注意到「南崢」握著溫衡的手,她就趕緊上前把南崢拉開了。


  溫衡被她拉得一踉蹌,手也放開了自己身體的手,她怔怔地看著自己的身體,發現自己依然被阻隔在自己的身體之外時,她就非常難過,精神十分恍惚:她在這一天不僅失去了愛人,連自己的身體也要失去了嗎,那她還剩有什麼呢。


  柯瑗皺眉瞪著耍流氓的南崢道:「你在幹什麼?」


  從南崢的眼神看出他情緒不好,精神恍惚像是受了什麼特別大的打擊,也許他是因為溫蘅出車禍而難過吧,柯瑗如此想著,又質問道:「你和溫蘅認識?」


  溫蘅實在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要是陸凡生還和她是男女朋友,兩人感情還好,她出了這種事,是可以第一時間把這種事告訴陸凡生和柯瑗的,他們會是她的後盾,但現在顯然不是了。


  她心力交瘁,痛苦異常,這時候最不想接觸的就是柯瑗,要是可以,她的靈魂不是在別人的身體里醒來,而是就此消散了也好。


  但柯瑗目光銳利,不容她逃避,溫蘅想了想,只好騙柯瑗道:「我們是好朋友。你可以讓我和溫蘅單獨處處嗎?」


  柯瑗對溫蘅的交友狀態自然不是十分清楚,既然南崢能不顧被拍找到這裡來,那應該的確和溫蘅有感情。


  柯瑗對溫蘅倒是佩服了,她幾年前就拿下了陸凡生做了他的地下女友,沒想到還招惹了另一少女們的偶像南崢,對方還能不顧影響深夜到醫院來見她。


  柯瑗說:「你們真的只是好朋友?」


  南崢眼本就較一般人深邃,平時就顯出更凌厲性感的攻擊性,這時候,溫蘅頭痛欲裂,精神萎靡,神情恍惚,就讓這雙眼多帶了一些沉痛飄忽,她難過地說:「既然陸凡生要和溫蘅分手,我和溫蘅關係是什麼,陸凡生都沒有發言權,你問,我為什麼回答你?」


  柯瑗臉色瞬間就變了,她沒想到溫蘅把什麼事都對南崢講,而且從南崢的這個話里,也可以判斷,南崢認識自己,知道自己是陸凡生的經紀人。


  柯瑗和南崢幾乎沒有過交集,只和南崢的經紀人劉慶楓見過一些面,沒想到南崢卻記住了自己。當然,要是他和溫蘅關係好,溫蘅又和陸凡生談戀愛,他記住自己,也是理所應當。


  溫蘅對著柯瑗指了指病房門,「可以麻煩你先出去嗎?溫蘅的住院手續,我會讓人去辦,就不麻煩你了。」


  柯瑗愣了愣,總覺得這個南崢有些奇怪之處,但她對南崢熒幕形象之外的形象不熟,所以一時也不敢確定。


  她猶豫片刻之後,就走出了病房。


  但她想到南崢剛才和溫蘅做出了肢體接觸,而且動作怪異,也許他私底下是個變態呢?


  柯瑗想了想,快速去了護士站,剛才去完衛生間的護士已經回到了護士站值班。


  柯瑗便說了溫蘅所在病房的事,「有個陌生男人進去了,像是在對病人動手動腳。」


  護士很詫異,柯瑗做慣了上位者,用吩咐地語氣道:「你們還是去看看情況吧,不要出什麼事了,到時候不好交代。」


  護士多看了她一眼,趕緊往病房過去。


  柯瑗沒有離開,而是跟在了護士的身後,護士進了病房,她慢了一步,拿出手機來,調出視頻拍攝狀態。


  護士撩開外面病床的帘子只看到了病人,就飛快地跑進了裡面病床。


  溫蘅這時候已經取了口罩,靜靜地站在病床邊看著自己的身體,看她孤零零來似乎又要孤零零離開這個世界。無限的自憐讓她低頭下去,鬼使神差,想要無限接近自己,這個樣子,很像是要親吻病床上的病人。


  她幾乎要親到了,突然,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啊!你是誰啊!你在幹什麼!」


  溫蘅被嚇了一大跳,飛快地抬起了頭來,震驚地看向了護士。


  病房裡並不太暗,第一是有床頭儀器的光,而且房間的窗帘沒有關,城市裡不夜的光芒通過窗戶玻璃照射進來,讓病房堪稱明亮。


  護士馬上就認出了南崢,震驚地看著他,但她一時以為這是長得像南崢的人,雖然這麼想,她卻叫出了南崢的名字,「南崢?!」


  溫蘅發現自己給南崢惹出了大麻煩了,只好飛快地說:「我不是!」


  然後她看到柯瑗拿著手機在拍,她震驚於她的無恥,慌亂地左顧右盼了兩秒,她飛快地戴上了帽子,然後跑出了病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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