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料峭春 梅又開(二)
待幾人收拾妥當,上了馬車往伽陵山去,儘管南邊水患,北境用兵,可是盛京城依舊是繁華的模樣,伽陵山更是一片靜謐,彷彿所有的凡塵俗世皆不能擾亂這裡的清凈。
嵐霜帶著面紗先上山去,待顧媺車架到山下時正見她從山徑中往下迎出來,到了近處在車外道,「王妃,山上沒有閑人了。」
顧媺讓凝煙取了紗帽,遮了面才從車上下來。樹林間的葉子已漸漸轉黃,露出秋後的衰敗之象,幾人踩著落葉到了門口,見小童已侯在門口。
穿過院前的林子,到了內院,沒想到沈昭已經到了,正和顧謙在廊下下棋。
見顧媺進來,沈昭起身行禮道:「王妃。」
顧媺取了紗帽,坐到顧謙身側道:「你二人倒是清閑。」
「哪裡的清閑,這一位明顯心不在焉。」顧謙捏著一枚黑子,骨節分明的手指越發修長。
沈昭眉間隱有憂色,「中州的情況比預料的還要糟糕,怕是會起大亂。」
顧媺聞言追問道:「朝堂之上可有對策?」
顧謙見二人說起正事,自顧自的拿起白子自己博弈。
「李明德自中州上書,欲一勞永逸。」沈昭道。
「一勞永逸?」顧媺聽出他話里的擔憂之意,不解道:「如何?」
「炸開大壩。」
顧謙落子的手微滯,眉頭皺起,「他欲效法中宗?」
他說的中宗是南華中宗皇帝,中宗在位時南華苦於陵江泛濫,久不得治,前期一直是疏導為主,但收效甚微,后中宗采工部之法,直接炸開陵江堤壩,任其自流成各支脈,按流向沿河設郡縣,自此陵江得治。
但顧媺和顧謙比誰都清楚,中宗在實施此法之前經過了大量的準備,光是移遷沿岸的百姓就達七年之久,后陵江壩崩,水淹千里,更是沖毀良田無數,辛得前期準備周全,並無多少傷亡,故而史書上只言其功不說其弊。
但是眼下水患肆虐,中州百姓流離失所,首先考慮的不是安撫百姓,治理水患,而是直接炸開堤壩,怕只會怨聲載道。
沈昭又何嘗不知其中兇險,「皇上也明白此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故只是提了提,但他提一提就已顯出動心的意味了。」
「韓文甫可曾表態?」
「丞相提出反對,但是皇上三言兩語避過不提。倒是,陳思年……」沈昭猶豫道:「陳珏人在中州,怕與此事有關。」
「堤壩一旦炸開,北胤必然生亂。」顧謙幽幽道,目光似是透過棋盤投向更遠的地方,「北面戰事未休,南華也在等待機會。」
顧媺道:「無論如何,一定要托住,韓文甫既然反對此事那就鼎力支持他。」
沈昭點點頭,「王妃放心。」
「另外修書給謝軒安,讓他盡量勸住李明德。」
此時桓卓也正一人靜靜坐在書房對著李明德的摺子深思,他明白這件事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但是一旦成功便是名垂青史之事,他的登基在史書上留下了血跡,坐上這個位置以來他無一日不想著做出功績來證明自己才是天命所歸,但是陳璟一役將他所做出的一點點努力全部毀於一旦,而此刻就有一個絕好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只是這個機會也同時暗含著無數的危機,准與不準都在自己一念之間……
桓卓合上眼前的奏章,揚聲道:「宣韓文甫,馮勛,白忠德,李從璋,薛成志,沈昭。」他一口氣點了許多人,均是朝堂大員,寧海一聽便知皇上有大事要商,急忙躬身準備出去宣召,剛退步走了幾步,就聽見桓卓沉吟道:「等等。」寧海停住腳步,俯身道:「皇上?」
「還有,陳思年。」
寧海一驚,再不敢耽擱急忙去了。
傳沈昭入宮的消息被府上的人一路快馬加鞭送到了山上,沈昭當下再不敢耽擱,急忙向兩人請辭,下山直奔宮中。顧媺心中有事也沒有耽擱,隨後便下山回府。
直至深夜,恪威王府後院燈火不熄,顧媺在燈下讀書,還是那本《中州地方志》但是一頁又一頁翻過去,速度明顯比往日快了不少。趙舒玥拿開燈罩將所有的燈芯都挑亮,勸道:「王妃早些歇息吧,宮裡有了消息,沈大人會第一個傳回來的。」
顧媺搖搖頭,也不出聲,手下卻又翻了一頁。
趙舒玥見了也不再勸,只好坐在下面陪她等著。這一等又是將近一夜,天色泛白時沈昭才派了人來,紙上只寫了一個字,否。
顧媺心中一沉,否,就是沒有勸住,一夜的疲憊好似一瞬間襲來,頭一沉幾欲暈倒。凝煙急忙扶住她道:「王妃先歇歇吧。」
說著趙舒玥端著一碗溫好的粥進來,「王妃用些粥,睡一覺。」
顧媺的心思早已不在眼前,卻還是點點頭用了些粥,然後讓兩人備了筆墨開始給弋凌寫信,她寫的急到最後字跡已然凌亂,匆匆寫好后交於趙舒玥送出去。做完這些才算鬆了口氣,困意襲來,再也支撐不住沉沉睡去。
桓卓既然做了決定,第二日上朝便欽點了工部尚書宋毫及侍郎、戶部尚書裴懷光、光祿寺卿薛成志和陳思年赴中州配合李明德賑災。說是賑災,具體的目的眾人皆是心知肚明。
宰相韓文甫於勤政殿上跪地相勸,終不能改變聖意,於是第二天便病倒在家裡了。
十月初十,韓夫人邀眾人去大悲寺上香祈福,為中州百姓募捐。
顧媺穿著素色的襖裙,裙邊用暗金的絲線綉著祥雲騰海紋,她跪在姬玉柔身側的位置上,閉目祈禱,殿內香霧繚繞,低低的誦經聲不時傳來。
良久一遍誦罷,殿外候著的婢女皆伏地跪拜,然後進入大殿扶起各自的主子。凝煙看顧媺面色發白不免有些擔心道:「王妃可是頭暈?」
姬玉柔回身瞧見了,上前問道:「怎麼了?」
顧媺搖搖頭道:「無礙,就是有些胸悶。」
姬玉柔見她唇色蒼白,不免擔心道:「去禪房歇息一下吧,近來入秋了有些涼了。」
說完喚身邊的小和尚帶她去後院,顧媺點點頭,也不推脫轉身出去了。禪房內備著茶點,雖沒有般若寺的精緻但也算可口,顧媺吃了幾口,飲了些熱茶,有些怏怏地坐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