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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清韻絕 煙塵埋(五)

  顧媺心中一驚,手心滑膩一片,已經快要握不住那小小的木盒。


  她啪的一聲合上木盒,沒有說話。


  玉階之下,群臣私語。嵐霜輕輕喚了聲顧媺:「王妃。」


  顧媺猶自出神,被她連喚幾聲才回神,「什麼?」


  「慕相與您說話呢。」嵐霜低聲回她。


  顧媺茫然抬頭,隔著層層珠簾望向台階之下。


  慕然挺立地身影靜靜站在中央,讓她想起在年少時無數的時光里,他總是這樣,靜靜地等著她,等她從皇宮裡看外祖母回來,等她和叔父學馬回來,等她做完了所有自己的事情,一回府,他就在廊下等著。


  「王妃。」慕然開口,聲音溫潤,彷彿日常閑談,「可喜歡吾皇送的禮物。」


  顧媺緊緊握著那一方雕花木盒,泠然道:「南華皇宮遍植木芙蓉,幼時常折花簪發,而今一見,倍感親切。」


  「天南海北,終歸是故鄉月更明。」慕然回道。


  看似舊相識的寒暄,顧媺卻聽出幾分旁的意味。


  他究竟知不知道這裡面裝的什麼?

  如果知道,他攜南華皇后鳳璽而來又是何意。


  顧媺不敢再想,閉了閉目努力穩住心神。


  覲見散場后,顧媺將桓圜交給嵐霜先抱回去,又讓凝煙去給弋凌說了一聲,讓他請慕然過來。


  顧媺明白,這樣子堂而皇之地見面確實有些唐突,但是她忍不住有太多的話下想問。


  顧媺拖了弋凌請慕然過去,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慕然如約而至。


  夏日的皇宮,柳枝嫩綠,萬條垂下的綠絲絛隨著柔風起舞。顧媺一身宮袍,髮髻高綰,珠翠點綴,竟叫人不敢逼視。


  慕然遠遠望見她,恍然間覺得她依然是那個在柳樹下等自己的女孩。顧媺彷彿感受到他的目光,遠遠轉過頭來,眉目淼淼,和記憶中如出一轍,可是眼底卻早已有了剛毅的堅韌。


  慕然明白,她早已不是那個自己屋檐下的雛燕。她早已一飛衝天,盤踞九天之上,馬上就要成為真正的鳳凰。


  慕然走的進了,朝她行禮,顧媺側身免了,四下無人,兩人相對,顧媺絲毫沒有窘迫,直接開口道:「你知道靖兒給我的東西是什麼嗎?」


  慕然早就料到她要問起此事,毫不避諱點頭,「我知道。」


  顧媺怒不可遏,秀眉蹙起,「你!你既然知道,怎麼還能允許他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面對她的詰難,慕然不為所動,嘴角淡淡含笑,問她:「汀兒,看到你很好,我很放心。」


  顧媺聽著他熟悉的聲音,心中一軟。剛剛的怒氣早已消去大半,卻還是道:「靖兒生性懦弱,難免被姑姑操縱,你身為少相,也該多輔佐他。」


  慕然靜靜看她,聽她囑咐。


  顧媺說了半餉,見他只望著自己不作聲,奇怪道:「怎麼了?」


  慕然忽然一笑,語氣平靜,卻露出難捨的柔情,「我想好好看看你,此去一別,怕生老病死終不復見。」


  顧媺被他這番話震動,心中酸澀,再也說不出話來。


  兩人靜默許久,慕然忽而道:「我縱容皇上這麼做,是因為,這不僅是他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顧媺一時沒有懂他的意思,愣了片刻后才反應過來他在說送鳳璽之事。這也是他的心愿?

  顧媺久久失神,不知如何開口。年少的情感彷彿雲煙而過,但是那些美好的情愫卻會永遠留在記憶里。哪怕物是人非,每當憶起時心中卻總會有抑制不住的涌動。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


  「汀兒。」慕然又問,「若有一天,南北開戰,你不必心軟。」


  顧媺心中一驚,不知他為何忽然說起此事,還不等問,他又道。


  「桓氏衰弱,攝政王取而代之指日可待。平定北胤,他的目光會望向更遠的地方。若真有一日,南北開戰,你務必不要心軟。」慕然望著她,頓了頓又道:「因為,我也不會心軟。」


  顧媺鼻尖一酸,淚再也忍不住要掉下來。她不是沒有想到會有這麼一天。可是南華與她,是家也是國。她從沒想過有一日要和他和整個顧家為敵。


  慕然見她落淚,連忙從懷裡翻出一方錦帕給她,「不要哭,孕期哭泣對胎兒不好。」


  顧媺已懷胎近五月,身形略顯。她接過慕然遞過來的錦帕,正要拭淚,卻驀然發覺這錦帕萬分熟悉。仔細一瞧,竟然是她的舊物。


  是一方冰鮫紗,上面淚痕點點,正是自己被弋凌求娶后和母親抱頭痛哭,母親為她拭淚的方帕,這東西怎麼到了慕然手中?


  她奇怪地抬頭望去,慕然此刻也反應了過來,自己一時著急,竟然拿了這方冰鮫紗出來,有些無措道:「是長公主給我的。」


  顧媺瞬間明了,哥哥曾說起,慕然與奐嫿成親那日,母親曾將自己與慕然的東西盡數交給了他,看來其中也有這方錦帕。上面沾著自己的淚痕,卻被他隨身攜帶。


  顧媺心中苦澀,忍不住問他,「奐嫿還好嗎?」


  慕然點頭,「與她而言有什麼好與壞?她若不執意嫁於我,那她應該會是好的,可惜……」


  剩下的話不言而喻,顧媺撫了撫自己隆起的肚子,不敢再問。


  這些事情她不敢去觸碰。因為一場覲見,所有人的命運彷彿都被撥亂。不同的是自己以為的苦難卻是一場幸運,而旁人看似幸運卻迎來一場苦難。


  奐嫿對慕然的心思,她不是不知,於是勸道:「既然她已是你的妻,你就要善待她不要……」


  慕然出聲打斷她,「我沒有說過她是我的妻。」


  顧媺惶然無措,不知如何作答。慕然很快接了話題過去,「放心,我會對她很好的。還有顧謙也已返回,應該會很快進宮來瞧瞧他的外甥。」


  說話間,凝煙在遠處遠遠瞭望,顧媺示意她過來,凝煙才敢近前,「王妃,公子進宮了。」


  說曹操曹操到,顧媺點頭,朝慕然道:「我先過去了。」


  慕然緩緩點頭,目光卻望向被她握在手裡的那方冰鮫紗。


  顧媺隨他目光而去,那方絲帕在自己指間已被揉捏起皺,「這個,物歸原主吧。」說完,她帶著凝煙轉身,身影漸漸沒於一片柳綠之中。走出數步,她忍不住頓足,卻沒有回頭。


  凝煙奇怪地看看她,又轉頭去看,而後對顧媺道:「王妃,慕相好似很難過。」


  顧媺穩了穩心神,垂下眼瞼捏緊了手裡的那方冰鮫紗,語氣微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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