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人面桃花(十一)
我突然想起一事,從沙發一躍而起,推開車門往古墓方向跑去,「跟我來。」
月餅幾步追了上來:「何事能讓南少俠如此驚慌失措。」
「說白話,」我喘了口大氣:「開啟墓門前,我遇到了那個人。」
「你怎麼不早說?」月餅兩三個縱躍衝到前面,摸出幾枚桃木釘別在腰間,「遭遇?快講。」
「換你短時間經歷這麼多事,腦子偶爾短路有問題么?」我特地放慢腳步,「已經讓我用迷神蠱收拾了,喊你過去看看現場,有沒有什麼發現,順便處理一下屍體,免得麻煩。」
「迷神蠱?」月餅如同高速奔跑的野馬遇到了大河,生生頓住。我差點一鼻子撞到他的後腦勺,提氣扭腰轉到他身側:「對,迷神蠱。順便還用了心理暗示,輕鬆搞定。」
月餅摸摸鼻子,盯著暗藏古墓那座矮山,那張萬年不變的撲克臉難得浮現一絲驚訝:「你確定是迷神蠱?」
「你是不相信我的能力還是不相信我的話。」我多少有些不痛快。心說你月無華就算是蠱族最強的男人,也不至於這麼瞧不起我用次蠱術吧?
「南瓜,我跟你打個賭。」月餅揚揚眉毛,指了指身後的房車,「那個人沒有死,那個筆記本,已經丟了。」
「你說神話呢?」我半張著嘴很不以為然,「我親眼看到他死了。」
「你這幾年的歷險經驗,全寫進書里沒裝進腦子裡么?二十大幾了,還這麼單純。」月餅嘆了口氣,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往後看。」
我轉身看去,天色已黑,房車車廂的窗戶亮著燈,閃過一條人影,不多時從車門走下,手裡拿著長方形的物件,沖我們揚揚手,貓腰躲進半人高的草叢,野草由近及遠「簌簌」亂動,終復平靜。
「調虎離山。」月餅眯著眼望著人影消失的方向,「你是親眼看到他中蠱死了么?」
「我……我……我是看到他倒在了一片亂石堆里。」
「為什麼不跟上去檢查一下?」
「還不是因為急著救你,」我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但是很奇怪月餅為什麼會這麼氣定神閑,「這是說風涼話的時候么?還不快追!」
「你覺得,」月餅慢吞吞地往房車走去,「他假裝中蠱死了,等待時機把筆記本偷走,是偶然還是做好了計劃?咱們能追上么?」
我有種下象棋處處被人猜到下一步該怎麼走的挫折感,一時間蔫頭耷腦不想說話。
「丟了就丟了吧。」月餅摸出手機晃了晃,「充好電就行了。」
我大喜:「你在筆記本里放了追蹤器?」
「科幻片看多了吧?」月餅一副「哀我不幸,怒我不爭」的嫌棄,「我是把筆記本里的內容都拍了照。」
我繼續不想說話!
「南瓜,知道穿過那扇門,我經歷了什麼?」
月餅心是真大,壓根兒沒把丟了這本和我息息相關,處處透著神秘的筆記本當回事兒。雖說我很想了解他是否真的利用尼雅的某種未知力量,實現了「有限的生命經歷無限的時間」,修正那個時間軸的我們曾經犯下的錯誤。可是,這麼個大活人戳在身邊,我遲早會知道。那個筆記本反而是更重要的物件,不用想都能猜出牽扯一系列更神秘的事件,拍再多照片也不如原本更值得研究。
萬一隱藏的秘密是通過某種藥水把字隱去、書頁里有夾層、封皮的花紋暗藏提示,這類電影、小說里常見的俗套手段呢?
其實,我真正沮喪的是——本以為解決了那個人,沒想到我只是他計劃中的一枚棋子,反而利用我開啟墓門,丟了最重要的東西。
「這不怪你,他太了解咱們了。」月餅猜出了我的心思,摸了摸鼻子笑得很輕鬆,「迷神蠱既然是我教的,自然也教了他怎麼破解。說到底,這個鍋,還是我背。」
「你就別給我寬心了。」我隨手摺了根野草叼在嘴裡,淡淡的青草香多少緩解了心情,「媽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換個角度想,這是個好事。他如果不現身,咱們始終找不到他。如果他能猜透南少俠七歲腦迴路設定的文字遊戲,不就等於給了我們追蹤他的線索么?所以,我剛才故意不去追他。與其追不上怪丟人的,還不如守株待兔更安逸。」
我忍不住笑了,捶了他一拳:「月公公,你不當個什麼心理輔導師真是屈才了。講講吧,你在那裡到底經歷了什麼?怎麼會把自己封在北齊古墓里?剛看到你時,你說『時間不對』是怎麼回事?那個陶華你真不認識?咱們那個錯誤修正了么?小……小九長得好看不?你拍照片了沒?」
「其實沒你想的那麼複雜,最多兩斤二鍋頭,就能得到『蠱族最強男人月無華穿越時間拯救好基友南曉樓千年之戀』的詳細過程,足夠你寫一套系列書了。」
「我死活沒想起來,七歲的時候有過這麼一個筆記本。」我撓著後腦勺,「歲數大了,記性差了。」
「吃啥補啥。過會兒雜家給你要份豬腦。」
「罵人是不?」
「罵的是人么?」
「我不是人,你是我朋友,你是啥?」
「我真餓了。」
「知足吧。在古墓里關了千年,沒餓死你算是命大。」
「哪裡有那麼久,也就幾天。只是開啟墓門的時間推遲了一年。」
「到底是什麼回事?趕緊講明白。」
「不是說了么。兩斤二鍋頭,再來個火鍋,涮點兒豬腦,補補。」
「你妹啊!」
嗯。這就是我和月餅的性格。
在別人看來,關乎自身無比重要的事,我們始終是「船到橋頭自然直」的心態。
該來的遲早要來,人生何必糾結?與其想破腦子,不如填飽肚子。
就算天亮就是世界末日,還有五六十億人陪著,比古代皇帝駕崩殉葬牛氣多了。
邊說邊聊,走近房車,我正想罵一句「那個人偷東西居然開著燈,浪費蓄電池的電,喪盡天良」之類的狠話,忽然聞到了一種曾經很熟悉,卻很久沒有聞過的味道。
我停住腳步,轉頭看著月餅。月餅顯然比我察覺要早,桃木釘已經反扣手中。
一陣春夜寒意料峭的晚風吹過,那股味道更加濃郁,熏得我陣陣反胃。
血的味道。
這時,車廂里的燈,突然熄滅了。
裡面有人?那個人,沒有走?
我沒來有的冒出一陣恐懼,這輛無比熟悉的福特房車,映著森冷的月光,半掩在隨風拂動的野草里,更像一具巨型棺材,隨時等待吞噬荒野里遊盪的孤魂野鬼,夜行不歸人。
「血蠱?」我摸出軍刀左右觀察,生怕雜草里突然撲出幾隻沒有毛髮,皮膚如同油膜般鋥亮,淌著血的人形怪物。
「是活人的血。」月餅壓低嗓音,揚手甩出幾顆米粒大小,冒著綠光的肉球,「噗噗」黏在車窗。
幾聲「吱吱」的蟲豸聲,肉球的綠光黯淡,瞬間膨脹成乒乓球大小,隨著類似於「叉子插進牛排」的「啵啵」聲響起,肉球里探出昆蟲的須足,緊緊箍住車窗,一簇更明亮的綠光,從頭部位置破皮探出。清晰看見這種不知名的蟲子長得很像天牛,頭部長著火柴長短的骨質觸角,綠光就是由觸角頂端膿包狀的肉囊里發出。
「夜更蟲,遇陰氣則綠,遇陽氣則黃。古代更夫巡夜,放在燈籠上面,防止風吹燈滅,辟邪鎮祟的蟲子。」月餅撇撇嘴很是心疼的模樣,「早就絕種了。我把自己封進古墓前,好不容易捉了幾隻。」
我沒有在意月餅最後一句話隱藏的信息,只是盯著車窗,寒毛根根豎起。
綠油油的熒光里,車窗上隱約可見兩隻女人或者小孩手掌大小的血手印。未乾的血跡順著手掌位置,蜿蜿蜒蜒流淌到窗架,凝固成一道狹長的血條。
「南曉樓……」
我好像聽到車廂里有人喊我名字,再仔細聽,又沒了聲音。
「月餅,如果聽到有人喊你名字,不要說話。」我用唇語說了一句,「把火機給我。」
「血煞?」月餅唇語回道。
我點點頭接過火機,從兜里摸出自己的zipoo,兩個火機同時點燃,按照八門的「生」、「死」兩個位置,拔去野草擺放端正。用軍刀對著右手中指(陽氣最強的手指,之前的作品多次講到,不多贅述)劃開一道口子,疼得呲牙列嘴的擠出幾滴鮮血,滴進火機「撲稜稜」燃燒的火苗里。
血煞,源自於八族的「幻族」的一種詛咒。施咒者將被詛咒之人的生辰八字刻在人形木偶背面,或者用其毛髮、常用物件裝飾人偶,再以施咒者的鮮血浸泡七七四十九個時辰,取出置於被詛咒之人的睡眠之處,可產生異常恐懼的幻覺,或者生成恐怖的噩夢。
若是被詛咒之人聽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隨口應答,則與血煞通合。輕則終日鬱鬱寡歡,重則精神錯亂,狀若瘋癲。
這種幻術源自於西漢宮廷的後宮爭鬥,有段及其著名的歷史事件便是由此而來。
我摸出了七聲,火苗的顏色並沒有出現破了血煞的白色,倒是有些奇怪。
「咚!」車廂里傳出重物倒地的巨響,我抬頭看去,只見一隻沾滿鮮血的左手,狠狠拍在車玻璃上面。指端因用力扒著玻璃,而顯得異常蒼白,在一片血紅中分外刺眼。
「南曉樓……」又是一聲若隱若現的聲音。
這次我聽的真切,是女人的聲音。
那隻左手,稍稍向上挪了幾厘米,窗架又出現幾根血手指,扳著僅有能著力的縫隙,一點一點摸了上來。
一叢黏糊糊滴著血的頭髮,由車窗底部,慢慢地探了出來。隨著雙手用力扳動,車窗上面,出現了一張,緊貼著玻璃,扭曲變形,擦著滿窗鮮血「吱吱」作響的人臉。
她似乎張了張嘴,看口型是喊我的名字,口鼻呼出的熱氣在玻璃上蒙了一層白色霧氣,看不清楚模樣。
「砰」,她似乎支撐不住,雙手僵直地貼著玻璃,緩緩地下滑。那張緊貼玻璃的臉,五官擠壓扭曲,反倒擦掉了白霧。
我終於看清了她的模樣,失聲喊道:
「陶華!」
「崔郎,你來救我了么?」
陶華的聲音,很微弱,很微弱,如同燈盡油枯的火苗。
隨時,熄滅。
「你姓陶?」月餅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拽,先一步進了車廂,「陶安然是你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