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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香爐紫煙(五)

  「到底是山裡長大的,實在是追不上。」我絕望地喘著粗氣,腿肚子「突突」轉筋,眼巴巴瞅著五隻山魈始終在前方十多米的距離,扔橄欖球似得相互扔著山雞,鑽草躍樹跑得飛快,「月公公,為了只雞,累出個好歹不值當啊。」


  話音剛落,那隻尋蠱支楞著翅子,奮力飛了幾米,突然停在空中片刻,「吧嗒」落地,活活累死了。


  月餅也累得夠嗆,挺有型的碎斜長發濕成幾綹,滴滴答答淌著汗:「雜家很不甘心。」


  我扶著樹,吐著舌頭狂喘如犬,背包貼著後背,感覺被汗水黏住了,沉甸甸地像是背個鉛塊。最讓我憤憤的是,追了這麼大半天,居然連山魈長啥樣兒都沒瞅見。


  山魈們見我們不追了,躲在草里一動不動。此時天色已亮,透過草縫樹隙,依稀能看到五隻猴子大小的人形動物,躲躲藏藏瞄著我們。


  「南曉樓、月無華,自從那個傳說開始,已經等你們千年了。」站在中間,身材略高的山魈微微挺直身體,一改方才戲謔唱歌的腔調,嗓音很蒼老沉穩,「因果循環,滄海桑田,傳說終於成真。」


  山魈這種偷雞賊和得道高人的前後反差實在太大,講的事情又玄之又玄,再加上勁兒都用在腿上了,腦子實在轉不過來,我一時間接不上話。


  「所以,你們從昨晚開始,就引我們到這裡?」月餅摸摸鼻子,目不轉睛地盯著山魈藏身的草叢,「目的是什麼?」


  「不能說。」


  「那個傳說是什麼?」我歇過氣插口問了一句。


  「不能說。」


  我差點沒憋住一句髒話罵過去。


  月餅皺著眉頭,也有些氣惱:「那你們能說什麼?」


  「因為你們的血脈,從踏入廬山那一刻,我們就有了感應,尤其是看到你們的相貌,更確定了那個傳說。」


  (關於我和月無華的血脈之謎,請見即將出版的《燈下黑》第四季。)

  這隻老山魈拐彎抹角兜圈子說不痛快,急得我抓心撓肝,偏偏又沒什麼辦法,只能聽他咳了一聲繼續說:「那些受到詛咒的人,這次或許能夠解脫了。去吧,用智慧和勇氣,救贖他們,救贖你們。」


  「不要再問了,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千年來,我們引導著很多應和傳說的人解除詛咒,結果很失望。太陽出來了,時間不多了。記住,你們只有一個白天的時間,去發現那個秘密。」


  我和月餅默默對視,估計再問什麼也問不出來,索性不問了。


  「我知道,你們有很多疑問,用行動解決吧。我能說的,只有這麼多。」


  這番頗有些「先知啟迪人類」的話,涵蓋的信息實在太多,我聽得雲里霧裡,完全整不明白。最近發生的一系列詭異經歷蒙太奇般在眼前閃過,似乎除了那本唐詩宋詞手抄本,根本沒有任何聯繫。


  難道因為血脈驅使,小時候的我在某種遊離狀態,感知到這件事,用唐詩做了記錄,引導長大的我解決這件事?可是那個本子又怎麼會出現在北齊古墓里?說神話呢?


  其實只有一種解釋,我想到了,但是不敢承認而已。


  「秘密在什麼地方?」月餅很緩慢地問著,似乎想從老山魈的嘴裡再套出些線索。


  足有三五分鐘,沉默不語。他們藏身的草叢,紋絲不動。


  「月餅,別不是走了吧?」傻站著也不是個事兒,我準備過去看看。


  月餅低聲重複著老山魈說的幾句話,抬頭透過樹葉枝椏,望著越升越高的太陽:「或許是走了。」


  「你們為什麼來廬山,秘密就在什麼地方。」老山魈含糊不清地嘟囔,像是嘴裡塞著什麼東西,「想要得到答案,就去尋找事實。無意義的思考等同於荒蕪了僅有的智慧。」


  我心裡暗暗讚歎,不虧活了好幾千年,說話都這麼講究。再細琢磨,他娘的這不是罵我們瞎琢磨沒腦子么?又一回味,方才醒悟為什麼山魈們沉默了好一會兒。


  他們趁著我們琢磨事兒的工夫,把雞吃了!難怪嘴裡塞著東西,話都說不清楚!


  我把幾塊嚼成渣的雞骨頭狠狠跺進土裡,山魈們早就無影無蹤:「月餅,那個偷雞賊說這些話,別不就是為了拖延時間吃雞,吧?」


  「說雞不帶吧,文明你我他,」月餅揚揚眉毛,往樹林邊緣走去,「誰會這麼無聊?估計你自己都不信。」


  我當然知道,這件事絕不是一隻叫花雞之間的戰爭:「他們用了大半夜,把咱們引到秀峰,早就說明白了,貓膩就在這條瀑布。」


  「不傻啊。」月餅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眯著我。


  我沒好氣的回了句:「第一,我比你聰明那麼一點點;第二,我不聾!這麼響的瀑布聲,我能聽不見么?」


  「還有呢?」


  「廬山瀑布是個泛稱,實際有很多條瀑布。當今最有名的當屬三疊泉瀑布,」我雙手虛空畫著一個香爐形狀,「大多數人,讀到《望廬山瀑布》,首先想到的就是三疊泉。來的路上,我也犯了這個常識性錯誤。後來一尋思,三疊泉瀑布發現於宋代,唐代的李白顯然不會知道。那麼,他寫的瀑布,肯定就是由香爐峰、雙劍峰形成的秀峰那條。更何況,『日照香爐生紫煙』,寫得很明白了。」


  「肚子里有幾兩墨水,有時候還挺管用。」月餅老老實實地點點頭,「如果不是老山魈引路,或者你這麼一說。換成我自己,真去了三疊泉瀑布。」


  我拍了一把月餅結實的肱二頭肌,又指了指自己的腦子:「肌肉誠可貴,腦子價更高。」


  我們倆這麼相互插科打諢,其實是故意換換思路,不去想接下來要發生的事。


  這麼邊說邊走,山勢愈發陡峭,瀑布聲如奔雷,樹葉沾著大片露珠,層層水霧漾在林間,空氣濕潤清新,原有些困頓的精神,為之一振。


  隨著「轟轟」的瀑布撞擊岩石的聲音越來越響,分明是艷陽高照卻像下起了毛毛細雨,細細碎碎的水珠悠悠落下,將我們淋個精透。再前行幾步,如同推開了一扇陌生世界的大門,眼前豁然開朗。


  我擦了把滿臉的水珠,望著那條潔白如練,順著陡峭山岩奔騰直下的秀峰瀑布,不由感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綠的樹、灰的岩、白的瀑、藍的天,幾種層次分明的簡單顏色,像是丹青大師隨意勾勒的水墨山水,完美地融入眼帘。層層疊疊的山峰直抵天際,綿綿不絕的樹林籠著陡峭崖壁,更顯得瀑布突兀傾瀉,根本沒有源頭,分明就是由天而降,直落九霄。更秒的是,瀑布擊打岩石,水珠彈起,「轟轟」聲好似戰鼓擂起,捲起白如冬雪的驚濤,變幻著各種形狀,猶如萬馬奔騰,又如萬軍臨陣。


  唯一美中不足,瀑布一側,觀景的空中纜車貫穿群山,巨型李白石像泛著黃漬,煞了這般大好景色。


  此情此景,再聯想《望廬山瀑布》,寥寥幾筆,二十八個字,使得秀峰瀑布的雄渾瑰麗、巧奪天工、末勢猶壯的景色氣勢,躍然紙上。


  「不愧是古往今來第一詩人!」我一時間忘了此行目的,完全沉浸在詩詞帶著實景,突然闖進想象世界的奇妙。


  「感慨完了?忙正事吧。」月餅從背包里掏出望遠鏡,由上及下觀察。


  我嘟囔句「掃興」,按照堪輿格局盤算著山勢走向、五行位置,推演有無暗門密道。


  忙活了好一會兒,月餅揉著眼,略有些失望:「有收穫么?」


  我搖著頭又推算幾遍:「五行、堪輿、格局、走勢,沒有人為痕迹,既不相生也不相剋,太自然了。根本不符合古人隱居、藏身、匿寶、立穴的規矩。」


  「瀑布後面也沒有暗洞。」月餅撓了撓頭,滿臉尷尬,「我以為會和海南黎母山那條瀑布類似,水簾後面藏著暗洞……」


  「這都多少年的風景區,有暗洞早就發現了,還等著咱們找到上頭條。」


  「南少俠言之有理,所以雜家也就放棄尋找了。」月餅慢悠悠地把望遠鏡塞回背包,順便摸出壓縮餅乾,一人一塊啃著。


  「那個唐詩宋詞手抄本,總不會是讓咱倆來賞景兒的吧?」我讓壓縮餅乾噎得難受,伸著脖子灌了口水。月餅沒我這麼好的心情,時而念著《望廬山瀑布》,時而重複著山魈說的話,盯著瀑布發獃。


  性格使然,我沒月餅那麼在意,能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又不輸錢不輸地的,何必為難自己?這世界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兒,都要我們去解決,哪有那麼多時間?向天再借五百年么?

  說不定那群偷雞的老山魈,不知什麼時候又冒出來,再給我們一些提示。


  月餅悶著臉啃餅乾,眉頭皺得都能沾成一坨了,忽然魔怔似的站起,側身歪頭盯著瀑布,又直挺挺躺在地上,仰頭望著瀑布。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月公公,你這是唱哪齣兒?」


  「南瓜,躺下,我這個位置,往那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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