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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香爐紫煙(九)

  由香爐峰順山而下,抵達藏匿於密林中的河邊,日頭已經偏西。群山擋著陽光,河畔更是昏暗模糊,眼瞅著天就黑透了。


  野河足有二十多米寬,水草綠藻將河水染得幽綠,壓根兒看不到底。我站在河畔,扔了塊石頭試試深淺,「咚」的一聲,水花都沒冒起幾朵,更是心生寒意:「月公公,天快黑了,不如安營紮寨,飽餐戰飯,天亮再一探仙府,如何?」


  「南瓜,你有沒有發現,有點不對勁兒?」月餅的視線順著野河逆流而上,揚了揚眉毛。


  「自從來到廬山,哪件事對勁兒過?」我也放棄了月餅能答應歇一晚上的希望,活動著胳膊腿兒,做做熱身活動,準備下河。


  「從香爐峰,能看到這條河直通那片桃林,最多五六百米距離。」月餅從岸邊岩石摳下一塊扁平石片,甩腕揮出。石片如蜻蜓點水,在河面跳躍十多次,才沉入河裡。


  「為什麼我有種『河的那邊沒有桃林』的感覺?」月餅盯著反覆激蕩碰撞的水紋,皺起了一河春水,「廬山是著名風景區,如果有這麼一大片桃林,肯定會是很有名旅遊景點……」


  「廬山大了,不是每一處都能被人發現好不好?」這話說得我自己都不相信。


  經月餅提醒,我順河而望。雖然密林遮擋,視線很不清晰,影影綽綽中,有一道黝黑的山影,橫斷在野河前方。


  「從香爐峰沒看到有山崖啊?」我頓時來了興緻,推算著堪輿格局,「除非是利用天然地勢,布置的奇門遁甲。」


  隨口這麼一說,再與「仙府」、「仙人」的線索相聯繫,倒是覺得大有可能。


  「有發現么?」月餅摸出軍刀,走到不遠處的小片竹林,劈砍竹子。


  「這裡看不出什麼,要過去才能整明白。月公公,你這是幹嘛?做竹筒燜飯么?」


  「滿腦子怎麼就是吃?還不過來搭把手。」月餅這會兒工夫已經砍了三四根竹子,「做竹筏,還真要游過去啊?包裡帶的繩子夠不夠?要是不夠扒些樹皮搓成繩。」


  忙忙活活一個多小時,竹筏紮好,天也黑透了。雖說黑漆漆的下河心裡發毛,可是竹筏穩穩噹噹停在河面,顫巍巍踏上去那一刻,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月餅還特地在竹筏前端支棱起兩根短竹,把強光手電筒綁結實當探照燈。筆直的兩柱燈光順著河面延伸至極遠處的黑暗,波光粼粼的河面微微顫動,盯得久了,總有種什麼東西會從河裡慢慢鑽出來的感覺。


  我和月餅一左一右撐著竹竿,這才試出河水極深,四米多長的竹子幾乎沒入大半。竹尖觸碰的河床極為堅硬,說明這條野河是長年累月,沖刷岩石形成。


  這種氣氛,心情也好不到哪兒去。我們也沒心思聊天鬥嘴,順河撐筏,警覺地張望四周。偏偏除了兩柱燈光,周遭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到。河兩岸死寂無聲,夜梟悄無聲息地徘徊在樹林上空,「簌」地撲入林中,幾聲輕微的小獸慘叫……


  一種生命,為了延續另一種生命,結束了生命。


  冰冷的水汽從竹筏縫隙里冒出,涼得小腿寒毛根根炸起。我越划越覺得心虛,總覺得像是有雙手從水裡伸出,探進褲腿摸著我的腿。


  「南瓜,你想過沒,咱們會遇到什麼?」月餅拍死一隻叮在脖子上的蟲子,響亮的巴掌聲嚇我一跳。


  「不願去想,」我撐著竹子探向河底,「總不能真碰上一群鬼吧?」


  「咯噔」,竹子一顫,估計是碰到了碎石。我也沒當回事,慢慢抽起竹子,覺得有些重,好像是挑起了什麼玩意兒。


  我眯眼看去,竹尖插著一坨圓圓的東西,甩了幾下沒甩掉,收回竹子準備用手撥拉下去。


  當那坨東西進入燈柱光線,我看得真切,頭髮都炸了起來!


  一顆長滿綠苔,滴答著水的骷髏頭,眼眶插著竹尖,貫穿顱頂。


  我差點沒站穩,連忙用竹子另一頭抵住竹筏保持平衡。那個骷髏頭豎在竹尖,「骨碌碌」沿著竹子滑了下來,正好落在我的手上,來了個臉對臉。


  那一刻,我實在無法形容是什麼心情。腐臭爛肉的味道頂進鼻子,熏得眼睛辣疼。透過眼眶還能看到骷髏頭的顱腔里,有一坨白色果凍形狀的東西,「滴滴答答」淌了出來,黏糊糊地沾滿手心,幾乎和竹子粘在一起。


  「月……月餅……」我使勁把竹子甩進水裡,剛「嗷」了一嗓子,才發現,月餅不見了!


  他所站的位置,竹子斜插在河裡,背包擱在竹筏上,河面沒有水紋,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月餅!」我又喊了一聲,除了幾聲空遠的回聲,再無動靜。


  突然,水聲「嘩嘩」作響,燈光映射的河面,泛起兩團燒開熱水般,細細密密的水泡。


  兩叢黑乎乎的東西,隨著水泡飄蕩翻滾,絲絲縷縷的越來越多,逐漸擴成很大一片。


  那是人的頭髮!


  我摸出軍刀,退到竹筏後端,面不改色心卻跳得厲害,眼睜睜看著那兩叢頭髮從河裡慢慢冒出,濕漉漉地貼在兩張泡得發白,臉肉被魚啄食得坑坑窪窪,有些地方露出淡青色骨頭,緊閉雙眼的人臉。


  「吧嗒」,其中一張人臉,半耷拉的左耳,連著几絲肉線,掉進水裡。


  「咕嘟咕嘟」,竹筏四周,沸騰起無數簇水泡,整條河像是被地火煮沸,水泡「噼啵」跳躍,數十個潮濕頭髮遮擋的腐爛人頭,從水裡冒了出來。


  想到這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就和自己隔著一層水面,或許一直悄悄藏在水裡,緊跟著竹筏,從河裡看著我……


  而我,只能看到平靜的河水,根本想不到,有這麼多密密麻麻的東西,藏在河裡……


  那一瞬間,類似於深海密集恐懼症的恐懼,佔據了我的意識。根本來不及思考月餅在什麼地方,這些「人」是什麼東西。只是渾身僵硬,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靜靜地漂在水面,隨著河水流向輕輕搖擺。


  就這樣,我被密密麻麻的腐爛人頭包圍著,完全看不到脖子以下、藏在水裡的軀體是什麼樣子。


  這更讓我覺得恐懼!大片大片的冷汗浸透了衣服,雙腿不停哆嗦偏偏還僵硬筆直,胸口像是壓了塊沉重的石頭,每一次呼吸都無比艱難。


  也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一秒鐘似乎都有一輩子那麼漫長。


  「咕咕……咕咕……」夜梟如同小孩夜哭的叫聲,在死寂的夜裡更加刺耳詭異。


  就在此時,那一張張腐敗的人臉,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雙,瞳孔和眼白連成一片、蒙著一層白膜的眼睛。映著河面反射的燈光,散發著腐白色的暗光,空洞地看著我,又好像根本沒有看到我。


  「咕咕……咕咕……」又是幾聲夜梟啼鳴。


  「嘭」!

  距離我最近的腐屍從水中高高躍起,跳至距離水面三四米的高度,手腳左右張開,碎肉、落水雨點般擊打在竹筏,像只巨型蝙蝠,向我撲來!

  我這才看清了他的軀體,完全超出了我對事物的常識性理解!

  腐屍的身體,雖然已經腐爛不堪,依然能到,巴掌大小的鱗片遍布全身。許多鱗片已經脫落,成片米粒大小的白色蟲子,死死咬著泡成棉絮狀的爛肉。他的腰部以下,卻是一條巨大的魚尾,隨著更多腐肉的脫落,幾根手指粗的筋脈,晃晃悠悠黏連著,爛得像塊破布的尾鰭。


  這種人身魚尾生物,我曾經在舟山群島、海南黎母山見過,還經歷了兩件很詭異的事情。


  人魚!


  我來不及多想,判斷人魚的下落方向,閃身避開。


  「嘭嘭嘭嘭……」


  泡在河裡的人魚群,像安了彈簧般,紛紛從河裡彈起。腐爛的魚腥臭味夾裹著下壓的氣流,幾乎讓我窒息。


  還有幾隻沒有彈起的人魚,飛速游到竹筏邊,板著竹子往上爬。


  小小的竹筏,根本無處躲避人魚群地砸落。我避無可避,幾乎下意識地,操起竹竿準備格擋開第一隻落下的人魚。


  沒曾想,人魚在空中以極其詭異的姿勢扭動軀體,居然躲開了竹竿。雙手更是向我探出,咧開的嘴巴抻裂了兩腮的肌肉,白森森的牙床刺出鋒利的牙齒,向我咬了過來。


  活的!?

  這一生,我從未經歷這麼詭異驚險的時刻,反而激發了心裡的狠勁兒!狠狠罵了一句街頭巷尾混混打架的標準口頭禪,調整竹竿刺入人魚喉嚨。


  「噗」,一股猩紅的血箭噴出,洋洋洒洒澆了我滿頭滿臉。而那條人魚,喉嚨「呲呲」穿過竹竿,依然張牙舞爪咬向我。


  電光火石間,更多的人魚壓下。我被魚血迷了眼,看不清楚東西,心裡一涼。


  忽然,一隻潮濕冰冷的手,從水裡探出,緊緊抓住腳脖子,把我拽進水裡。


  「交代了!媽的!海陸空三線夾擊,還很有戰術!」我落進水裡,耳朵鼻孔「咕咚咚」冒著氣泡,徹底絕望了,「也不知道月餅怎麼樣了?」


  人,一旦放棄希望,就如同操線木偶,任由擺布。抓著腳脖子的那隻手,把我拽向河底。我放棄了掙扎,意識逐漸模糊,始終閉著眼睛。


  我實在沒有勇氣,睜開眼睛,看到一群群腐敗的、活的人魚,圍在周圍。


  就算死,也不能被嚇死!


  肩背傳來的陣陣水壓越來越重,「砰砰」落水聲沉悶不絕——人魚又追來了。


  忽然,太陽穴被狠狠搗了一拳,劇痛讓我睜開了眼睛。滿眼「呼嚕嚕」上浮的氣泡里,月餅好大一張臉就在面前。


  一時間,我忘記在水裡,張嘴剛要說話。一股氣泡從嘴裡冒出,鼻子一酸,喉嚨一塞,河水灌進氣管,差點沒嗆死。


  月餅一拳打在我胸口,把那股水生生敲了出來,指了指左前方。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處亮著白光,緊貼河岸岩石,天然形成的,直徑兩米多的石洞。


  洞里,乾燥平整,居然能隔離水!


  再往身後看,那群人魚都已入水,扭動巨大的魚尾,向我們游來。我都不用月餅招呼,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玩了命游向石洞。


  人魚群帶動的水流向我們層層激蕩,無形中增添了前游的助力。更何況性命攸關,游得更是飛快。就在我感覺到有隻人魚似乎觸碰到腳底的時候,雙手正好扳住石洞邊緣,猛地撐力,摔了進去。


  「砰」,月餅也鑽了進來,擺了個蜘蛛俠的造型落地:「南瓜,你怎麼樣?」


  「你說我怎麼樣!」我氣還沒喘利索,心頭無名火起,「有你這麼做兄弟的么?把我撂下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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