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歸去來兮(十三)
軍刀斜斜上飛,攜著尖銳的破風之聲,刺向陶清懷頭部。陶清懷眯著眼冷笑幾聲,向左走了兩步,側頭躲過。軍刀擦著他的發梢,「砰」,扎進九龍橫樑,正中居中最大那條龍的龍眼,刀柄兀自顫動不已。
「力度,速度都很不錯,」陶清懷讚許地點著頭,「可惜,只能用來刺木頭。這次可沒有什麼桃花瘴氣讓南老師用咯。呵呵……我也不會再假裝中瘴氣產生幻覺。」
「哦,你說得挺有道理。」我笑得比陶清懷還要輕鬆,「不過呢?軍刀不只能刺木頭,還能弄死傻子。」
「接下來是『反派死於話多』的橋段么?」陶清懷收斂笑容,舔了舔舌頭,「我不會告訴你們,費盡苦心安排著一切是為了什麼?因為,死人沒有資格和我說話。」
「南瓜,他的蠱術,以蟲為主。」月餅劇烈地咳嗽,就這樣那根著了半截的煙還叼在嘴裡,「硫磺,石灰粉,可以剋制。」
「月公公,你就安心抽煙,操那麼多閑心幹嘛?」我打了個哈欠,索性盤腿坐在那群昏迷的山魈中間,「陶清懷,我多說幾句可以么?你不願意做反派,那就只好由我『死於話多』咯。」
陶清懷正抖著雙臂,估計要撩出什麼幺蛾子蠱蟲,見我這麼悠悠閑閑,警惕地後退幾步,隨即一副「貓捉老師」的玩弄神態:「南老師儘管講吧。講過半小時,嗯……不到一堂課的時間,月無華可就死於控心蠱。」
「我記得有句成語,叫做『鳩佔鵲巢』,」我環視著大堂,暗暗留意四角的鳳凰立柱,心裡有了計較,「你居然能在我們之前找到桃花源,很厲害啊。」
陶清懷沒有作聲,眉梢微微跳了幾下。我更是明了,左搖右晃像個不倒翁:「我有幾個問題,不是很明白。你是如何在不碰觸機關的情況下進了桃花源?這裡原本的居民又是如何被你殺戮乾淨,用人皮偽裝山魈的真面目?最關鍵的問題,你是怎麼知道桃花源的?」
「南老師,你說完了沒有?就算沒有,我也沒有閑心和你扯淡。」陶清懷伸直雙臂,觸電般抖動,蟲子爬竄的聲音從衣袖裡傳出,「等你們死了,我會把事情,原原本本寫在燒紙上面,給你們送過去。」
「我除了會寫文,擺弄個準星不太利索的軍刀,」我緊張得像根快要綳斷的琴弦,依然保持著微笑,加快語速,「你忘記了?我還精通機關格局?如果當初桃花源居民對你有所防範,恐怕你早死在這座宴會大堂了。」
陶清懷壓根兒沒聽我說的話,嘴裡嘀嘀咕咕念著蠱咒,數只稀奇古怪的蟲子從衣袖裡探出腦袋。
我心裡暗暗叫苦,難道是我搞錯了?當下不敢怠慢,起身奔向主案,準備從月餅的背包里尋硫磺石灰粉,延緩蠱蟲攻擊,再琢磨對策。
「尋常防蠱的玩意兒,擋不住我的蠱蟲。」陶清懷獰笑著揮舞雙臂,蠱蟲已經探出大半身子,振翅欲飛。
我心說這可要老命了,慌亂間視線掃過位於主賓左榻旁的鳳凰立柱,立時明白問題出在哪裡!急忙縱躍過去,對著鳳凰腦袋狠狠一拍!
「咯噔」!機栝激活聲宛如天籟,連環扣響爆竹般由立柱底部傳至頂部,幾乎就是眨眼瞬間,傳遞至其餘三根立柱,最終匯聚在九龍橫樑。
「嗤嗤嗤嗤……」九條蟠龍的龍嘴射出筷子粗細、力度極猛的青銅鎖鏈。尖銳的鏈頭刺入陶清懷身體,生生貫穿,頓時血肉四濺,碎骨聲如同敲斷的硬木。隨著一聲無比凄厲的慘叫,青銅鎖鏈繃緊回縮,把渾身浴血的陶清懷掉在半空,晃晃悠悠如同一張人皮風箏。
「嘔……」陶清懷吐著血沫,滿臉不甘,奮力掙扎,卻只是加劇了血液流淌,「滴滴答答」落了滿地,眼看活不了了。
「你一定想問,我是怎麼知道這裡有機關的,對么?」儘管此人可恨該死,可是這個場景實在太多凄慘,我仰頭望著吊在半空的血人,心裡說不出什麼滋味。
「這座大廳,共有六十四塊石磚。頂為九龍,底為四鳳。剛進來我就觀察過,沒覺得有什麼異樣。就在剛才,山魈群掙破人皮,我才想到,你並不是真正的主人。由此延伸推斷,桃花源居民,或許真是避先秦之難,逃到這處世外桃源。」
「也正是基於這點,我忽然想到了墨家機關術,專門用來暗殺達官貴人、王侯將相的『龍鳳天翔』,和大堂橫樑立柱的布置分毫不差。六十四塊石磚,按照八卦六十四門推演,有幾塊磚處於死位。我用軍刀逼你走了幾步,又故意裝作勝券在握,讓你緊張下意識後退到死位。那柄軍刀,其實不是為了刺你,而是激活九龍中間那條龍眼暗藏的機關。」
「然而,機關並沒有激活。古時,出於各種政治利益、軍事目的考慮,原本想暗殺的人,或許在席間三言兩語,就冰釋前嫌,機關必然不會貿然啟動。而距離決定生殺大權的主人所坐位置,最近的那根立柱,必然藏有第二道啟動機關。其實我也是運氣好,賭了一把。」
陶清懷不再咳血,也不再掙扎,就在我說話的時候,已經沒了聲息,軟踏踏地垂在半空。
就這麼死了。這次是真的死了。
我沒有絲毫興奮,也沒有半點輕鬆:「陶清冉,你躲了那麼久,也該出來了。」
赴宴入席,月餅說「陪他們演」,而我卻認為只有一個「他」。
那個「們」,就是,陶清冉。
一縷濃得化不開的桃花香氣由飄然而至,我緊繃著肌肉轉過身體。大堂主牆通往後堂的小門,傳出一串清脆的擊掌聲:「精彩!我早就提醒陶清懷這個蠢貨,不要小看南瓜月餅任何一個人。死了,也確實活該。」
陶清冉,款款走出,只是換了衣服髮型。
我的心口彷彿被重重搗了一拳,震驚地指著陶清冉,嗓子啞得無法發出聲音。
「曉樓,你還記得我啊。」陶清冉微笑著向我揮手,「好多年沒見,長這麼高了。」
「怎麼會是你!」嘶啞乾裂,我幾乎聽不出這是自己的聲音!
「小傻瓜,本來就是我啊。」
她,是,一位,很熟悉的,故人!
是的,我想起來了!
那位故人,姓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