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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昔人黃鶴(六)

  小九蜷縮在微微打鼾的燕子懷裡,依然不敢入睡,睜大眼睛盯著風水雨打的窗外老樹。搖曳斑駁的樹影宛如索命無常,在一道道閃電耀眼光亮中,忽隱忽現著陰森的樹影。


  這幾天,三個姐妹的慘死,使得慧雅居人心惶惶,大門緊閉。平日濃妝艷抹的姑娘們,哪還有心思梳妝打扮?三五個湊在一屋,終日蓬頭垢面,眉頭緊鎖,窗戶都不敢打開。


  沒人敢議論此事,只求性命無憂。有幾個姑娘覺得這是皮肉生意做多,遭了報應,偷偷塞給跑堂夥計不少銀兩,請了幾張鎮邪的黃符,橫七豎八貼滿窗戶、幔帳,更顯得房間陰氣沉沉。


  「曹老闆,再……再喝一杯……」燕子翻了個身,喃喃夢囈,「帶奴家離開這裡,必做牛做馬,終身相報。」


  小九微微嘆息,心說入了青樓,髒了身子,哪還期盼人間真情?燕子平素視財如命,不曾想有這等天真心思?當年我若能吃得苦,不受錢財誘惑,哪怕日子過得窮,又怎能遇人不淑,淪落至此?

  這麼想著,心中愈發凄苦,一時忘記剝皮慘案,自哀自怨地低聲啜泣。


  「你這個冤家,既知我姓名,尋我多年,又要養我,」小九拽著被角擦拭眼淚,怨惱地望著窗外花園方向,「前世姻緣也罷,今生相遇也好,為何終日種花釀酒,卻對我不理不睬?」


  「嘩啦!」一道閃電,毫無徵兆地劈裂暴雨傾盆的墨色夜空,狂風大作,「咣當」一聲,吹開鎖得結實的窗戶。


  冷風驟雨,由小小一窗蜂擁而入。本就不甚溫暖的閨房,頓如冰窟,雨水特有的腥潮氣味,肆無忌憚地吞沒著閨房的淡淡幽香。窗戶更是狂猛地擊打著牆壁,啪啪作響著大自然不可抗拒的力量。


  閃電短暫的光亮更映襯著雨夜無邊黑暗的恐怖。風聲雨聲窗欞聲,聲聲入耳,或「嗚嗚」哀嚎;或「唰唰」泣聲;或「砰砰」嘶吼。各種各樣的聲音交雜於暗夜,壓抑著人類對於未知的恐懼。


  小九一聲輕呼,狠狠打了個哆嗦,想關窗戶又不敢。搖著燕子肩膀輕聲呼喚,奈何睡得著實深沉,只是砸吧砸吧嘴,撓撓臉腮繼續睡去。


  鼓了鼓勇氣,小九披上外衣,一步一挪摸索著走向窗檯。風雨更是猛烈,將小九澆個精透,嬌小的身軀迎著風勉力前行,短短几步距離走得如此遙遠。


  許是雨水打濕了地,鞋底黏黏糊糊,每走一步,像是踩著麵糊糊,絲絲拉拉很費力氣。


  屋裡更黑了,小九像個盲人,探著雙手摸尋方向。忽然,她摸到了一個冰冷潮濕、略略僵硬的玩意兒。在她熟悉的記憶里,這應該是梳妝台前,根本沒有什麼物件。


  難道?剝皮兇手?隨風潛入?


  小九「啊」的尖叫,急忙後退,可是鞋子像被牢牢黏住,任憑使儘力氣,卻抬不起分毫。慌亂中,她的雙手胡亂揮舞,卻又碰到左右兩旁,觸感相似的「東西」。


  此時,她的視力逐漸適應了黑暗,就著極其微弱的光,隱約看到,三個模糊的人形黑影,呈三角形站在她的身旁,正將她包圍其中!

  「轟!」閃電迅猛地划裂天際,閨房驟然一亮。


  小九,看見,這一生,最恐懼,一幕!

  三個濕淋淋的人,雙臂軟塌塌垂落,血漬斑斑的衣裙緊緊貼身。黏膩污穢的長發半遮著低垂的腦袋,蒼白的臉上橫七豎八縫著細細密密的針線,空洞洞的眼眶「滴答」著烏黑的膿血,在地上匯成一大灘稠黏的血豆腐。


  小九看清了她們的模樣,極度的恐懼讓她根本發不出聲音,那雙睜得滾圓的大眼睛,幾乎把眼角掙裂。她們三個,正是被剝皮棄屍,慧雅居的姐妹!


  就在此時,窗戶邊緣,「啪」「啪」搭上兩隻指節青白的人手,一叢潮濕的頭髮,從窗外很緩慢地冒了起來。


  閃電已經隱匿於鉛雲,積蓄著下一次劈打人間罪惡的懲戒之力。已經快被嚇傻的小九,視線殘像里,好像有個駝背的「人」,爬進了屋子。


  一隻冰涼的手,從身後穿過她的長發,用力捂住她的嘴。


  「也罷,終歸還是輪到我了。」小九初是緊繃身體,卻頓悟釋然,放棄了掙扎,「人間不值得,死就死吧。」


  「小九,是我,別出聲,你現在很危險。」溫暖的氣息在小九耳邊低語,許久未曾聽到,卻念念不忘縈繞於耳的男子聲音,安撫著已經崩潰、萌生死意的靈魂。


  是他!


  為我栽種滿園向日葵,說要養我一生,「我在樓上看風景,他在樓下看著我」的少年!


  那一刻,小九早已堅硬的心,如小雪初晴,化作一汪春水。柔軟似涓涓細流,匯成兩行恐懼、委屈的淚水,迎著風雨,無聲無息地流淌。


  他的肩膀很結實,他的胸膛很寬厚,他的氣息很熟悉。在如此恐怖詭異的黑夜,小小一方閨房,小九竟感覺到從未有過的安全踏實。


  那一刻,她的腦海,竟也似劃過一道閃電,劈開了塵封幾生幾世,哀怨纏綿的前緣往事——


  一、酒釀默念這首詩,心中一動,看書生的眼神多了一絲別樣情愫。


  書生寫罷詩,扔下毛筆,又打了幾壺酒,轉身離去。


  酒娘急忙追出:「你……你還沒給錢呢。」


  書生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又指了指牆上的詩:「傻丫頭,單憑這首詩,每天就能多很多顧客,區區幾瓶酒錢算得了什麼?我的腦袋就是錢,我就在這裡住下了,以詩換酒如何?」


  「原來是個獃子。」酒娘心中暗嗔,再讀那首詩,愈發覺得情景、韻味、平仄、韻腳恰到好處,實屬佳作,忍不住心生歡喜。


  再看書生已經走至街頭,酒娘跺腳喊道:「你叫什麼名字?你還會來么?」


  「我姓羊,羊肉的羊。」書生喝了一大口酒,衣袖擦著嘴角,「我本浪蕩笑天涯,日月做馬夜為家。你們家的酒好喝,我就不走啦。」


  酒娘的俏臉沒來由飛起一抹紅暈,心頭小鹿亂撞,痴痴望著書生背影。


  「哦,對了!丫頭,我喜歡你。待你長發及腰,待我功成名就,娶你可好?」


  「啊!」酒娘哪曾見過這等莽撞之人,捂著臉回了酒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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