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昔人黃鶴(四十一)
「第二場,不用比,我認輸。」木利摸出煙盒,不緊不慢點了一根,半仰頭吐了個煙圈,「《缺一門》里那些符水咒術,我瞅了幾眼,竟是些糟蹋人的玩意兒,太損陰德,沒學。」
「原來如此……」墨無痕始終警惕的眼神此刻才略略懈怠,摸著沒幾根鬍鬚的下巴冷笑,「我一直在想,既然研習《缺一門》,怎麼可能破不了墨家木人術?你放棄符咒的比試,直接進行最後的對局?」
陳木利「吧嗒吧嗒」嘬著煙,繚繞的煙霧順著木訥臉龐悠悠飄升,不可置否地點了點頭:「兩千多年,魯墨兩家,爭來爭去,不就是為了這個對局么?」
兩人對話傳至耳中,我心裡大呼遺憾:「木利啊木利,俗話說『技多不壓身』。你就算沒害人的心思,也要防備被別人捅黑刀不是?多學點東西咋了?早把墨家木人術解了,我和月餅收拾這兩個胖子,也就是分分鐘的事兒,省得還在這裡以命相搏。萬一輸了呢?我和月餅無牽無掛也就算了,你這老婆孩子一大家子,整啥呢?」
「南爺、月爺……」木利隨手把煙頭丟到我們腳下,舔舔略有些乾澀的嘴唇,很誠懇地說出一句讓我頓感天雷滾滾的話,「第三戰,我沒有太多把握,實在過意不去。我若輸了,剩下的事,還要拜託你們。」
我心說敢情這不是有備而來?整半天那副穩操勝券的架勢,全靠演技啊?情急之下,我也忘記木人術已經散布全身,不能動彈這事兒,想胡亂揮手排解情緒,才察覺除了腦子和五感還算利索,胳膊腿兒根本不受控制。
就在那一剎那,我感受到了一丁點兒微小的異樣,心裡一驚,額頭冒出大片冷汗,登時神台清明,閉目體會那種久違的身體狀態。
我的右手尾指第一個關節,微微彈動了一下!這種感覺很奇怪,就像是隨風輕拍岸邊的湖水,雖然不易察覺,卻未曾間斷。湖岸的泥石,隨著水波蕩漾,已肉眼不可見的緩慢速度,不斷地崩塌、消融,改變著固有的形狀。又像是放置於巨大冰塊下面的小燭燈,熱量雖然微弱,卻始終融化著堅硬的冰層。
尾指有些許針扎般的刺痛,那是久未活動,血脈貫通的痛楚——第二個關節,也能動了!儘管速度很慢,但是僵硬的身體像是冬夜烘烤於火爐,逐漸有了暖意,筋脈肌肉帶來的酸麻感,竟有些許的愜意舒適……
我所中的墨家木人術,正在慢慢地解除!
此時,陳木利和墨無痕面對面跪坐。木利從包里摸出九塊或方或圓、三寸長短的木頭,擺放於兩人之間。墨無痕卻解下腰帶,圍成一個圓圈,在圈裡放了隨意放了幾塊木頭石塊。
兩人姿態以及擺設物品有些熟悉,我猛然醒悟,原來他們所說的「最後的對局」,正是墨子遠赴楚國,勸阻楚王征伐宋國,與魯班模擬城牆攻守,那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如今,兩門後人,要再次重演這場誰才是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的博弈。
孰勝?孰負?姑且不論,最起碼,陳木利已經暗中扭轉了局勢,勝利的天平在悄悄向我們傾斜。
我不由暗暗佩服陳木利的隱忍和聰敏——以木訥憨厚、沒有心機形象出現,使得劉、墨二人輕視。再以《缺一門》和魯墨兩門名譽為籌碼,引起墨無痕貪慾,接受這場比試,實際是為了給我們解開木人術,爭取最寶貴的時間。主動放棄符水咒語的比試,更是使墨無痕深信,木人術無人可解。暗中將早已準備的解藥,藏於香煙,以任何人都不懷疑的方式,將煙頭丟在我們腳下,用煙霧解除。
並且,還主動示弱,告知沒有必勝把握,在言語中暗示「剩下的事拜託我們」。
如此縝密、周全,毫無破綻的布局,居然是少言寡語、老實本分的陳木利想出來的?
才分開一年多,就進步成這樣兒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陳木利么?
如果不是身材差異太大,我甚至懷疑木利、奉先、燕子是傑克、月野、小慧兒喬裝改扮。至於黑羽那傢伙,說不定蹲在哪個房頭掠陣,隨時準備躍下,劈出一道刀氣,怒刷存在感。
三十七
久已僵硬的身軀隨著木人術慢慢解除,血脈暢通帶來的刺痛感,已經沿襲到了手肘,如萬千小針塞進血管,胡亂刮刺。我有些忍耐不住,瞄了一眼劉翠花,正緊張地注視著木利和墨無痕的對局,趕緊輕微活動手指,緩解疼痛。
哪曾想劉翠花眼皮厚的快把眼睛遮住了,觀察力還挺敏銳,目光「唰」地瞥向我,滿腹狐疑地死死盯著。
我的心臟狠狠跳動幾下,急忙保持僵硬姿勢,狠狠地瞪著劉翠花,一副「我雖然不能動,但是士可殺不可辱」的慷慨神色,彰顯身處危境依然不屈不撓的戰鬥精神。
墨無痕石塊摞成三角形,正好抵住陳木利擺成梯子狀、緊挨著腰帶搭起來的幾塊木頭。略一用力,木頭轟然倒塌,「魯班傳人,不過如此。第一輪雲梯攻勢,看似凌厲,實則頭輕腳重,以巨石、滾木衝撞梯頂,毫不費力氣。兩千年前如此,兩千年後還是這樣兒。哼哼……一點進步沒有。」
墨無痕緊鎖的眉毛這才略略舒展,稍顯得意地撇嘴笑著:「小花,儘管踏實。墨家符咒和魘術合成的木人術,哪有那麼容易破解?」
「說的也是。」劉翠花嬌笑著顫動下巴上的兩疊肥肉,「里弄口用熱乾麵暗中部下木人術,再以《九萬字》催發,這倆人絲毫沒有察覺老李那個叛徒的屍體被搬進屋裡,就連自己手機被摸走都不知道。」
「對啊!海燕和老李,捨命透露線索,自以為做的很高尚,哈哈……」墨無痕把石塊聚回腰帶圍成的圓圈中央,等待木利的下一輪,攻勢,「可惜他們怎麼也想不到,所謂的視死如歸,不過是推波助瀾而已。否則,南曉樓和月無華,哪有那麼容易上當?」
這番話明知是挑動陳木利心神,打擊我們的信心,卻依然讓我心頭蹭蹭冒火!
這倆人早就算到海燕和老李叔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也揣測出他們必然會以命告知真相,加以利用引我和月餅一步步走進早就布置的陷阱。如果不是月餅留了陳木利這一暗招,海燕和老李叔豈不是白死了?兩條活生生的人命,在他們嘴裡,輕描淡寫地還不如踩死幾隻螞蟻。
同時,我又暗暗心驚——這麼周詳的計劃,任何一個環節稍有差池,整件事絕不至於發展成當下這個情況。劉、墨二人不僅思維縝密,洞悉人性善惡抉擇,更對我和月餅的性格、習慣摸得門兒清,才能布下這麼龐大繁瑣卻又精巧細緻的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