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昔人黃鶴(四十三)
「只要一秒鐘,死的就是你。」月餅伸了個懶腰,手指里夾著幾根桃木釘,鋒利的釘尖閃爍著太陽的璀璨,「明知我們已經解開木人術,只是需要一丁點兒時間恢復血脈通暢,卻還這麼得意。你這是自信還是自大?」
「月爺,你能動了?南爺,你怎麼樣?」突變的局勢讓奉先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會兒才回過神,晃著大腦袋很是歡喜,「做了這兩個雜碎,後面的事我來處理!」
我掏出軍刀沒有言語,刀把幾乎攥進肉里,只等月餅出手!
「木利!咱不比了!交給曉樓和無華,你快退回來。」燕子嗓子可能是過去緊張,略有些沙啞。
畢竟,以命相搏的人,是她的丈夫。
出乎意料,陳木利一動沒動,專心擺著木塊,準備第七輪,攻城布置:「南爺、月爺、燕子、奉先……這是死局,讓我比完!」
「你瘋了!」燕子前沖幾步,伸手要拽起木利,「趕緊起來,我們回家。」
「別碰我!別讓我丟人現眼!」木利近乎嘶吼,雙肩顫動,幾次沒有擺好木塊,「我自己做的承諾,就要自己完成!我自己挑戰的局,無論輸贏,都要比完!我,是魯家後人!寧輸不逃!」
死寂、沉默、急促的呼吸、清涼的晨風、溫暖的朝陽……
月餅垂下雙手,桃木釘很認真地別回腰間;奉先半張著嘴,撥浪鼓般轉動腦袋,挨個瞅著我們,欲言又止;燕子僵在原地,半掩著臉低聲啜泣。
天地間,有一種精神,叫做「道」。它,可大可小。大到家國有難,社稷危急,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小到一諾千金,信守承諾,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能遵守「道」的人,無論出身高貴或卑微,貧窮或富有,勇敢或怯懦,都足以一生無憾。
道,還有一個很現代的稱呼,那就是——信仰!
陳木利,這條粗糲的西北漢子,他的信仰,很堅定。
如果我們插手,木利,輸了!
我們,所做的,唯有,尊重!
加油,兄弟!
無論勝負生死,你,做了男人該做的事!
三十八
「我不該叫你來幫忙的。」月餅揚揚眉毛,微微揚起脖子,眯著細長的雙眼凝視初升紅日。紅金色的陽光清晰著月餅緊抿的嘴唇,光影勾勒出兩條淡淡的法令紋,「我太自信了。」
「月爺,你和南爺對我仁義,能為你們做點兒事,我很高興。」
一瞬間,月餅似乎老了。這種衰老,無關歲月鑿刻,有關懊惱自責。
我已經不願再去想這一系列事件的暗中關聯,只盼著木利在最後三局,能夠贏一局!
當下的形勢很微妙——木人術已經解除,我和月餅再不濟,收拾這兩個胖子,還是綽綽有餘。可是,木利以性命做賭注,不僅僅是為了救我們,而是賭上了更沉重的代價。
或許,在大多數人心中,所謂榮耀、自尊、信仰,不過是困境時聊以自勉的心靈毒雞湯,或是功成名就時彰顯勵志的酒後好談資。又有幾人能夠在生命與信仰抉擇時,毫不猶豫地放棄生命,選擇虛無縹緲的信仰呢?
畢竟,生命很可貴,好死不如賴活著。
陳木利,賭的,是他的信仰,哪怕放棄生命。
我們都已明了,木利雖然還有三次攻城機會,卻毫無勝算。但是,沒有人阻攔。
這是,屬於,陳木利,家族,幾千年,榮耀!
每個人都有過人生最輝煌的時刻,至於陳木利,那就是現在了!
我想象不出一幅畫面,木利九戰皆敗,會以什麼方式結束生命。但我已下定決心,哪怕失去木利這個朋友,也要在最後時刻,強行搏殺劉、墨二人。
我是個俗人,很俗很俗的人,貪財好色,喜歡名牌,吃肉喝酒。得到誇讚沾沾自喜卻裝作低調謙虛;受到批評假裝謙虛卻內心無比憤怒。我才不管什麼信仰還是榮耀,那是陳木利的事兒,和我沒有一毛錢關係。
此刻,月餅想的和我一樣吧?我瞄著月餅,他習慣性地摸摸鼻子,揚揚眉毛,似乎察覺到我的心思,微微點了點頭。
「嘩啦」,木塊散落的聲音,把我從神思拉回現實,不由心裡一沉。
「第七局,你又敗了。」墨無痕很失望地舔著嘴唇,語氣中竟有些意興闌珊,「本以為會是很精彩的一戰,沒想到不堪一擊……真掃興。」
「無痕,我果然沒有看錯你。」許未說話的劉翠花,如釋負重地舒了口氣,嬌媚的聲音就有些緊張后的輕鬆,很有些終於等回遠征良人的女子欣喜。
難道,她的心裡,有他?也擔心墨無痕輸了,搭上性命?而不是單純的媚術蠱惑加以利用?
「還有兩局,看錯不看錯,還不一定。」燕子的語氣雖然強硬,卻已然失去信心。悲戚的眼神抹著一濛霧氣,可憐巴巴地看著我們,似乎在說:「月爺、南爺,木利要失敗了,你們一定要阻止這個傻子干傻事。」
我和月餅讀懂了,同時點了點頭。
奉先倒是心大得很,「吧嗒吧嗒」抽著煙,滿不在乎地東瞅瞅西瞧瞧。我注意到,他的目光掠過之處,都是兩方搏鬥時的有利地形,還有一處能夠安全躲藏的地方……
這傢伙!真是讓人沒話說。
忽然,我想到一個問題,其實是被我刻意忽略的問題,不由冒出一身冷汗,心口像是被狠狠打了一拳,心臟驟然緊縮,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不出來。
我們都能想到陳木利如果敗了,該做什麼事。劉翠花、墨無痕難道就想不到么?他們有恃無恐的自信源何而來?自從我們中了木人術,直到陳木利三人出現,甚至在尚未解術的那段時間,他們分明可以做很多事情,完全控制住局面,然而卻應諾了陳木利的挑戰,只為了一本區區的《缺一門》?按照他們的手段,想得到這本書,根本不用繞這麼大的圈子。
打死我也不信,這倆人,會有什麼魯墨二門,千年之爭的信仰。退一萬步講,就算墨無痕多少有那麼點兒,劉翠花出身魘族,怎麼也心甘情願參與這節外生枝的環節?
除非!我的眼前,浮現出兩個虛幻卻熟悉的模糊影像……
「南瓜,那枚陀螺,到底倒了沒有?」月餅問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話,「這個問題困擾了我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