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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月落烏啼(十三)

  第一百四十九章月落烏啼(十三)


  月餅確實不知道「回」字的四種寫法,大街上隨機採訪,能寫出來的估計一個都沒有,這不是什麼丟人的事兒。


  在香柱即將燃盡時,我假意和孔亮聊天對禪,把「囬、囘、廻」怎麼寫的信息,傳遞給月餅(詳情見前文)。


  這是一種「句中取字」的文字遊戲,又稱為「藏字句」。我們決定接受這三件事,吃了四盞蠱菜,月餅就用藏頭句向我傳達了「我這同意」的態度。


  我那幾句話,核心句子在「當你順著階梯走上橋」、「自己也在別人的視線範圍呢」、「橋既已建之」這三句,每句分別暗示回字的一種寫法。


  如何讓月餅知道是這三句話呢?

  關鍵在於——「真想和您交個朋友,聊個三年五載,必然能領悟很多人生道理。可惜,香柱燒盡,也就是你趕往六道輪迴的時候了。」


  三年五載,六道輪迴。取三、五、六的數字提示,暗指第三、五、六句。我突然莫名其妙冒出這麼一堆話,月餅自然知道其中必有蹊蹺。我故意說了三個數字,他當然能明白其中關鍵。


  「囬」,乍一看像木梯,我沒有說「台階」而是「順著階梯走上橋」;「囘」,「自己也在別人的視線範圍內」,把「口」想象成眼眶,範圍內有自己。


  「廻」,「橋既已建之」既有第一句的「橋」,又有第二句的「己」(己和已形似),不僅強調了前兩句的句眼,又提示月餅,第三個「回」字,只需偏旁部首的「建之旁」加個回。


  月餅只要稍加留意,寫出「囬、囘、廻」,還能是什麼難事兒?


  如何釣金色鯉魚?

  在我體氣即將流失殆盡,一籌莫展的極端困境,由瞳孔冰冷劇痛聯想到「李晏和姓邵的偷情被冰棱插眼而死」這件事,其實並不是絕望時的胡思亂想。


  藉此書的斷落,跟讀者朋友們贅絮幾句——當你陷入危險、困難、挫折時,會零星冒出,諸多看似與此事無關的記憶片段。一定不要忽略這些細枝末節,往往是潛意識通過聯想、代入的方式,告知你該怎麼去做。


  這是人類本身所具備,異常神秘、至今都無法用科學完全解釋合理的生理狀態。


  我想到那件事,其實就是潛意識暗示由此改編的「短篇小說」。當時我並沒有想到這一層,只是有種模糊的概念。


  直到月餅通過和孔亮的對話——「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可是,子非魚,焉知魚會樂呢?樂與不樂,在魚,而不在咱們的主觀認知。就像現在,你覺得我袖手旁觀,不在乎南瓜會怎麼樣。可是,我用你能發現的方式,那才是真把他坑了。」


  這句話里大有玄機,一語驚醒夢中人。


  「我用你能發現的方式,那才是真把他坑了」,很分明地告知,他在前面幾句話里,已經透露了答案。


  魚如何而樂?有水有吃的,就一定快樂么?我們不是魚,只是想當然認為,魚會快樂。這是提醒我,魚餌,並不是尋常釣魚的餌食,不要被自己的主觀意識所左右。


  我根據「李晏偷情致死」成書《冰眼》發表后,陸陸續續寫了幾部短篇。其中有一篇,便是親身經歷的一件事。


  大一剛開學,秋老虎把我熱得睡不著,在學校后湖溜達乘涼,遇夜釣老者,用的魚餌居然是帶血生肉。更詭異的是,花鰱、草魚、鯽魚各種魚類,很快便咬鉤被釣。老者看都不看,隨手就將魚丟進湖裡。


  一時好奇,我遞了根煙詢問。


  原來,這片湖,每年暑假都會淹死幾個游泳的留校學生。還有些情竇初開的男女學生,失戀想不開投湖自盡,被湖魚啄食得只剩累累白骨,沉在湖底。


  老者真正要釣的,是一條酗食人血的金色鯉魚。


  按五行說法,金、木、水、火、土的所屬顏色分別為金、青、黑、火、黃。世間萬物,皆遵循五行規律,缺則失調,滿則調和。即便是湖中的各類魚種,也以五色即五行構成,方能形成湖中相對平衡的自然生態系統。


  有興趣的讀者朋友可以去湖邊觀察,是否湖魚以這五色為主?

  五行既相生也相剋,水生金,火克金。血為水,色為火。如此一來,即是金鯉喜食之物,也是恐懼之物。落入水中,必然攻擊吞食。


  我當時對五行、八卦、周易還沒有太深了解,聽得懵懵懂懂。溜達一圈再回到原處,老者已經不見,只是亂草里多了一小灘水跡,幾片金色魚鱗。


  回到寢室,隨口和月餅聊了幾句,再沒當回事兒。月餅的性格,就算不是強迫症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熬通宵翻校網查資料。早晨,我睡得迷迷糊糊,被月餅推醒,被一個帖子驚得立馬精神了。


  三年前,音樂系某男生和英語系女友,暑假盛夏夜,去湖中游泳。結果,男生溺死,女生披頭散髮坐在岸邊,眼神渙散地重複著「金色……金色……」。


  至於回帖,一片烏煙瘴氣。鍵盤俠們充分發揮情色想象之能事,就想親眼所見,把這件事描繪的腌臢不堪。


  此後一年多,男子的父親,中了邪似的,天天坐在湖邊釣魚。相貌正是我遇見的老者。


  然而,半年前,老者釣魚時,突然心臟病,猝死……


  我很難說明白遇見的「人」到底是什麼。足有半個多月,神志恍惚,夜夜噩夢,胡言亂語稀奇古怪的夢話,瘦了起碼十來斤。直到月餅當著我的面兒施展蠱術,才算是恢復正常。


  這也是,我第一次見識神秘的蠱術。此後,我對五行、八卦、命格、堪輿、星象之類的傳統玄學,極感興趣,多少有些天賦,悟出了其中的精妙所在。


  寒假,我留校閑得沒事兒,順手寫成短篇小說,書名便是《子非魚》。


  書中,有這樣一段描述——「金鯉嗜血,特別是耳垂之血。此處的血,最是燥氣,五行屬水卻火性十足。人在激動、緊張、恐懼時,虛火順著血液上升,燥氣入耳,常常會覺得面紅耳赤,就是這個緣由。」


  ——


  燥熱和靜溢,被夜風揉捏成於河邊夏夜;繁星和明月,被夜幕敲碎零落於漆黑天際;恍然和詫異,被皺紋擠壓住彌留在眼角。


  孔亮,半張著嘴,看神情,哪裡還是身患奇疾、忍辱負重的老者?分明是聽大人講故事的孩童。


  「你們,這也……」孔亮好一會兒才緩過神,顫抖著手指對著我們,「太默契了……太默契了……」


  「孔老師,如果您也有一位大學學渣好友,就能領略『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的奧義了。」我故意用著很滄桑嚴肅的聲調。


  「不是你暗戀的大學女孩收了你送的手機,轉頭跟體育系打籃球的帥哥跑了。你喝醉了嗷嚎大哭,硬拉著我聽你肝腸寸斷到天亮,非要讓我用蠱術弄死那對狗男女的時候了。」月餅點了根煙,悠悠然吐出一口煙柱。


  「你閉嘴!你才嗷嚎大哭!你全家都嗷嚎大哭!」我恨不得把那團煙柱重新塞回月餅這張,吐不出象牙的狗嘴!

  「哈哈哈哈哈……」孔亮笑得很輕鬆,似乎一生,從未這般歡樂。突然,猛烈的咳嗽打斷了笑聲,像是被鋒利的刀瞬間斬斷。


  頓住,再無聲息。


  桌上,金色鯉魚前,香爐,孔亮重新點燃的三根香柱,不知不覺間,快要燃盡。僅剩香灰堆里,一丁點兒微光。


  那一刻,終於,來到了。


  「孔老師,您的心愿完成了。」


  「第三件事,請您囑託。」


  我和月餅拱手,鞠躬,施禮。


  「吧嗒!」


  我清晰地聽到了,香柱熄滅了。那是,耗盡表弦的生命之鐘,掙扎顫抖最後一輪秒針,戛然而止的停滯聲。


  當我們再抬起身,孔亮已經閉合雙目,溝壑分明的眼角紋,殘留著一絲,慈祥的微笑。


  他走得,很欣慰。


  我和月餅,沒有悲傷,沒有難過,很平和地安靜站立。


  烏篷船微晃,圈圈水紋,悠悠遠去。帶走了這一刻的明月星辰;帶走了六十載的顛沛流離。


  終於,遠逝,了無痕迹。


  他的故事,不為人所知;他的執著,不為人所曉。只存在於,我寫在書中,化成鉛字,一個極其簡單的,名字。


  孔亮,一路走好!

  你臨終前,是快樂的。因為,你相信,我們能完成孔氏文族千百年的夙願;因為,我和月餅,強掩悲傷,極盡所能逗您一笑。


  「嘎啦嘎啦」聲響起,孔亮好似一尊年久失修的乾裂泥塑,蛛網般的裂紋由額頭至臉龐、脖子、身體……


  一片片蛇癬狀的皮肉碎塊,脫離掉落在船艙,摔得粉碎,化成一蓬灰濛濛的煙霧。頃刻間,只剩一具端坐的骷髏骨架。「蓬」的一聲悶響,骨骼崩塌,終成塵埃。


  只剩,一堆尚且帶著體溫的,衣服。一張泛黃的白紙,被煙霧激蕩,扭曲著怪異的弧線,飄然落下。


  「記住今天的日期,每年都要祭祀老人家。」月餅從背包里找出一件白色T恤,撕成白布平鋪船艙,雙手捧著骨灰,放在布里,包裹結實。


  我低低「嗯」了一聲,撿起那張白紙,上面寫了四個字。


  「專諸刺僚?這是第三件事?」月餅揚揚眉毛,思索片刻,「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原來,釣魚,是為了這個。」


  我拎起那條金色鯉魚,注視著已經灰白的死魚眼,隱約泛著扭曲面孔:「月餅,我越來越覺得,那個恩公,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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