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山度假區到G城,隻需要三個小時的車程。
蘇輕戈急急趕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三點鍾。
碾轉到了醫院見到太平間裏麵宋萍的屍體時是淩晨四點多鍾。
南方城市,又是四點多鍾,天已經蒙蒙亮。
她看著屍體那已經冰涼而死氣沉沉的麵容,淚水洶湧而出。
她呆呆跪在屍體的床前,不知道應該如何哭訴。
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發泄心中的那份悲慟。
十二年前,她剛剛考上了A城重點高中的時候,高高興興去A城念書。
第一個暑假。
父親帶著弟弟去A城看她。
也是在這樣一個黎明將至的時候,她被叫去太平間裏麵辨認親人。
今天,也是。
她抿著唇,看著宋萍的臉,將麵容深深的埋在母親冰冷的身體上,喉嚨苦的說不出話來。
她在婚前,想過很多事情,想過結婚之後,借著生孩子的契機,將母親接過來一起住。
甚至在母親勸著自己放棄父親跟弟弟的舊仇的時候,也有過放棄那些雜亂的事情,好好跟殷墨書過日子的打算。
可是,一切都是她想的太天真。
這個世界上,哪裏有不計較人命的人呢?
就算是她有過放棄的想法,那曾經做了虧心事的人,也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試探著將所有能夠翻出當年事情的人滅口。
企圖讓曾經的罪過,永遠的埋藏。
她伸手,抓住母親冰冷到已經僵硬了的手,抿著唇,將臉貼著她的手背上:“媽,我來看您了。”
冰冷的屍體一動不動,再也看不見,聽不見。
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與她無關。
殷墨書站在她的身後,輕輕將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輕戈……”
蘇輕戈微微側眸,眼睛裏麵有陰暗的眸光掩藏壓抑的留在眼底深處。
殷家是一個泥沼。
她既然已經踏進來了,又怎麽會有輕而易舉就抽腳出去的可能的?
沒有這種可能,她隻能在這個泥沼之中越陷越深。
然後,跟許鵬輝拚個你死我活,或者是一起同歸於盡。
“我想靜一靜。”
她吸了口氣,如同吞入喉中一把尖利的荊棘一樣,割的嗓子都在痛。
誰都不知道,她看見母親屍體的時候,強撐著沒有暈過去是花了多大的力氣。
這個世界上,她就隻有這一個親人了。
可是現在,這僅有的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世界變得一片昏暗,仿佛天都要塌下來了一樣。
殷墨書看她狀態十分不好,也不敢真的走遠,便後退幾步,去門口等她。
殷墨書出了門。
太平間裏麵才傳來壓抑而細小的哭聲。
他輕輕推開一條門縫。
就看見蘇輕戈在太平間裏麵,輕輕托著宋萍的一隻手,垂著頭哭泣。
長長的頭發擋住她的側臉。
明明已經太平間裏麵已經沒有別人,她卻始終壓抑著自己的背上,不敢去放聲痛哭。
所有的痛,都隻能壓在心裏麵。
她不敢嚎啕大哭,不敢歇斯底裏。
不敢去尋求殷墨書的幫助。
因為,一旦暴露了當年的舊事,這件事就會如同漩渦初現的水紋一樣,將整個局勢攪動的越來越混亂。
殷墨書是選擇幫她的妹妹跟妹夫,還是選擇相信她?
她根本無從得知。
黎明靜悄悄的來。
外麵天光大亮的時候,派出所的公安人員過來跟她辦了手續。
將宋萍失足落水的一些調查都告訴她。
並且表示沒有任何痕跡可以證明這是謀殺,這純粹是一起意外事件導致的死亡。
她啞然無聲的接辦案人員遞給她的從河中打撈出來的宋萍的遺物。
接下來辦喪禮的事情,都是由殷墨書跟鄰居家的曲姨來幫忙打理。
她不吃不喝辦完了母親的喪禮。
在母親火化之前,還是忍不住,衝到了靈車前麵,想要去抓住那輛車子。
殷墨書拉住她:“輕戈,讓靈車走,你媽媽不希望你這麽難過。”
“你懂什麽?!”她一直壓抑的情緒在一瞬間被點燃爆炸,他哭紅的眼睛絕望的看著她,“你知不知道,這是我最後一個親人?!你懂不懂?!”
這是她從記事以來,就一直在照顧她,陪伴她的母親。
一個人失去了父親跟弟弟,跟母親相依為命了十二年。
然後連這個親人也撒手人寰離開了她的時候。
他這種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從來沒有深仇大恨埋在心裏麵蝕骨鑽心的人怎麽能明白?
怎麽會懂啊?
“媽……媽,你別走……”
她推開殷墨書,朝著靈車緩緩開走的方向緊追不舍。
她小時候在老家的時候,常常看到有親人死了之後,家屬拚命追著靈車不願意停下腳步。
歇斯底裏的哭著想要攔住靈車的人。
雖然那個時候她還年紀小,卻很清楚,人死不能複生。
甚至想,應該冷靜的去麵對,不要這樣歇斯底裏才好。
現在想來,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就像是人不真正麵臨死亡的時候,永遠不會覺得死亡有多麽可怕。
人不到最後知道自己活不了的時候,永遠不知道有多麽強的求生欲。
而現在,她終於也變成了那個歇斯底裏,失態大哭的人。
她追不上那越走越遠的靈車。
哀樂也離她越來越遠。
但是,淚水模糊了視線,她伸長了手,也再無法去抓住母親的手。
永遠,永遠,都沒有辦法再見到母親那活生生的麵容。
眼前的路開始變得模糊。
身後的曲姨在一直勸她:“輕戈,不要追了,輕戈……”
怎麽能不追呢?
從小她就一直都在追逐親人的陪伴跟溫暖。
好不容易得到了,為什麽不能多陪她幾十年呢?
她也想要父母啊,她也想要做一個有父母關心疼愛的孩子啊。
她不是天生就那麽別扭,那麽冷漠的啊。
“媽,你怎麽能丟下我先走呢?”
她追不上,眼前的路變得模糊而漫長。
靈車拐了個彎,徹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模糊的道路變得一片漆黑,身體也終於支撐不住,倒在了身邊人的懷裏。
……
沒有人能明白她現在的處境跟痛苦。
盧稻稻跟景尚在知道消息之後,火速趕過來。
但是過來的時候,葬禮已經結束,她的母親也已經下葬。
盧稻稻握著她的手,在她的床邊不停的流淚。
雖然死去的不是她的母親,但是她卻很清楚,輕戈現在有多麽傷心。
景尚在外麵抽煙。
找來幫忙的喬靜南跟林毓也在外麵看天。
林毓將自己手裏麵的煙按熄了,往樓上房間看了一眼,道:“你說這是什麽事兒,婚禮剛完事,馬上就辦葬禮,這個蘇律師也是夠慘的。”
喬靜南看了他一眼,皺眉:“少說一句沒人把你當啞巴。”
“主要是她這個狀態,搞不好是要流產的啊。”
林毓說道。
這麽一說,果然景尚跟喬靜南的臉色都變得又沉了幾分。
殷墨書跟盧稻稻都在房間裏麵陪著蘇輕戈。
兩個人一言不發,盧稻稻的淚水跟止不住一樣,不停的哭,旁邊的紙巾都已經用了兩大包。
殷墨書伸手,輕輕摸了摸蘇輕戈的臉頰。
她臉色蒼白,即便是在昏迷裏,眉毛也一直是皺著的。
盧稻稻看見他的手落在蘇輕戈的臉上,就道:“你這幾天最好都不要出現在她麵前了。”
殷墨書皺眉看向她,一雙眼睛裏麵神色沉沉,也不解盧稻稻這句話的意思。
“還有你那些家裏人,就不要假惺惺的來安慰輕戈了。”
盧稻稻說話也不怕得罪人,知道殷墨書的母親妹妹都是看不順眼蘇輕戈的。
這會出了事,估計也不會說什麽人話。
不冷嘲熱諷就不錯了。
殷墨書也知道自己母親跟妹妹是什麽人,沒有反駁盧稻稻的話。
盧稻稻吸了口氣,找紙巾過來擦了下鼻涕,瞪著一雙哭紅了的眼睛:“這幾天讓輕戈去我家住吧。”
“不行。”這句話立刻就得來了殷墨書的拒絕。
盧稻稻看他:“你覺得你能照顧好她?”
“她是我的太太,不管出了什麽事,我都會在她的身邊照顧她。”
盧稻稻笑了一下,有點意味不明的嘲諷:“她在你身邊,隻會越來越難受。”
“我會好好照顧她。”
“你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近她!”
盧稻稻的聲音有些重,脾氣也有些掩飾不住。
景尚到了門口,就聽見盧稻稻開始壓不住自己的情緒,皺眉喊了她一句:“稻稻。”
盧稻稻聽見景尚的聲音,轉頭看過去。
景尚視線裏麵有幾分擔心跟警告。
盧稻稻真的很想把蘇輕戈跟許鵬輝之間的事情說出來,讓殷墨書在他的妹妹夫跟蘇輕戈之間選一個。
但是她很清楚。
她不能說,如果說了,事情隻會變得更糟糕。
就像是現在的蘇輕戈。
即便痛苦壓抑的要死,但是卻一個字都不能跟殷墨書說。
一句跟許鵬輝相關的話,都不能跟殷墨書提。
隻能憋在心裏麵,死死的憋著。
而這個時候,殷墨書去照顧輕戈。
輕戈恐怕連哭泣發泄一下心中的痛苦悲傷,都不敢大聲的哭。
她又怎麽放心讓殷墨書去照顧輕戈?
盧稻稻被景尚的視線看的閉上了嘴。
剛好這個時候,曲姨也到了門口。
看見房間裏麵的蘇輕戈還沒醒,就道:“我幫阿萍收拾遺物,找到了一封寫給輕戈的信。”
“信?”
盧稻稻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