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玉霜丹
如果你看到這行字, 說明v購買比例小於60%,此為防盜章 「好險!好險!」穗穗邊跳邊喊著跑進了一碗麵館的門堂,她兩隻小手緊緊抓著袖口, 唯恐摘來的那點桂花掉出去,直到在後院看見正在打水的二娘, 才小心翼翼地張開一點袖子, 「娘你聞聞,香不香?」
余錦年也染著滿身桂香回來,老遠就聽見母女二人有說有笑。
二娘掩著嘴輕輕笑著,抬頭看見余錦年進來了, 也取笑他道:「你們兩個小賊,又去哪裡瘋野了?」
「穗穗你一回來就與二娘告狀,也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頭先鬧著要去看的,看我不收拾收拾你!」余錦年作勢要去抓小丫頭,穗穗「呀」的一聲尖叫著跳開,跑到二娘身後露出個腦袋尖兒,兩人你追我趕的玩起鷹抓小雞, 惹得二娘也爽朗笑起來。
玩鬧夠了,余錦年就找出個竹匾子, 把袖中桂花倒進去晾曬, 穗穗見了也站到邊上,學著余錦年的樣子提著袖子, 嘩啦啦往裡倒。
看著兩個一大一小的孩子似親兄妹一般和諧, 二娘心中甚是欣慰, 一會兒,又突然想起什麼來,出聲道:「燕子巷裡確實有一棵桂花樹,是以前程伯家裡種的,不過前兩年,程伯二老都先後作古了,那院子也就空了下來。」
想到今天在那門口見到的陌生男人,余錦年不禁問道:「那院子是無主的?」
二娘說:「誰知呢?若是無主的,早年官府也該打發人來收拾了,可這麼些年過去了,那院子依舊是那樣,也沒有人動,想來還是有主罷?」
一會兒是沒主一會兒是有主的,可那男人又確實是要進院的意思,余錦年有些摸不著頭腦。話說,那院子只是個普普通通的鄰家小院,聽二娘說,原東家程伯以前是給一戶大戶人家做下人的,後來年事漸高,便辭了主家回到家鄉來,添了這處房子養老,還給人做了幾年賬房先生,老先生為人和善,且見多識廣,很得街鄰尊敬,唯一可惜的是程伯家裡從沒見過有什麼親戚來,以至於後來二老無病無疾地去了,還是街坊給操辦的白事。
如此說來,那男人更是可疑了。
正琢磨著,穗穗拉了拉他的袖子,巴巴眨著眼睛問:「小年哥,晚食吃什麼呀?」
余錦年回了神,心道,罷了,反正他已邀請那男人來吃賠罪飯,若晚上他真來了,是真是假也就能知個清楚了;若他不敢來……也就當是給二娘母女改善伙食了。
這說到了吃食,余錦年就得好好思忖思忖了,既然是給人賠禮道歉的,飯菜總不能太搪塞了,得顯出點誠意來才好說話,可也不能太鋪張,他又花銷不起。
思來想去的,他漸漸在胸中擬定了一套菜單,當下便檢查食材準備了起來。
穗穗自告奮勇地想要幫忙,余錦年看她眼神真誠無比,一對眼珠黑葡萄般亮晶晶的,彷彿是說「我一定不會裹亂」,於是給了她幾朵又大又肥的新鮮側耳,即蘑菇,叫她慢慢撕成小瓣。
小丫頭聽話地搬了張小杌子坐在門口,還真像模像樣地干起了活。
余錦年也拿了個筐,剝起蒜來。
期間穗穗偷偷看了他好幾眼,終於耐不住了,抬著小臉問他晚上吃什麼。余錦年心笑原來幫忙是假的,來刺探軍情才是真的,於是張口飛快地念道:「珍珠肉圓、如意香乾、五彩桂花翅、蒜香黃金瓜,配三鮮側耳湯,還有元寶蛋卷做小食。」
「……」穗穗咽了聲口水,感覺更餓了,她咂著小|嘴嘀咕了半天,好像是聽呆了,又忽地站起來跑向二娘的房間,「娘,娘!穗穗告訴你件大事!」
說話間,余錦年手頭的蒜也剝好了,各個白胖飽|滿,也就不理穗穗了,回到廚房起鍋起灶,至於穗穗向二娘彙報晚上要吃「鎮柱油圓」和「陸姨香肝」的事兒,他可就管不著了。
他要做的第一道菜是「蒜香黃金瓜」。
所謂黃金瓜,就是南瓜,因過油煲熟后色澤金黃而為名,聽這菜名便知裡頭主要食材是大蒜和南瓜了。大蒜能溫中健胃,南瓜能補中益氣,他想起在桂花樹下遇見的男人,雖是有謫仙之姿,但委實太清冷倦怠了些,靠近了也彷彿沒什麼溫度,面色唇色也都很淡,便猜測他許是有脾虛氣弱的不足,於是就擬出了這道菜。
這道黃金瓜須得用瓦罐焗著才能好吃,他先是用小油刷在瓦罐的底部塗上一層油,然後將白胖蒜瓣丟進去鋪作一層,上面撒些肉蔻、白芷、香葉和蔥段薑片等物,既是起到了調味的作用,又各有些暖煦散寒等等不一的功效,最後才將切成船兒狀的連皮南瓜瓣反鋪進砂鍋里,再加入鹽醬和少許的水。
這是最廢時間的一道,需要上灶先用大火煮沸,再轉小火慢煲。
灶間熱氣騰騰,余錦年臉頰也燒得紅撲撲的,他抬手擦了擦兩鬢的細汗,繼而著手處理下一道菜,他先用小木槌將洗凈的雞翅槌一遍,這是為了翅肉入口時更加有彈|性,又用剪刀在翅尾上銼個口,將裡頭的骨頭一點點夾出來,製成了無骨翅,放在一旁用醬和糖腌製片刻,準備做五彩桂花翅。
這道菜是上一世余錦年在小吃街嘗過雞翅包飯後自己研究出來的,無骨雞翅囊糯米飯雖然新奇好吃,但吃到尾時就感到有些油膩礙胃,他回到家后便著手對此改造了一番。
他是將裡頭的糯米飯變成了五彩菜丁,更能清新解膩一些。這裡菜丁就是手邊有什麼便切什麼,余錦年選了胡蘿蔔、黃瓜、豇豆、玉米粒和白藕,剁成小粒過水一焯,與今日新采來的桂花混在一起,填到無骨雞翅裡頭。
余錦年捲起兩側袖子,正要將翅入油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小跑聲。
穗穗慌裡慌張地衝進來,嘴裡匆忙喊著:「糟了,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余錦年疑惑。
穗穗指著前堂:「兇巴巴的那個人!」
余錦年一聽,便下意識以為又是什麼鬧事的食客,抬腿就往外走。畢竟這事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那是之前,二娘在這麵館里還賣些便宜酒水的時候,有個無賴流|氓酗酒鬧事,調|戲二娘,還跟當時的堂倌打了一架,險些鬧到縣衙去,後來二娘心有餘悸,直接將酒水生意停了,改只賣面。
還沒到前堂,就聽見原本應該熱熱鬧鬧的門面頗有些鴉雀無聲之意。
余錦年心裡納悶,這是來了個什麼厲害的人物,手下同時挑起了隔簾。
定睛一看——某人正在一個小矮方桌前正襟危坐,面色凝肅,彷彿自己並非身處一家寒酸的小麵館,而是端坐在什麼高檔茶樓上,等著人伺候一般。又因他這姿態與麵館格格不入,簡直下一秒就要站起來砸場子了,搞得四周桌上食客都紛紛躲遠,生生在這位美男子周圍造出了一條隔離帶。
「……」余錦年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但既然是客,又豈有不迎的道理,於是微笑著走了出來,「你來了?」
男人聞聲冷冷地抬起眼睛,輕輕掃了眼少年臉上的那團奇怪的紅暈,隨後烏羽似的長睫便緩落下去,半晌才應了個低沉的「嗯」字。
他人雖然冷了些,嗓音卻很是和煦,余錦年站在他桌旁,無話可說了一會兒:「……那個,有些早,菜剛下了鍋。」
男人沉著道:「不早了,已酉時過半。」
「……」余錦年又無話可說了一陣,他面上靜靜的,心裡卻忍不住哀嚎,這人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喜歡把天聊死?隨便寒暄兩句會要了他的命麽?
麵館的每張桌上都擺有一套粗瓷茶具,因來往麵館的都是些粗人,因此壺中茶水是溫是涼的也沒幾個人在乎。此時男子伸出手來,拎起桌上的一枚小壺,給自己斟了一杯茶,他先是用食指背輕碰了碰茶杯,見是冷的,便又放下了。
余錦年看他兩手半藏在袖中,十指當真是白皙修長,指間有個並不起眼的筆繭。眼下天色漸晚,雖有露氣瀰漫但還不算太涼,這人卻比下午初見時多加了一件深煙色的披風,讓余錦年這等小火爐體質的人看了頓覺悶熱。
他躬身將冷掉的茶壺取走,和氣道:「稍等一下。」
於是轉進廚房重新沏茶。
經過後院時聞到晾曬在竹匾子里桂花的香氣,便靈機一動,捻了把桂花進來,又從之前鹽漬的小罐里取出幾顆梅子,一併放到茶壺中注入熱水,闔上壺蓋悶上少許。
湊這個閑暇,他將囊好餡兒的脫骨雞翅入鍋且燉著,又將南瓜瓦罐下的火減緩了,才抱著茶壺出去。
他一撩開隔簾,正正對上男人的視線,好似這人自他走後就一直盯著這個方向,期盼著他再次出來似的,讓余錦年有一瞬間感覺到一種莫名的不好意思來。
但這種誤覺很快就被他清出了腦殼,也許人家只是在看隔簾上的花紋呢。
余錦年將熱燙燙的茶壺放在男人手邊,笑了笑說:「很冷吧?這是桂花梅子茶,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稍飲一些既能暖腸也能開胃。」頓了頓,又繼續說,「下午時候實在是冒昧了,摘了東家的桂花。原是家裡丫頭年紀小,吵著想要兩朵,這不,已經罰過她了。」
他輕笑著,就面不改色地把好大一口鍋扔到了穗穗頭上,躲在帘子後頭偷偷窺望的穗穗簡直要氣上了天,也不知道是誰兜了滿滿一袖子的花兒!
男人望著面前的花茶微怔,神色如入定一般,對他所說的話始終無動於衷,讓余錦年好不尷尬,他幾乎要忍受不了這種奇怪的氣場,將要起身逃跑時,男人忽然叫住了他,沈沈問道:「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余錦年站住腳,眨了眨眼回答:「余錦年。年年有餘,錦繡華年。」
「……錦年。」男人將他的名字在唇齒間慢慢碾磨一陣,驀地一笑,「好名字。」
余錦年瞪著眼瞧他,不是很明白他什麼意思。
「在下季鴻,北方人士,到此地是為拜訪一位世伯,他本應是居住在那桂花院里的,可如今院門緊鎖,世伯一家不知去向……不知小東家可知他消息?」男人手指摩挲著熱氣騰繞的茶杯,眼角輕輕翹起,如此似笑非笑倒更是顯得他容貌昳麗,讓人無端覺得就算只是冷待了他都是一種天大的罪過。
余錦年傻站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答話,心裡暗自懊惱自己一個「二十八歲」的正直青年,竟然有天被一個男人迷了眼。
「季公子說的可是程伯一家?」
季鴻點頭:「正是。」
余錦年低頭道:「先生節哀,程伯二老早年間就已駕鶴去了。」
季鴻聽了也沒什麼反應,只闔上了眼不言不語,待到杯中花茶漸漸冷透,他才衣袖微動,道了聲「打擾」就起身要走,搖搖晃晃的,連玉色袖角撩進了茶杯里都尚不自知。
余錦年看他奇怪,總覺得心中不安,沒等他邁出第二腳,就伸手將他拽住了。
男人回過頭來,很是不解地看著他,眉心輕輕皺著。
余錦年仍是沒有鬆手,固執地說:「既然來了,不若留下來吃頓晚飯罷?菜已經在鍋里了,原本就是要招待你的。再說季公子既是程伯家世侄,也算是那院子的東家了,我們摘了院里的桂花,理應賠罪道歉的。」
話頗有些強詞奪理的意味,可偏生季鴻卻動心了。
見男人終於點了點頭同意留下來,余錦年也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臉,囑他「在這裡不要走,等會菜就燒好了」,說著又給他添上熱花茶,才回到后廚忙活去。
季鴻坐在桌前,感覺昏沉沉的,也不知怎的他就聽了少年的話,當真留下來吃飯,只是腦海中不禁想起少年臨走時那雙彎彎的眼睛,很是親切可愛,就有些不忍拒絕。他兩指端著茶杯慢慢品了一口,確如少年所說,梅子的酸甜中摻入了淡雅的桂花香氣,入喉很是溫暖,味道也很是熟悉。
飲了熱茶,他愈加感覺睏倦了,加之因這一壺桂花梅子茶又憶起了過去,就似揭開了寒夜中的一道風口,整個身體都變得沉重寒冷起來,只好將頭輕輕倚靠著旁邊的牆壁,勉強讓自己閉目養神。
蓮蓉是余錦年的拿手餡,是取個大飽|滿的白蓮子,剔除苦芯,以清水久煮,至蓮子肉軟爛時,撈出用石臼碾碎成泥,反覆過篩,之後加入蜜糖、桂花和籽油,再撒入一小匙鹽粒——正所謂「鹽能引甜」,甜蓮蓉里加入一點點鹽,能夠豐富口感,使蓮蓉味道更加醇和——然後便是將攪拌好的餡料泥用小火慢炒,直到餡料乾濕合宜,便能用來捏團了。
這蓮子性平味甘澀,能夠護精氣,補胃虛,安心神,也是一件養生好物。而加了桂花的蓮蓉更是芳香宜人,回味無窮。
雪俏吃完,很是滿意地點點頭,又抿了茶清口,才開口說道:「許久沒吃上這樣地道的蓮蓉月團了。倒是讓我想起了還在家中頑皮的日子,那時家中富裕,也不覺得這蓮蓉小餅是好東西,還扔過不少,如今想來真是暴殄天物。」
她笑了笑,卻愈顯得眼中愁緒萬千:「你做了這許多,我獨自也吃不完,不如送給姐妹們都嘗嘗。」說著招來清歡小娘,支她拎著剩下的月團下樓去。
清歡朝余錦年眨了眨眼,做了個鬼臉,才抱著食盒跑開了。
房中只余他們二人,桌上鏤空葫蘆熏香爐里裊起淡淡的青煙,余錦年見清歡走遠了,遲疑問道:「雪俏姐姐可是想托我辦什麼事?」
雪俏這才起身,從床下的一隻木箱中取出一個小包袱來,接著又從妝奩盒裡拿出一隻玉鐲。玉鐲清瑩透亮,水頭長,碧色青翠,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料子。她將這二樣東西擺在桌上,又拿出一個錦繡錢袋,無需打開看,只聽那沉甸甸的袋子落在木桌上的聲音,便能猜出裡頭定是錢財不菲。
可余錦年還是想低了,當雪俏打開錢囊時,他驚得張了張嘴——竟是一小兜金銀混珠!銀多金少,滿滿當當,但僅是如此,就已經是余錦年所見過的最值錢的東西了。
這架勢,莫不是將全身家當都掏出來了?
雪俏神態自若,並不因為這兜錢財而有什麼難捨之情,她對余錦年躬身行禮,說:「雪俏確實有一事想請年哥兒幫忙。」
余錦年忙站起來:「姑娘直說便是。」
雪俏道:「不瞞年哥兒,我家中以前也是殷實之戶,後來發生了變故,我才流落至此。前些日子,我才託人打聽到,爹娘都已經……」她低頭沾了沾淚,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我身處這是非之地,有諸多無奈,也有諸多禁制。這倚翠閣是進得易,出得難,所以想勞煩年哥兒,幫雪俏尋覓一處清凈之地,為我家人立一個衣冠冢,也算是全了我身為女兒的孝道。」
還以為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原只是立冢祭拜,余錦年忙勸慰了兩句,答應下來:「雪俏姑娘若是信我,我幫姑娘便是,但就算是請陰陽先生給物色一塊風水寶地,也委實用不上這麼多的銀錢。」
雪俏搖搖頭:「免不了左右打點,再者買香壇瓜果、動土動碑也要用錢,到時若是用不完,年哥兒再還我就是。」
余錦年本也不是貪圖人家錢財的人,只是雪俏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他也就不好再說什麼,雖然對雪俏的請求還有些說不上來的疑問,但也只能先點頭應下這樁事,又詳細地問她有些什麼要求。
告別了雪俏,余錦年拿起包袱和銀兩,下樓去尋清歡,再怎麼著,也得將他們麵館唯一一個還看得過去的食盒取回來啊!樓下歌舞已罷,整個倚翠閣里莫名的清凈,余錦年這才意識到,原來不知不覺間,竟與雪俏說了這麼久的話,也許是觸景生情,又或者是臨物感傷,雪俏今天的話好像格外的多。
眼下已過正午,莫說是倚翠閣,就連街市上的酒坊食肆也都該售凈了酒,準備扯下望子回家過節了。
來了這麼久,不知道麵館怎麼樣了,季鴻能不能忙過來,余錦年想著匆匆跑下樓梯。台下的小妓們正聚在一起,吃著他拿來的冰皮月團,見他下來了,也不讓走,扯著他東聊西聊。
「這就是年哥兒么,好俊俏的小官人,怪不得能入雪俏姐姐的眼。」
「聽說年哥兒不僅能燒菜,還懂醫術呢,小官人快給我看看,我這最近總覺得手上發癢,是怎麼回事呀?」說話的是個十指塗丹的小妓,還未開面,正是清新窈窕的豆蔻年華,正伸著手叫余錦年給摸摸。
「定是欠抽了,快打兩下。」一個小妓打了下她的手,兩人笑鬧起來。
「你才欠抽,快過來,讓我疼疼你!」
幾人推推嚷嚷地玩起來,余錦年被困在其中,周圍香粉翩翩,薄袖振振,簡直是跟捅了蝴蝶窩一樣。他正愁如何脫身,忽聽不遠處嘩啦啦一番聲動,似乎是什麼人將什麼東西打翻了。
余錦年踮著腳往樓下看,地上散落著些字畫書冊,一個跛腳小婢摔在地上,她抬起臉時,余錦年看見她右臉有一塊紅色圓形胎記,竟是幾乎佔了半張臉。
「哎呀,真晦氣,這麼丑還跑出來作甚?莫嚇著別人!」
小婢聞言雙肩一抖,卻仍是一聲不吭地低頭撿物。
姑娘們紛紛轉頭去看熱鬧了,余錦年兩手在闌幹上一撐,衣袂一掃,只聽周圍小妓們一聲驚呼,他就颯爽地雙腿一抬,直接跳了下去,正待拿了食盒就跑,身後剛站起來的跛腳小婢好似又被人推了一下,繼而嗚嗚咽咽起來。
推人的低頭看了看她,嚇了一跳:「呀,你這眼是怎了,看了什麼不該看的,竟長了針眼!」
那小婢也知道丑,地上東西也不要了,忙捂住眼急著要走,誰知就這樣徑直一頭撞在了余錦年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抬起頭,看見是個身姿挺拔的小郎君,耳頰一紅,扭頭退避。
余錦年忽地伸手將她抓住:「稍等!」
小婢嚇得一哆嗦:「我、我不是掛牌的姑娘,真不是……」
「我曉得。」余錦年一笑,「你眼睛難受不難受,我能給你治。」
「真的?」她巴巴望著余錦年,語氣急切,但不過片刻又消沉下去,「可我……我沒錢請郎中,也沒錢買葯。」
余錦年道:「不用藥,一根繡花針即可。」
「啊?」小婢以為自己聽錯了,疑惑道,「繡花針?」
其他妓子也涌過來:「真的一支繡花針就能治針眼?上次樓上的紅菱姐姐可是足足吃了一周的葯才好!而且眼睛腫得都沒法見人了。」
那小婢雖樣貌平平,又有紅斑覆臉,卻也是十分愛惜自己皮囊的,她見過紅菱得針眼,那隻病眼紅腫疼痛,丑便罷了,還聽說若是不留神,整隻眼都會爛掉!她本是被拐子從自家門前抱走的,雖那時年紀小,早記不得自己是來自哪府哪戶,甚至連親生爹娘的樣貌也記不清了,就算被賣進了倚翠閣,卻仍心有期盼,想著哪天能脫離苦海回家去。
一想到要是爛了眼睛,爹娘嫌她丑,不要她了,頓時遍體生寒,害怕地邊哭邊扯著余錦年的袖口:「我治!只要不爛眼睛,怎麼都行!」
余錦年哭笑不得,不過是個麥粒腫而已,雖說當下醫療水平不及後世,多有失診誤診,卻怎麼也不至於能爛了眼睛。他仔細查看了小婢的眼睛,左眼下有一硬結,稍紅微腫,應是麥粒腫初起,且那小婢自己也說,得了這東西才兩天,但痛脹發癢,又不敢揉弄。
診罷,余錦年回頭朝其他看熱鬧的人道:「勞煩給拿兩隻繡花針,針不能是銹的,一定要擦凈,再來一碗烈酒,和一小塊洗乾淨的布團,這三樣東西都要用沸水煮過。」
兩個小妓忙跑去準備東西,燒水的燒水,倒酒的倒酒……看熱鬧的依舊圍著余錦年看熱鬧。
不多時,東西都準備好了,余錦年讓那小婢坐在圓凳上,半彎著腰揉她的耳輪,將耳上血氣趕到耳尖,加速局部血行,待整個耳朵都紅通通似熟透的蘋果一般,他用布團沾烈酒擦拭過耳朵,才取來煮沸消毒的針,在燭火上一撩,快速朝耳尖穴位刺去。
小婢耳朵已經被余錦年捏得麻木了,針尖紮下去也沒覺得疼痛,只覺得整隻耳朵熱辣辣的,像是燒起來了,她愈加緊張地端坐著,動也不敢動,唯恐一亂動,那針不長眼,戳了自己的眼。
刺破耳尖,之後就是用力擠壓周圍,放出幾滴血,用沾了烈酒的布團擦去——沾烈酒是為了防止傷口自行凝血,保證出血順暢——繼續再放,如此反覆幾次,對側耳尖也同樣。
一群小妓一眼不眨地盯著余錦年,又是新奇又是好玩。
余錦年將沾著血點的布團扔進廢碗里,說了句:「好了。」
「好了?」那小婢眨眨眼,轉著眼珠四處看了看,大喜道,「奇了,真的不疼不癢了!」
其他妓子仔細看了小婢的眼睛,那針眼明明還在,頓時懷疑:「真的假的,莫不是騙我們的吧!」
小婢急著辯解:「真的!現在只覺得礙眼難受,卻是真的不疼了。」
余錦年洗凈手,囑咐其他妓子這兩枚針若是繼續使用,定要再煮一會方可,轉身見那群小姑娘們嘰嘰喳喳吵成一團,便插了句嘴解釋道:「醫書說『實血者宜決之』。就是說,對於氣血壅實之證,可以採用針刺放血的療法,瀉其熱,則腫脹自除,此法與用藥一樣能夠治病,不過是個小技巧罷了。這兩日不要吃辛辣油膩之物,擦臉時也不要觸碰病處,眼內腫脹很快會自行消退。」
這麥粒腫,醫書又稱偷針、針眼,多是外感風熱入里,循經而上,蓄於胞瞼,發而為腫。耳尖放血的療法就是疏泄太陽經,使壅實的氣血得以暢通,對於初起的麥粒腫,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