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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Chapter 52

  訂閱正版, 人人有責。


  她沒有事情可以干,只好坐在椅子上, 一邊擺弄花瓶里的稻花,一邊看著天空發獃。


  她曾經想過和外界聯繫。但她的手機不知所蹤, 又沒有其它通訊設備, 只能選擇放棄。今天是她被綁到這裡的第七日,在這地方,她有吃,有喝,性命也暫時無虞, 但這兒的每分鐘每小時,都是對她的精神折磨。


  只有阮念初自己知道,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下,她需要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支撐到現在。


  她從沒有一刻放棄過逃跑。每當這個念頭,被彷徨與絕望吞噬時, 她都會努力回憶家鄉的一切。中國的土地, 雲城的風,父母斑白的鬢角和喋喋不休的嘮叨……


  這裡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會過去,也會忘記。


  阮念初五指收攏, 攥緊了掌心的稻花。


  中午時, 叫托里的少年並未出現。往常, 托里送飯的時間都是十二點十分左右, 而現在, 牆上的時針已指向了一,少年仍不見蹤影。


  她有點餓了,接連探首看屋外。最後,接近一點半的時候,是阿新婆婆給她送來了今天的午飯。


  阮念初勾起笑,跟婆婆說謝謝。


  阿新婆婆蒼老的面容掛著笑,目光在她身上仔細打量,然後用高棉語說,「你穿這條裙子真是漂亮。」


  阮念初不懂婆婆的話。但見婆婆一直盯著自己,突的,想起什麼。她微窘,「哦……這條裙子,之前一直忘了跟你道謝。謝謝你。」


  阿新婆婆笑而不答。


  阮念初怔了下,反應過來,「忘了你聽不懂……」稍稍頓住,回憶了一下托里教自己的高棉語,吃力擠出一個高棉語辭彙:「謝謝。」說完,指了指身上的紗籠裙。


  阿新擺手,坐在旁邊安靜笑著,等阮念初吃完,她才收拾好碗筷離開。少年托里始終沒有出現。


  大概是有別的事走不開吧。阮念初琢磨著,那時,她絲毫沒有多想。


  下午快六點時,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朝她所在的竹木屋而來,隨後便是「砰砰」敲門聲。她打開門,外面站著一個陌生少年,圓圓的眼睛黑皮膚,看上去,比托里都還小一些。


  近幾日,因為托里的出現,阮念初對這群孩子的印象已大為改觀。她微擰眉,用疑惑地眼神看著陌生少年。


  少年神色焦急,一邊拿手比劃,一邊擠出英語單詞:「托里……is ill!」


  阮念初心一沉,「……is it serious?」


  少年點頭,「Fever……cough……」邊說邊轉身往別處跑,沖她招手,「Come with me!Quick!」


  阮念初靜幾秒,咬了咬唇道:「Wait.」說完重新進了屋子。


  她走到柜子前,拉開左邊最後一個抽屜。一把閃著冷光的傘刀套著刀鞘,靜靜躺在裡頭,就是之前圖瓦阿公送給Lee的那把。她前天閑來無事打掃了一下屋子,無意間便發現了這把刀。她把刀拿出來,別在腰間的寬腰帶里側,定定神,跟著少年離去。


  *

  少年帶著她在營寨里穿行,一言不發。天色漸暗,漸漸的,周圍幾乎再看不見其他人。


  阮念初蹙眉,隱約意識到不對勁,站定不再往前,用英語道:「Where is 托里?」


  少年回過頭來看她,咧嘴笑,沒有說話。阮念初被孩子的笑容弄得心裡發毛,轉身想跑,不料卻撞上一堵厚實的人牆。


  是一個體型壯碩的男人,除他外,周圍還有四五個。阮念初看見這些人,臉色驟冷,心也沉到谷底。這些臉孔面目猙獰,相當符合敗類這個詞。


  領頭的也在笑,滿口黃牙看得阮念初作嘔。他招手,少年跑過去,從胖子那兒得到了一張美鈔,然後便興高采烈地跑開了。


  阮念初知道自己下了套。她站在原地沒有動,強自鎮定,想著脫身之法。


  領頭的嘰里呱啦地說著什麼,然後就伸手抓住她。她沒掙,反而笑了笑,故作扭捏地拂開胖子的手,輕推他一把。胖子見她這模樣,以為她不準備反抗,手上力道稍有放鬆。


  趁這功夫,阮念初掙脫他拔腿就跑。


  「Fuck!」男人懊惱,低咒了聲,三兩步就飛快竄上去。其餘人也一擁而上,短短几秒就把阮念初扯了回來,摁倒在地。


  她驚聲尖叫,「刺啦」一聲,紗籠過肩的布料被扯爛大半。暮色中,雪白皮膚上是兩條鎖骨,清晰分明,線條柔美。


  「厲哥真他媽小氣,這麼漂亮的妞,自己一個人霸佔。」男人們說著高棉語,笑容猥瑣,「呵,總算讓咱們逮著機會了。」


  阮念初紅了眼,咬緊牙關去摸腰上的刀。剛碰到,一個聲音從很近的上方傳來。


  「放開她。」音色極低,調子冷得入骨。


  不知怎麼的,阮念初聽見這個聲音,霎時一松,渾身力氣都像被抽了個乾淨。


  領頭的動作一下就僵住了。後頸上涼悠悠的,有利器抵在上頭。他臉發白,鬆開雙手舉高,悻悻擠出個笑容來,「……厲哥,一個妞而已,至於跟兄弟動傢伙么。」


  厲騰說:「少他媽廢話。」


  幾個男人不敢再亂來,也跟著退到一邊,阮念初臉上淚痕遍布,低著頭,攥緊衣服站起身,白色的紗籠上全是泥土和污漬,看上去狼狽不堪。


  厲騰視線落在她身上,眉擰著一個結,「受傷沒有?」


  阮念初搖了搖頭。


  領頭的男人心裡在打鼓,咬咬牙,緩慢轉過身來,瞥了眼厲騰手上的刀,一笑,「哥,咱們是自家兄弟,出生入死多少年,你總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要我的命吧?你要真動我,阿公怕是要不高興的。」


  厲騰淡嗤了聲,沒有說話。


  領頭的以為將他唬住,一喜,也沒那麼怕了,優哉游哉道:「厲哥,大家都是給阿公辦事的人,碰你的女人是我不對,我道歉,行了吧。」手抵著刀尖,緩慢往外推,「你也別那麼生氣,咱們出來混,凡事得留一線……」


  之後的數秒鐘,阮念初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


  只聽見,那個男人話還沒說完,取而代之的便是一陣嚎叫,殺豬似的,凄厲又可怖。


  她下意識地抬起頭。


  那個男人捂著右手蜷在地上,血順著左手指縫往外流,他像是痛到極點,臉上已經沒有絲毫血色。周圍的人噤若寒蟬,眼睜睜看著,沒一個敢上去扶。


  厲騰手裡的刀還在滴血。他彎腰,貼近那個幾乎昏死過去的男人,笑容殘忍而陰沉,狠聲道:「這回是給阿公面子。再打她的主意,老子剮了你。」


  說完一回身,將好對上阮念初的眼睛。她怔怔盯著他,烏亮的瞳孔里驚懼交織。


  厲騰臉色冷漠,把玩著手裡的刀從她身旁走過去,只撂下一句話,「挺晚了。跟我回去。」


  「……」阮念初抿唇,看了眼地上那截斷指,又看了眼那道匪氣衝天的背影,忽然覺得,自己從來沒認識過這個人。


  *

  白紗籠被扯壞了,阮念初換下紗籠,拿濕毛巾把自己里裡外外都擦了一遍,才換上她之前穿的衣服。T恤短褲,阿新婆婆幫她洗凈晾乾了,有種皂角的清香味。


  走出房間,Lee果然又坐在房頂,拿抹布揩拭著他的刀。


  阮念初仰著頭,沉默地看著他手裡的刀,靜默半刻,然後深吸一口氣吐出來,喊他的名字:「Lee.」


  他垂眸。月光照亮姑娘的頰,白白的,透著很淺的粉色,一雙眼睛格外清亮。


  他說:「有事?」


  她問:「有興趣聊一聊么?」


  厲騰挑了下眉毛,不置可否,半刻,傾身朝她伸出一隻手,攤開。掌心寬大,結著一層厚厚的硬繭,五根指頭很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修剪得乾乾淨淨。


  阮念初不明白,「……做什麼?」


  厲騰瞥了眼屋頂,很冷淡,「你自己能爬上來?」


  「……」她無語,數秒鐘后,不知從哪兒找來一根破板凳,站上去,踮起腳,雙手用力捏住他的手。動作呆,身形也不協調,他看了覺得好笑,嗤了聲,把她的手鬆開。


  阮念初一怔,還沒回過神,厲騰一雙大手已穿過她腋下,握住兩邊細軟的肩,一用力,直接把她提了上來。


  她眸光微閃,窘迫,兩頰頓時爬上一絲紅雲。


  這個動作令兩人的距離有剎那極盡。厲騰側頭,呼出的氣息若有似無拂過她耳垂。他語氣很淡,「夠笨的。」


  阮念初:「……」


  他很快把她放開,視線回到手裡的刀上,拿布有一搭沒一搭地揩拭,「說吧,你想聊點兒什麼。」


  她皺眉,挪了挪,讓自己和他離得更遠,遲疑了會兒才低聲道:「……你幫了我好幾次。謝謝。」


  厲騰說:「不用。」


  「我叫阮念初。」出於禮貌,她先介紹自己,「你呢?」


  厲騰看她一眼,「你不是知道么。」


  她微蹙眉,「Lee?」


  他點燃一根煙,靜默數秒,說了兩個字:「厲騰。」


  厲騰。阮念初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點點頭,又猶豫半刻,道,「其實,我今天是想問你一件事情。」


  他回應的態度冷淡,「嗯。」


  「你手上拿的傘刀,」阮念初伸手指了指,「是阿公之前送你的那把?」


  厲騰面無表情,無意識地摩挲刀身,指尖緩慢拂過上面的雕刻字樣,沒什麼語氣地應:「嗯。」


  「……那,」阮念初靜了靜,半刻,她在腰間摸索一陣,然後抬眸。直直看向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這把又是怎麼回事?」


  厲騰低頭,半眯眼,瞳孔有一瞬的收縮。


  他手裡和她手裡,分別躺著兩把一模一樣的99式空降兵傘刀,刀身上「中國空軍」四個字,在月色下清晰無比。


  接觸數日,能看出他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她不認為,自己的笑容能美到讓一座冰山開口讚美。更何況,她好像從沒對他笑過吧。


  剛才她笑了么?記不清了。


  阮念初一邊給厲騰擦胳膊,一邊認真回憶,她琢磨著問厲騰些什麼,但抬眸一看,他已眉頭深鎖呼吸均勻,睡著了。


  她動作下意識地便更加輕柔。


  擦完,她又把毛巾重新清洗一遍,擰成半干,小心翼翼敷到他額頭上,最後給他蓋上被子。剛做完這一切,一陣腳步聲便從屋外傳來。


  阮念初回頭,見是阿新婆婆。


  婆婆手裡端著一杯熱水,和一顆白色的膠囊藥丸,用高棉語說:「我記得我屋裡還有一些退燒藥,找了半天,總算讓我找著了。」邊說邊遞給她,「快,餵給他吃了吧。」


  阮念初大概猜到她的意思,接過退燒藥,用高棉語說了句「謝謝」,然後又跟阿新婆婆比劃出幾個動作,說,「很晚了。婆婆,您先回去睡覺吧。」


  婆婆有點猶豫,半刻才點頭,指指昏睡的厲騰,又指指自己屋子的方向。


  阮念初沖她笑了下,「知道了。有事的話,我會找你幫忙的。」


  阿新婆婆這才轉身離去。


  腳步聲漸遠,阮念初關上門,拿著退燒藥折返回床邊,推了推床上的人,低聲喊:「醒醒,醒醒。」


  厲騰此時正陷在半夢半醒之間,頭痛欲裂,眉緊擰,好半晌才緩慢睜開眼。一張小巧幹凈的臉進入視野,皮膚很白,輪廓秀氣,眼睛大而烏亮,嘴唇是淺淺的粉色,典型的南方姑娘長相。


  他沒吭聲,只是盯著她,血絲遍布的眸中寫滿不耐和冷淡。


  阮念初道:「阿新婆婆給你找了退燒藥,吃了葯再睡。」


  「……」厲騰視線下移,掃過她手裡的熱水杯和藥丸,靜了靜,手往後撐試著坐起來,下頷緊繃。阮念初眼看他腹部的傷口又要開裂,她皺起眉,放下水杯和葯扶住他胳膊,用力往上抬。


  厲騰拿餘光瞥她一眼,「葯給我。。」


  阮念初照做。他接過來,把藥丸扔嘴裡,又從她手裡拿過水杯,脖子一仰,凸起的喉結上下滾動。短短几秒,熱水杯便已見底。


  隨後他閉眼躺回床上,水珠順著喉結流到鎖骨。她看見了,拿著毛巾去給他擦。


  軟軟的小手無意掃過滾燙的皮膚,羽毛在撩似的,涼涼的,有點兒癢。厲騰眉心擰得更緊,忍耐半刻,終於不得不再次開口,「別碰我。」聲音啞得嚇人。


  「……」阮念初一下愣住,手上動作驟停。


  他闔著眼沉默了會兒,又道:「我需要休息。你這樣,我睡不著。」


  「……哦。不好意思。」她反應幾秒,明白了,有些尷尬地把毛巾收回來,乾笑了下,自言自語似的嘀咕,「我第一次照顧人,沒什麼經驗。」


  後面這句話,阮念初以為自己說得很小聲,誰知道,還是被厲騰聽見了。


  他極淡地嗤了聲,「難怪。」


  她從這兩個字里,聽出了一絲嘲諷的味道,不由憋火,「怎麼,跟以前照顧你的人比,差得很遠?」這人怕是不懂什麼叫知恩圖報感恩戴德。


  厲騰說:「對。」


  此刻她覺得,自己一定是吃撐了才來照顧他。


  阮念初翻白眼,把毛巾重新搭他額頭上,純粹諷回去,「歷任女朋友?」


  他鼻息沉沉的,變得平緩,聲音低不可聞,「我媽。」


  「……」


  阮念初在屋子裡站片刻,一回身,拖了把椅子擺到床邊,彎腰,坐下,單手托腮。厲騰閉著眼,濃密的睫毛黑而長。大約是退燒藥起了作用,他眉心的結,比之前舒展開幾分,沒有平時看著那麼冷戾可怕。


  還是病著更招人待見。她有些壞心眼地想。


  窗外起風了,吹散天上的雲,疏淺的月光照在蜿蜒河道上,水聲潺潺。阮念初困了,趴在床邊,枕著水聲迷迷糊糊地也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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