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衣櫃
幾乎是櫃門關上的下一秒,夏敏君從房門外走進來。
夏樹心有餘悸,無聲長吐一口氣。當她緩下心神再抬頭看向自己的對麵,又後知後覺地懵然睜大眼。
——她怎麽把阿珩也拉進來了!
那表情太明顯,宋珩一眼看透,唇角極輕地彎了彎。
外麵的夏敏君:“真是奇了,這孩子究竟跑哪兒去了,宋珩怎麽也不見了……”
衣櫃的門縫不十分嚴,有一線光從外麵流進來。透過門縫,隱約可見夏敏君正在掏手機。
宋珩意識到什麽,用氣音輕聲提醒夏樹,“手機。”
夏樹立刻想起,連忙輕手輕腳從口袋裏將手機取出來,調成靜音。
果然下一秒,電話打進來,屏幕上赫然顯示著——“姑姑”。
她隱隱舒了一口氣,抬頭對他笑起來,眼睛映著手機屏幕的光澤,又軟又亮。
宋珩一頓。
宋珩的東西不多,所以衣櫃下方較為空曠,可空間畢竟有限。兩人隻能坐著,麵對麵。
少年腿長,微微蜷曲。而她跪坐在他雙腿之間。
衣櫃裏光線暗,又靜謐。她的每一分呼吸、每一下動作都在他的跟前,感知得格外明晰。
他的肌肉不由自主開始發緊,別開眼不看她。
手機屏幕上的亮光還在繼續。
“……咦?”似乎發覺到有什麽異樣,夏樹用手機的光亮照亮他清俊的臉龐,同樣用氣音,“阿珩,你怎麽啦?”
宋珩艱難地看她一眼,“怎麽了?”
“耳朵。”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氣音綿軟溫柔,“你耳朵怎麽紅啦?”
宋珩的喉結輕輕滾了滾,音線啞澀,“……熱。”
夏樹輕“哦”了下,臉卻有點疑惑地輕皺起來。
熱。
……熱嗎?
如今十二月中旬,可謂是料峭深冬。屋裏雖開了暖氣,卻隻開到適宜的溫度,遠沒有少年宮教室裏那麽悶熱。
她摸摸自己的臉頰,覺得皮膚幹滑清爽,一點汗水都沒有。
但很快,她又想起生物課上曾學過的,男孩子的體溫普遍會比女孩子高。空間這樣,他會感覺到悶熱也很正常。
夏樹聲:“再忍一忍,快好啦。”
宋珩點頭。
阿珩的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
不是洗衣粉的味道,也不是什麽人工造香,那更像是少年生的體香,很淺很淡。像夜晚闃寂的雪,像雪後清涼的風,澄澈又清冷。
卻能讓她覺得安心又溫暖。
如今距離近,她鼻息間盡充斥著獨屬於少年的氣息。她有種很奇妙的感覺,莫名的,想要擁有得更多一些。
她身子微微前傾,離他又近了點。
宋珩整個人就在她湊過來的瞬間徹底僵住。他倒吸了一口氣,心率徒然失控。
女孩子的氣息很輕薄,就噴薄在他的脖頸的皮膚上。
他心跳得異常的快,感覺仿佛此刻血管裏肺髒裏滿身都是心髒,一下一下,強烈鼓噪著耳膜。他的聽覺感官失了靈,外麵的夏敏君在哪兒、做什麽、走沒走他已經全然聽不見了,隻能聽見自己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最關鍵的,是他懊惱地發現自己竟有了異常的反應,不可描述。
她會不會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她會不會看見……
“你……”宋珩渾身僵硬得像塊鋼鐵,手死死地抵著櫃門邊沿,話都艱難,“你別動了。”
別動了。
也別再靠近了。
他不想這樣狼狽,也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羞恥,這對他來會比淩遲更加難受。
“對不起。”夏樹就著黯淡的光看到了他額角散碎的汗珠,以為他是太熱,稍微遠了一點點。
“是不是太熱了?我給你扇扇。”
她抬起手在他的臉旁無聲扇了扇。空氣被攪亂,氣流裏有種逼仄的濕潮。
隻有她的目光是純潔清爽的,她笑盈盈地看著他的臉。
那雙眸太亮,即便櫃中隻有一線光芒,她瞳眸裏的亮光仍是那麽的清晰明了,像是黑色墨空中唯有的兩抹星。
宋珩靜靜看著,竟覺得她的目光像能看進他心裏,更能將他心中的一切都無處遁形。
鬼使神差,宋珩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夏樹扇風的手停住。
夏樹皮膚溫度比他的低,膚質也細嫩光滑,不似他的手心薄繭粗糙,貼在他的手心上,就像在觸碰一塊溫涼的玉。
剛出手,他就後悔了。這舉動無法解釋,可他不敢再動。
指尖顫抖。
夏樹似乎也感到迷茫,眨巴了兩下眼睛。
睫毛在他的手心裏輕掃,微癢。
她也抬起手,指尖慢慢碰觸到他的手背,卻沒將他的手拿下去,笑起來,“阿珩?”
宋珩凝眸注視著她。
少年的溫度從她的指尖蔓延。莫名的,夏樹的心跳緩慢變快起來。
心底感覺軟軟的,很奇妙。
手機上的電話早就被掛斷了。夏敏君也已經走了。
不知過了多久,宋珩垂下眸,輕輕推開衣櫃的門。
“姑姑走了。”他聲音有點啞,捂著她眼睛的手還停留了幾秒,想了個合適的辭,“慢慢睜眼睛,心晃眼。”
“哦……”夏樹懵懵點頭,等他的手放開後才緩慢睜開眼。世界明亮起來。
他們從衣櫃裏出來。
站在房間裏,剛經曆了這麽一場驚險,如今危機解除,兩個人一時竟有些相顧無言。
夏樹有些羞澀,方才發生的一切讓她竟有些不敢看他,低著頭細聲:“嗯……那,那阿珩你繼續學習,我去洗水果啦。”
宋珩低眸看著她,“嗯。”
夏樹的眼周熱熱的,她的心也熱熱的。飛快偷看了他一眼,抱起果盤很開心地走了。
宋珩看著她走。
房門輕輕闔上,原本就安靜的房間頓時變得冷清。
他靜靜看著那扇關上的門,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低下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默默握緊。
-
宋珩習慣淺眠,這一晚睡得不算安穩。
夜半起夜,他發現自己衛生間停了水,披了件衣裳去共用的衛生間。
那些話就是他那時聽到的。
別墅二樓的共用衛生間臨著夏雄海的房間。應該是夏敏君在,透過房門聲音細細碎碎。
“……哥,這木和宋珩的年紀也不了,我覺得你有時候應該提醒提醒,讓他們多注意點……”
“以前他們年紀,經常一起也就算了,現在青春期,還這麽不保持距離,出了事可怎麽辦。”
夏雄海似乎不大以為意,“是你想多了吧,阿珩和木是從一起長大的,關係好些也正常。就是普通的兄妹,哪有你的那麽誇張的。”
“哪裏是我想多了!”夏敏君:“今你讓木去洗水果,結果那孩子一溜煙就不見了,到處找不到。你讓我去宋珩的房間找,結果人不在,那果盤就在他那桌上擱著,一看就是倆人不知道又去哪兒野去了。”
“過會兒木回來了,倒沒去哪兒了,臉卻紅得跟什麽似的,問她話也閃閃躲躲。都是從她那年紀過來的人,我還能看錯?”
她又笑:“不過哥,我今覺得,沈家那個孩子倒挺不錯,長得好,人也有禮貌。你找機會,可以讓木多和他接觸接觸,不準……”
夏雄海不認同,“木才多大!你就給她愁這些,她的事她自己有分寸,我們做家長的別幹預太多。”
夏敏君:“怎麽能不愁,既然有好的當然得把握住機會抓緊了!她不大,就是因為不大才沒什麽分辨能力,你做家長的不得多看著……”
……
十二月,雖開了暖氣,深夜的走廊卻仍舊有些微寒涼。
牆壁的溫度透過他的皮膚一點點滲透進他的身體裏,揮之不去的冷。
這一夜宋珩做了舊夢,夢裏是同樣冰冰冷冷的冬,積雪染白了孤兒院的院。孤兒院的老師們定時帶著孩子們去體檢,醫生他的血型太稀有,是RH陰性AB型血。
有懵懂的孩子問,什麽是RH陰性AB型血。
老師答:“就是熊貓血呀,因為擁有這個血型的人太少了,就像大熊貓一樣稀少。珩的血型和你們每個人都不同,所以你們要愛護他,明白嗎?”
那些孩子的理解能力卻有限,有人大喊:“珩是熊貓血,那他是不是熊貓精啊,不是人!”
“熊貓精!珩是熊貓精!離他遠一點!”
石子丟在他身上,雪水浸透了他的衣領。他默默站在遠處看著他們既戒備又恐懼地盯著他,一言不發。
畫麵一轉,所有的一切都被一片鮮豔的血紅色浸透。陰暗逼仄的房間裏,那些紅色液體緩慢淌流在他的腳下。他就縮在角落裏,驚懼地看著不遠處拿著菜刀滿臉血汙的男人。男人也森森地盯著他。
直到世界又變為了一片純淨白色,大雪漫紛飛,那個女孩兒穿著一身喜慶的紅色,像一團軟綿綿的火。
她伸手遞了他一根拐杖糖。她對他:“今聖誕節,你怎麽都沒吃糖呀,我請你吃糖吧!”
“我爸爸,想讓你和我回家,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家嗎?”
她的手很軟,也很暖。不像他的在冬的冰雪裏被凍得僵硬冰冷。
大院裏有很多孩子,那時看他總默默跟在她身邊,嬉笑著問:“夏樹,他就是你爸爸給你找的血包呀?”
“那他就是你家的下人!”
孩子們哄樂一片。隻有她皺著一張臉,用細軟卻不滿的音調反駁,“什麽下人,你們亂什麽呢!阿珩不是下人,阿珩有名字的,他叫阿珩!”
自她出現,她好像一直就像一個太陽般的存在,明淨耀眼,又有著並不灼人的溫暖。
而他是行星。圍繞著她公轉自轉的行星。
因她而生,繞她而行。
卻永無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