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二四章

  那群人說的果然不錯, 謝見疏帶著葉紅意向神殿南邊趕去, 路上果真未曾遇上幾個人, 就算偶爾遇上巡邏的幾名白衣聖者,也被謝見疏用先前那詭異的辦法輕鬆解決, 昏倒在了原地。


  整座神殿寬廣而不見盡頭, 兩人離開那處房間越遠, 葉紅意的臉色便越是蒼白, 藺塵施加在她身上的咒術還未破除, 體力受到了極大的限制, 照這樣下去, 她根本走不出這座神殿。


  謝見疏也發現了葉紅意越來越慢的腳步, 他回頭之間,小心扶著葉紅意不讓她倒下, 眉間亦有擔憂, 「再撐一會兒,等離開這裡就好了。」


  葉紅意輕按住胸口,壓下那越來越強烈的疼痛感, 面上毫無血色, 卻依然點頭道:「不用管我,繼續走。」


  此時也並非猶豫的時候,謝見疏輕輕頷首, 攙扶著她繼續往前, 只是腳步卻稍慢了下來。


  勉力跟隨著謝見疏往而去, 但那道咒術所帶來的感受卻越來越強烈, 葉紅意眼前漸漸發黑,虛脫般的感覺讓她額間滲出細密冷汗,她終於再也支撐不住,身體無力地倒了下去。


  「紅意。」謝見疏匆忙將人抱住,葉紅意胸口疼得厲害,正欲開口,卻覺身體一輕,竟被謝見疏打橫抱了起來。


  謝見疏看來文靜瘦弱,此時抱著葉紅意卻似乎並未用上多大力氣,他垂眸看著懷中痛楚不堪的人,眼角掛著無奈輕聲安慰道:「再等等,離開這裡我才能替你解開咒術,你若是累了,就先睡下,等你醒來就好了。」


  他的聲音本就低柔,無論何時都溫和如同春日的暖風,葉紅意本就意識昏沉,她靠在謝見疏懷中,不知不覺竟當真睡了過去。


  然而昏睡過去的葉紅意並不知道,就在謝見疏說出這話之後,不遠處傳來一道聲音清晰地截斷了他的話道:「可惜你們無法離開這裡。」


  話落之間,四周的風聲仿若倏地止住,一片落葉在空中靜滯的瞬間,金色光亮自其間奪目而出,光暈拂過四周,漸漸浮現出一道頎長身影,待那光芒徹底消失,紅袍的聖者已經出現在他們面前。


  兩方目光對視,相貌截然不同,眉眼間卻是全然相同的神態。


  面對突然出現的聖者,謝見疏臉上卻毫無驚訝神情,他懷抱著葉紅意,腳步平緩,徑直自聖者身旁走過。


  聖者的目光始終落在謝見疏的身上,是仿若百年不變的沉寂而冷靜,就在謝見疏從旁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忽而開口道:「我知道你會來。」


  謝見疏沒有停步,似乎根本沒有聽見藺塵的話,神殿的側門如今已能夠望見,只要再過片刻,他便能帶著葉紅意離開這裡。


  但藺塵回過頭來,看著謝見疏離開的背影,接著又道:「你該知道我想要什麼答案,在得到那答案之前,我不會罷手。」


  這句話終於讓謝見疏停下了腳步,他抱著失去意識的葉紅意,回頭見再度與藺塵對視,幽幽道:「你要做什麼,我插不了手也不會插手,這世間之事總不是我說了算,你要我一個答案又有什麼用呢?」


  這句話顯然不是藺塵想要的答案,他眉眼低垂,搖頭道:「我不喜歡變數。」


  「我不是你擔心的變數。」


  「或許你不是。」藺塵說話之間,已將目光落在了謝見疏懷中的人身上,他微不可見的蹙眉道:「但她一定是。」


  聽清藺塵這話,謝見疏沉吟片刻,終於道:「所以你是不打算讓我們離開?」


  「或許。」藺塵淡淡道。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神殿的鐘聲倏地止了,無數白衣白袍的身影自四方走出,原本空空蕩蕩敞開著的神殿南方大門外滿是白衣聖者的身影,徹底堵住了謝見疏離開的路,腳步聲響之間,後方也有人趕至此間,不過一剎,便徹底包圍了謝見疏與葉紅意二人。


  謝見疏笑得無奈,似乎沒有想到藺塵當真會做出這種決定,他向著遠處的那人道:「當真要如此?」


  他的聲音很輕,但他知道藺塵聽得見。


  藺塵於人群後方負手靜看,隔著人群辨不清神情,但語聲卻清晰傳來:「攔住他們。」


  這句命令是對白衣聖使們所下的,原本包圍著謝見疏二人的白衣聖使們聞言點頭應下,接著朝謝見疏走去。


  謝見疏定在原地,向著當先靠近的那人一眼望去,目色看似平淡,但那人卻不知為何微微一怔,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動作。


  待反應過來,謝見疏已經抱著葉紅意不管不顧往大門處行去。


  藺塵將方才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微微蹙眉,聲音低沉再次下令道:「我說了,攔住他們。」


  白衣聖使敬仰聖者猶如天神,如今聽藺塵開口,當即不再猶豫,紛紛抽出刀劍,刀光晃眼直對謝見疏。謝見疏前路受阻不得往前,不得不再度停下腳步,至此他終於沉下了臉色,失去了常有的笑意,他目中竟多了幾分威嚴,他視線掃過眾人,語氣不若以往溫和,「讓開。」


  人們眼中閃爍過一絲猶豫,身形微晃似乎當真要依言讓開,但就在此時,後方的藺塵也涼聲道:「殺了他們。」這次竟帶上了隱約殺意。


  人群似乍然清醒,寒冷鋒刃逐漸逼近,便要架上謝見疏頸間。


  謝見疏遠遠往藺塵投去一眼,這次也厲聲道:「讓開!」


  他身上沒有絲毫靈力的動靜,然而聲落之際,整個神殿驟然安靜下來,守在四周的白衣聖使身形霎時僵硬,彷彿受到了什麼蠱惑一般,頃刻之間竟全數僵住了身形。而不過片刻安靜,他們便全數恭敬虔誠地垂下了頭。


  長久的寂靜中一陣動靜傳來,人群中分開一條道路朝著南方大門處指去,謝見疏沉默的抱著葉紅意往外走去,身影穿過人群,消失在南門之外。


  藺塵始終緊盯著那道身影,只是聖者本應毫無波瀾的表情終於有了片刻鬆動。


  ·

  不知究竟過去了多久,葉紅意感覺自己似乎被什麼人抱在懷中,那個懷抱溫暖還有著熟悉,那人帶著她走了很久,前路彷彿沒有盡頭,蜿蜒著不知是往過去還是從前。


  她似乎回到了那時與藺塵相伴在荒野行路的日子。


  那次她在風吹日晒的行路中發熱病倒,藺塵放棄了趕路,帶她在一處枯樹下休息,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便發覺自己腦袋正靠在藺塵的肩頭。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葉紅意捨不得打破這片刻的寧靜,便假意睡著,朝著那人的懷裡鑽了鑽。


  藺塵是個溫和的性子,她假裝睡著做出這般動作,藺塵也不過是無奈地笑笑,任她靠著,甚至還悄然挪了挪身子,讓她能夠靠得舒服一些。


  平日間無法觸碰不敢觸碰的人,如今卻就在身側,分明已經病得渾身乏力,葉紅意卻翹起唇角,將腦袋埋在藺塵懷中,禁不住笑得無比滿足。


  直到很久以後,葉紅意也不知那時候藺塵是否發現了她在裝睡,但他始終由著她吃著豆腐,直到她撐不住疲憊再次睡去。


  那段路上她與藺塵曾有過許多回憶,也時時為她所念起,卻唯有這一幕,葉紅意每每想起,總是微笑。


  ·

  葉紅意醒來的時候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她覺得睜眼之前,自己似乎還在三年前的那片荒野中,與藺塵相伴而行。


  但下一刻,她便已經回到了三年後,她躺在一處簡陋狹窄的房間中,身上蓋著薄被,床邊守著一個熟悉的人。


  她撐著身子自床上坐起,這才看清睡在床邊的人是謝見疏,而他們兩人的手,此時竟緊緊扣在一起。


  葉紅意匆匆鬆開手,直至此時方才自沉默中迴響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她被假藺塵施下咒術封了全身靈力,囚禁在神殿中接近兩月的時間,最後是謝見疏突然出現,要帶著她離開那裡。


  看眼下的情形,他們的確已經離開了神殿,而葉紅意凝神內視之間,身上的咒術也早已被人解去,靈力再度充盈身體,所有的不適都已經徹底消失。


  這件事情對她來說近乎不可思議,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最後救她離開神殿的,竟會是從前在她看來毫無所長的謝見疏。


  葉紅意那時昏迷過去,不知謝見疏究竟是用何種方法帶她離開,此時她心下疑惑,不禁抬手輕輕扣住了對方脈門。


  謝見疏依舊睡著,似乎沒有感覺到葉紅意的動作,葉紅意試探之間確定了對方體內的確沒有絲毫靈力,非但如此,他脈象淺弱,竟是顯得虛弱不堪。葉紅意不覺蹙眉,她垂眸看著對方的睡顏,對方面色是不正常的蒼白,平素里愛笑的人,沉睡之間眉峰卻輕輕蹙著,這樣的謝見疏,不知為何眉目間總叫人看出幾分淺淡的愁緒。


  或許是感覺到了葉紅意的視線,沉睡中的人眼睫輕顫,緩緩睜開了眸子,葉紅意連忙收回手,低聲問道:「我們現在是在哪裡?」


  謝見疏見到醒來的葉紅意,當即笑了起來,眉宇間的愁緒蕩然無存,他回應著葉紅意的話到:「我們在懷城。」


  懷城乃是離神殿最近的城鎮,但這個最近自然也不是一天之內就能夠到的距離,葉紅意心知自己大概昏迷了好幾天,卻也沒有多問,只對謝見疏認真道:「這次還要多謝你。」她心中疑惑萬千,有許多話想要詢問對方,但謝見疏雖是醒來,模樣卻實在虛弱,葉紅意猶豫片刻,到底還是道:「你看起來臉色很差。」


  「我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謝見疏搖頭溫聲應著,這便起身道:「你既然醒了,那我也先回房了。」


  「嗯。」葉紅意雖不知道謝見疏為何如此,想來與替自己解咒脫不了干係,她心中過意不去,頷首道:「你好好休息。」


  謝見疏笑了笑往屋外走去,葉紅意也掀被下了床來到窗邊,她本以為天色昏暗乃是已近日落,然而到了窗邊她才發覺,如今竟然還是白日,只是天色陰霾雲層低垂,就在西天方向,無數陰雲聚集在一處,一道彷彿裂痕般的豁口彷彿正欲緩緩浮現。


  葉紅意心突然狂跳起來,面色霎時凝住,折身正欲離開房門,腳步卻倏然頓住。


  謝見疏行至房門處,見了葉紅意的神情,似乎也明白了她的擔憂,他靠著房門,看了那天色一眼,這才含笑解釋道:「不必擔心,過兩日就天晴了。」


  說完這話,他終於轉身離開,片刻之後,隔壁的房間傳來了房門合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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