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仗劍藏鋒縱聲色·十三
傳言中, 妖獸辟邪的骨頭能夠活死人、生萬物, 但這畢竟是誇大的傳聞, 有訛錯之嫌, 不能盡信。
然而事實上, 辟邪之骨確實有一些特殊的功用。
使用辟邪之骨,可以集萬千靈氣成就一具「軀體」, 雖然並非血肉天成,卻與天生天養無異。更為難得之處在於,這「軀體」不比尋常死物, 它能夠承載魂魄, 哪怕是荒魂亦能包容。
辟邪一族降生於魔域,雖誕生於黑暗中, 卻具有破邪的光明力量。他們強大非常, 與麒麟一族並稱為「仁獸」, 只是這類妖族極少在人界行走。
連活著的辟邪都見不到,就更不用說取得辟邪之骨了。
而且,妖獸辟邪死後感風成灰, 若想取得辟邪之骨, 除非在它活著的時候生取其骨, 讓其心甘情願交付, 否則這種特殊的骨頭只能留在眾口相傳中與久遠的卷籍里。
蕭昊並不清楚辟邪之骨的珍貴之處,他聽到這人竟然要自己生取他的骨頭, 大驚之下一臉茫然道:「你……你不要命了嗎?!」
那辟邪失笑, 艱澀道:「我自知今日氣數已盡, 待我死後風化成塵……便和死在這神殿中的同族一同消散於天地間,也不算寂寞。這一身白骨終歸要歸於塵土,不如用來償還你今日之恩。辟邪之骨你日後必定能夠用得上。」
蕭昊隱約猜到辟邪之骨或許是什麼珍貴的材料,可這麼活生生的一個人在面前,他實在是下不去手。
「……生取骨頭,你恐怕就直接疼死了。」
辟邪輕笑了兩聲,咳道:「我本未報生還的希望……望君成全。」
蕭昊看到他頭頂的血條隨著dot一跳一跳的下降,沒有長琴在這裡,他一個藏劍根本救不回眼前之人。天工·索野從背包里拿出來,又攥緊了握在手裡。
系統已經在他的頭頂標註了一個可以庖丁的標誌,蕭昊猶豫半晌,緊緊閉上了雙眼。
比起親手結束這人的性命,將死之人的請求,顯然更有分量。
如果因為自己一點膽怯而讓他抱憾而死,反倒辜負了對方的信任和心意。
「……好,我送你一程。」
蕭昊舉起天工·索野,選擇庖丁的那一瞬間,他身體自己動了起來。
系統行刀乾脆利落,或許能讓他少吃一些苦頭。
讀條結束再睜開眼時,眼前只剩一桿浸著血色的銀槍。風拂過,蕭昊回頭,神殿內外躺著數不清的儺巫屍體。
想來辟邪的族人也是同他一樣,死後消失在這蕭瑟風中,所以蕭昊來到堙山時,才沒有發現任何其他人的影子。
【叮!俠士剿滅荒神絜鉤,阻止其禍亂人間的陰謀,拯救蒼生,逼格+2000。】
【當前成就:隱元秘鑒·遂心快意,進度:7941/10000。】
他順勢收起了辟邪的銀槍和庖丁來的辟邪之骨,這時有了系統的材料說明,方才明白辟邪之骨是個怎樣的物件。
絜鉤一事既已處理完畢,片刻都耽誤不得,他需得立即趕回天界才是。
然而站起身讀神行的時候,他卻發覺了不對勁。
【經脈受損,無法運功。】
蕭昊一愣,這熟悉的系統提示讓他有些恍惚。他又一次讀條神行,再次聽到了這句話。
蕭昊匆忙查看自己的狀態,血量倒還剩下4%,只是他血條下面,似乎有一個什麼……
他未看清那個圖標下面寫的是什麼,胸中撕裂之感更盛,就連腦袋也有些意識不清。自知不能在這濁氣遍布之地待太久,他匆忙放出了幫會領地里悶了許久的白鳳,一頭栽倒在地上。
白鳳繞著他飛了一圈,先是落到他臉上連啄了好幾下,失望地發現蕭昊根本一動不動。
於是它又用爪子抓住了他的衣領,一番費力掙扎撲棱下,發現蕭昊背後重劍實在太沉,帶著它別說飛了,拖都拖不動。
陷入困惑的白鳳頂著呆毛,兩隻豆豆小眼裡露出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
上元太初曆兩千七百年,荒神絜鉤於下界勾結縱容儺巫,以生靈試驗邪術,引黑龍於人界南方引發海難,天皇伏羲震怒,命神劍昭明之靈前往堙山討伐絜鉤。
然絜鉤身為太古神明,執掌世間濁氣生靈,力量強大,昭明劍靈與之惡戰後,雖擊殺絜鉤,己身亦被重創。幸得妖族鷹隼相助,昭明被偶然路過東山的人皇神農帶回天界。
人界民怨沸騰,伏羲於是命太子長琴隨火神祝融、水神共工一同前往不周山,緝討遁入不周山的造業黑龍。
未曾料到,此孽龍竟與太子長琴相識,太子長琴受命為鐘鼓撫琴,卻因認出舊友驟然停止彈奏,鐘鼓察覺異常,被水、火二神激怒,三者於不周山相鬥。
不周山乃是天地靈力充沛之所,水、火二神與鐘鼓彼此靈力激蕩,力量更勝平時百倍,陰差陽錯之下,竟將撐天之柱激裂,引發不周山天柱傾塌。
自此天穹皸裂,霪雨無止,人界大水浩洋不息。
「為何不能等我醒來再下決定?!我已如約攻破絜鉤神殿,您怎可言而無信?!」蕭昊強壓怒氣,質問伏羲道。
伏羲平淡地看著他,語氣一如既往地毫無感情可言:「絜鉤雖已伏法,但黑龍之事,終歸要給人界一個交代。」
蕭昊立刻道:「絜鉤已盡數承認黑龍是受他邪術所控,我既已擊殺絜鉤,為何不能與人界說清楚?」
伏羲轉過身去,慢慢道:「神農帶你歸來之時,你於劍身之中沉眠數日,誰人能夠得知堙山之中發生了什麼?我早與你說過,天界一日,下界一年。」
蕭昊剛要反駁,就又聽伏羲道:「禺期前日已出關,他與神農已商討出解決昭明問題之法。阿昊還是不要再操心多餘的事情,先把自身之事解決罷!」
蕭昊皺起了眉頭,冷冷道:「不周山何等險要之地,我事先已提醒您不可妄動,您為何還要執意為之?」
伏羲回頭瞪了他一眼,不怒自威:「我竟不知,你與龍族關係已這般親密,竟要屢屢為他們求情?」
蕭昊唇抿成一線,默然止住話頭。
伏羲嘆了一口氣,行至他跟前道:「不周山天柱傾塌,災難席捲大地,我已罰祝融、共工二人往渤海之東深淵歸墟,思過千年。」
蕭昊低頭不語,這些事情他很早就清楚,只是這個結果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伏羲接著道:「那孽龍亦已獲罪,赤水女子獻自請收它為坐騎,上次涿鹿一役,阿昊似乎與赤水女神關係甚好?我已同意赤水女子獻的請命,此後那孽龍將永失自由之身。」
蕭昊猛地抬頭,詫異地看著伏羲。
伏羲明明已經知道他的小動作,卻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只聽伏羲繼續道:「至於太子長琴……」
他臉色冷了下來,漠然道:「鳳來琴身在不周山一役中已毀,水、火二神與鐘鼓交戰起因皆因他之過,不周山倒、下界黎民徒遭橫難,我已將他永去仙籍,貶為凡人,不日即將轉送往生。我知道你與他一向密切,我亦不希望昭明之心與我之心有什麼嫌隙,你若此時去尋他,趁他輪迴之前,或許還能再敘一面。」
蕭昊又驚又憂,幾乎立刻就想轉身去找長琴,「……您能對慳臾網開一面,為何就不肯放過長琴?」
伏羲把他的反應盡收眼底。天道忌憚鳳來、排斥昭明,如今之勢,鳳來既毀,禺期亦已尋得轉機,保下昭明之事已成定局。他認為蕭昊沒有必要知道這其中的秘密。
昭明作為天下劍宗,只要有一往無前的銳意即可,其他任何事情都不可以牽絆他。
伏羲於是道:「下界洪水滔天,生靈死傷無數,這份罪孽,你認為該由誰來擔?比起因天柱傾塌、洪水肆虐而十不存一的人族,比起因下界濁氣瀰漫而滅絕的上古生靈,我罰他永去仙籍,輪迴往生,這責罰重嗎?」
蕭昊沉默。
神的一個決定,卻要這麼多人為之付出代價,伏羲不可能沒料到這個決定會帶來的後果。
那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的出發點應是三界穩定才是,如今的局面,絕不該是伏羲一貫堅持的。
除非他另有目的。
蕭昊突然想起禺期閉關前所說的「天道」二字,猛然間似乎明白了什麼。
——伏羲在同天道對弈。
傳說鳳來生來大道圓滿,五十弦齊奏可令天地重歸混沌。天道忌憚鳳來,想要除掉它,而自己陰差陽錯得了鳳來之弦,一滅之局便成了二者擇一之局。
伏羲選擇保昭明而舍鳳來,而天道似乎……
蕭昊又想起辟邪臨終前對自己所言,他身上之變化。
天道似乎兩個都不想放過。
蕭昊神色複雜起來。在沒有他介入之前,鳳來必死無疑,不周山之事只怕是天道在背後暗中操控運作,原來的伏羲亦不願鳳來成為威脅,選擇順應天道。而如今他既已來到這個世界,必不會順其所願。
伏羲觀他神色,就知道心思通明如蕭昊,必定已經察覺到一些端倪,取出一紙書信遞給他道:「不久前雨神商羊感此預言,此信閱后即毀,你自行斟酌。」
商羊?
蕭昊想起那個常和飄來飄去的飛廉在一起的雨神,猶疑地接下信。伏羲同他擺了擺手,顯然是不想再多言了。
蕭昊於是退出雲頂天宮,馬不停蹄朝劍廬趕去。
他此刻心中只想儘快找到禺期和長琴,辟邪之骨他還不大會用,但禺期作為天下第一鑄造大師,必能幫上忙。
他懷中靜靜躺著商羊的預言:
「……昭明伴生輕重二劍,卻獨生一靈;重劍既碎於涿鹿一役,此靈必將毀於戰事。劍心分裂,另一半劍靈或將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