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論功】(3)旋渦
運營中心在低氣壓的環境里持續作業,南山大劇院這座機器不僅正常運轉,也因為持續不斷地引進高端演出項目而聲望步步走高。
然而,自然票房雖然平穩增長、偶有爆發,但大客戶包場冠名贊助的成率依然很低,最後一單大客戶始終停留在姚煒經手促成的《飛天》冠名。
苟靚大概是有些著急了,開始親自拉著李月出門談大客戶。然而距離產生美,在兩人合作幾次之後,問題就來了。捅出問題的自然是李月,小姑娘從實習到正式上崗,成長飛快,已經不再輕易下斷言了,只是列舉了幾個事實,挑苟靚不在的時候跟大家說了說。
首先是李月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輾轉約到了本地排行前三的地產集團一把手接見,高高興興的帶著苟靚去了。
雖說是第一次見面,地產公司一把手對南山大劇院卻不生疏,看過的演出給他帶來了感官和心靈的逾越,連帶著對兩個小姑娘也充滿了好感,親自遞上名片不說,還親自泡茶。
就在那位一把手到門口催助理送水的時候,苟靚朝李月把名片要了過來:「我看下。」
雖然李月那一刻很奇怪,明明苟靚自己也有,但還是習慣性地遞了過去。
苟靚不動聲色地把李月遞過來的名片收下,塞自己包里了。
李月目瞪口呆,卻又礙於正在做客,不敢有任何反應,木然陪著喝了一頓茶。
這事說到這裡,大家以為李月要評點一番,誰知,她轉而聊起了苟靚的前同事,名K的一眾高管。說,她跟名K的一個副總打聽苟靚的所謂人脈——任泰初對苟靚另眼相待的一大原因,是因為面試時苟靚對本地各大企業各種機構的一二把手了如指掌,顯得人脈很廣很有分量。
結果,對方跟李月說的是:「哎喲,一個幫老闆收集名片的秘書,那就叫人脈廣啊?」
辦公室里大家忍不住笑了一陣。笑得都有點苦澀,畢竟,這位人脈廣的秘書,如今已經是他們頭頂上實權在握的總監。
接下來,唐青悠也終於理解了鍾經理向她形容的那句「那小姑娘絕對是個災難級的人物。」這個「災難」所引發的連鎖反應,簡直就是古代的天花,現代的SARS。
在唐青悠繼續推進演出配套的藝術沙龍過程中,苟靚不知道是突發奇想還是早有打算,指名讓唐青悠來做沙龍主持人。
唐青悠雖然不是做主持出身,表達能力終究是沒問題的,準備準備倒也應該應付得過去。但就在她努力備稿的時候,歐陽稚把她叫了過去。
唐青悠一直對歐陽稚的高冷范有點犯怵,平時接觸的少倒還好,待她突然喊自己上門,唐青悠心裡便惴惴不安起來。
沒想到,歐陽稚先是跟她聊了聊穿衣打扮,說她搭配得不錯,又親自給她沖了咖啡,這才開始聊工作,聊的還是最近項目的宣傳推廣配套。
作為節目中心的分管領導,她關心引進節目的推廣情況,這實在太正常不過,唐青悠一五一十地做了彙報。
歐陽稚基本是點著頭聽完的,聽完之後,便點了最近項目的藝術沙龍:「這個我收到工作單了,聽說苟靚要你來主持?」
唐青悠愣了一下,點頭。
歐陽稚又問:「你知不知道她還請了任總到現場去?」
唐青悠又愣了一下,搖頭。
歐陽稚嘆了一聲:「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上去主持,這一場你是一定會出問題的?」
唐青悠徹底愣住了。
歐陽稚露出一臉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她給你設套你都不明白!你就不會擋回去嗎?像這種時候,你就應該跟任總提出來,你沒主持過,沒這方面經驗,怕做不好,請上司給示範學習一下,下次你再來!」
歐陽稚與唐青悠素無往來,這件事看上去與她也並無任何關係。唐青悠當下便覺得歐陽稚應該是直衝沖的性格又爆發了,別人看破不說破,她看破了不說不痛快。而唐青悠自己每天被苟靚的各種橫挑鼻子豎挑眼折騰得早已接近崩潰,怎麼想也想不出苟靚讓她上台主持個小活動,還請了老總出席,是為她好。
於是,唐青悠選擇了相信歐陽稚,相信這是苟靚給自己設了一個套,而歐陽稚是路見不平提了醒。
於是,唐青悠飛快地照著歐陽稚的指點,將活動流程等各項文件全部調出來,自己親自執筆提前完成了主持稿,把這些放進附件里,然後給苟靚和任泰初去了一封郵件,忐忑地拒絕了主持沙龍的工作,並提出了請苟總監示範以供學習的建議。
這個事情的經過和結局都很簡單,苟靚真的上台主持了這場沙龍,任泰初和歐陽稚也都出席了現場,苟靚主持得中規中矩,沒有驚喜也沒有大的紕漏,但也取得了任泰初一句「多才多藝」的讚賞。而唐青悠可以說是自食惡果,被任泰初點了一句:「要好好配合苟總監!」
唐青悠醍醐灌頂,終於醒悟過來,自己這回是輕信之下,亂麻之中,犯了職場大忌了。
她憑什麼挑釁上司呢?且不論上下級的巨大權力差,單就她本身來說,隨著劇院運營步入正軌,她這個負責了開業籌備的小主管,也已經不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
唐青悠的心情跌入了谷底。而人一旦身處旋渦,其實很難抽身,畢竟她和苟靚的梁子已經結下了。
苟靚自然不會就這麼被唐青悠耍一道,總是要一報還一報的,而苟靚的風格向來是湧泉相報。於是,唐青悠的日常工作又進入了每一個細節都要被質疑的局面。連帶著殃及池魚,鄒見鋒和倪煥爾也受盡了折磨,每天的加班強度又增加了不少。
一個人如果長期被否定,很容易精神崩潰,就在這樣暗無天日的時候,偏偏,有一條新聞刷到了她眼前:「依達金控成立,CFO蔣凌達布局矽谷」——蔣凌達是Linda的中文名,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唐青悠才記起來Linda這個全名。
她雖然猶豫,還是點開了新聞看了個究竟。原來,博屹解體之後,塗屹然只拿走了依達文化,但又沒有對文化公司進行大的變革,直接引入了主要布局科技產業的一派基金,成立依達金控集團統領全局,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便已完成流水幾百億,看來年末躋身國內金融機構前幾名,已是成功在望。
Linda在依達金控的開局大戰里付出了不可低估的貢獻,論功行賞一個CFO是跑不掉的。或許,還有其它。比如,「依達」的「達」字,可能已經不再是當初的Yolanda,而是Linda,是蔣凌達的「達」。
這就好像是唐青悠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扔了一個自己曾經無比鍾愛但不小心摔碎的紫砂壺,結果被別人撿走了,金繕鋦釘之後,成了展覽館搶著要的藝術品。談不上嫉妒,也羨慕不起來,更多的是痛惜自己的無能。那滋味,真是難以言表。
唐青悠滿腹心事無處言說,每日不斷打回重寫的方案與稿件像一座座大山往身上壓。日復一日都是筋疲力盡的回到家,簡單梳洗、焦慮中淺睡。
直到有一天晚上,命運中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下了。
周直出現在唐青悠家門口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一點,唐青悠在貓眼看到他的時候很是驚訝,但還是迅速開了門。迎面濃濃的酒氣撲來,唐青悠捏著鼻子側到了一旁:「你怎麼喝這麼多?有事改天說吧,你趕緊回家去!」
周直卻來了句:「為什麼不回我信息?」
唐青悠一臉的不理解:「你那些不著邊際的冷笑話,有什麼好回的?」
周直沒有再理她,自顧自往裡走,腳步有些踉蹌,跌跌撞撞走到廳里,坐到沙發正中,人往後一仰一靠,開始了長長的、重重的呼吸。
周直的酒量一直是「深不可測」,認識那麼多年,唐青悠鮮少見他喝到這個程度。這回明顯是喝得差不多了。唐青悠聞不得那酒氣,幾乎是繞著走,到冰箱翻了瓶蜂蜜出來給他沖了杯蜜水。
她把蜜水放到茶几上,催周直喝了蜜水趕緊回家去。
周直睜開眼望了過來,沒有去拿杯子,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Yolanda,我終於成了博天下的合伙人,你高興嗎?」
以唐青悠的性格,儘管眼前是個醉鬼,她也不願意敷衍:「我為什麼要高興?你的事情,你自己高興就好了。」
周直將她拽到沙發坐下,說:「Yolanda,你知道的,明明我們也不比別人差,憑什麼要活在別人的光環下?你看,你走了,我也走了。你去追夢,挺好的不是嗎?我,我現在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我也也很好你看,我現在多好!所以,我們才是一類人。」
「周直你真的喝太多了!」唐青悠嫌棄地別著臉,「這樣吧,我幫你叫個車,送你回家,好吧?」
周直抬眼打量著她,眼中帶笑。
當初,塗屹然帶著她走進剛剛成立的依達文化,帶到周直的辦公室,說:「老周,這是Yolanda,交給你了。」當時,周直坐在辦公椅上,便是這樣打量著她,只是,那時候彼此不熟,唐青悠看不清他眼裡的東西。
這一刻她也依然沒有看清。
直到周直抓著她手臂的力量驟增唐青悠手臂生疼,嗷的叫了一聲。周直炙熱的言語在她耳邊放了一把火:「所以,你應該是我的。我們才是最恰當的一對。你也是這麼認為的,不是嗎?」
唐青悠下意識想要掙脫想要遠離他,皺著眉說了句:「放開我!」卻被周直抓得更緊了,掙扎中彼此又拉近了幾分。
這個時候她才看清了周直的臉,看到他酒精刺激下泛紅的眼眶,看到兩團渾濁霧氣籠罩著的微布血絲的眼睛。透過霧氣,她甚至可以看到他迷離眼神中透出的灼灼怒氣。
這是她第一次對周直,產生了害怕的情緒。
但人生就是這樣,有些人你以為你很了解,結果你根本無法將他的行為和他的人對上號。
人生也就是這樣,總有一些不可預料的傷害,讓人一夜之間學會面對無常的人生,要麼獨自堅強,要麼與世沉淪。總有一些不可言說的痛苦,讓人永生永世不想記起,卻又一生一世不得忘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