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放棄】（3）決心
【第19章：放棄】（3）決心
Linda一如既往的大方得體，見唐青悠進來，起身打了招呼，便帶上前台小姐一起出去了。
帶著滿腹的不安，唐青悠努力學習Linda，保持著淡淡的微笑問塗屹然：「不歡迎我嗎？」
「有點意外。」塗屹然打量了她一眼，「之前你不肯過來，說我工作忙，你工作也忙。現在工作不忙了？」
「嗯，算是不忙了。」唐青悠回道，「我承認，到職場折騰這一趟，我是失敗的。」
「難得你承認失敗。」塗屹然手敲著桌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唐青悠神色略有滯遺，幽然說道：「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塗屹然露出饒有趣味的表情，唐青悠一眼就解讀完畢：當初我給你安排好好的，你怎麼就不樂意？
果然，塗屹然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繼續問：「你想回來？想要哪個版塊？」
哪個版塊？唐青悠根本不知道現在的依達都有哪些版塊。換做別人這麼問她，她恐怕會當真，會針對業務板塊不斷提問、正經地磋商各種可能性。但眼前這個是塗屹然，她不到一秒就讀出了塗屹然話里的婉拒之意。
從來不知道自己和塗屹然之間會有這樣的對話，她頓時愣住了。
塗屹然卻是步步緊逼：「怎麼，沒想好？」
唐青悠吸了口氣，擠出個笑容：「還是老樣子，文化版塊吧，如何？」
塗屹然輕笑：「可是怎麼辦呢？如今的依達金控集中在高科技投資領域，並沒有文化板塊業務。」
唐青悠看著塗屹然疏離的表情，試圖分辨其中的因由，卻怎麼也看不清楚。
這樣相顧無言幾乎有一分鐘之久，唐青悠於靜謐的氣氛中下了幾乎一輩子的決心，說：「既然如此，那是我自作多情了。塗總，雖然沒有機會合作，但總有可能再見的。希望下一次重逢的時候，我不會令你失望。」
塗屹然朝她伸出左手：「拭目以待。」
唐青悠低頭一看，忍不住嘴角浮起一絲苦笑。她客隨主便地伸出左手，象徵性地握了握：「謝謝。那我回去了。」
已經走到了門口，唐青悠心有不甘地回頭問了句：「所以，我們，也回不去了對嗎？」
塗屹然兩邊的太陽穴微微一凸，卻沒有給出一個字的回答。
唐青悠看著他眼神，讀不出其中的意味，只感受到了他周身上下散發的冷意，心裡最後的一點溫度瞬間涼卻。
她含笑頷首，做了得體的最終致意：「再見。」
從小沒學過「斗」字的唐青悠，最後還是充分發揮了職業人士的素養，含著笑忍著淚，昂首挺胸地離開依達公司。
出了門，三魂七魄在加州的冬日暖陽下一點一點融化，像煙一般裊裊升起，飄散在風中，她失魂落魄地打車回到下榻酒店，在終於沒有外人的酒店房間里，才卸下偽裝，扔掉面具，撲到大床上嚎啕大哭。
一個人，異國他鄉，懷著希望而來，卻遭遇了一場軟刀子一樣的拒絕，唐青悠心裡是說不出的鈍痛。
這次算是徹底分手了吧？
一刀兩斷、一了百了，再無瓜葛。
她嗤笑自己：在單位，她不懂得如何跟各有千秋的同事們斗，於是白瞎了一身才能被當成了陪太子讀書的邊角料；在情場，她也不懂得如何跟大方得體的Linda斗，已經出局了才知道自己還是理虧的那個……
想到臨別時，Linda還帶著千年不變的微笑目送她離去，她卻一句多餘的話也問不出口，唐青悠由心而發地給自己蓋了一個戳：她在某方面真的是個窩囊廢。
好在，什麼苦都吃過來了，她再難過，還能像當初想跳湖時那麼絕望嗎？
何況，她和塗屹然這筆糊塗賬，自己是其中最「作」的一方，原本心裡還有那麼點內疚，千里而來領了回冷遇，在塗屹然的冰山態度面前，她心底里最後的愧疚終於都消融了。
哭到聲嘶力竭，她睡了一覺，醒來跟酒店前台點了套大餐。
自己跟自己乾杯。
酒肉穿腸過，她清醒地回到了人間。然後，飛快地給自己下了一系列的決心，迅速改簽了最近的回程機票，並預約費棟回國見。
費棟很驚訝她人在美國居然給自己來電：「怎麼跑美國去了？出差考察百老匯？」
唐青悠笑了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南北院線就是個邊角料，怎麼可能出差考察百老匯會輪到我？」
費棟也笑了：「你還知道自己是邊角料啊？不過南北院線就是架絞肉機而已，主心骨和邊角料，結局都是一樣的。」
唐青悠沒有評價他的論點，只說了自己的決定：「我想好了，既然耗了兩年青春、資源和個人努力，沒能得到賞識，我放棄。」
「早該如此。」費棟讚賞道。
唐青悠終於開口提了請求：「能幫我想想退路嗎？」
「華藝院線隨時歡迎你。」費棟正色道，「我們趙總認識了嵐姐之後，聽她提了你幾次，很賞識你。」
「我想過了，我不想再做大機器里的螺絲釘。」唐青悠的口氣真的是鐵了心的感覺。
費棟一愣，繼而笑開了：「創業？」
唐青悠搖頭：「也不一定，等我回去探討吧。你先幫我想想？」
「行！」
……
唐青悠飛快地為自己謀划未來，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切的背後，有著某個人的期待。
塗屹然沒有送唐青悠出門。
他站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望著唐青悠如一縷遊魂，飄離而去，不自覺地攤開右手心，現出密密麻麻的新疤痕。下一秒，他的左手蓋住了這些疤痕，用力地握了握。
掌心裡，是他與周直打架留下的痕迹。
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短短几分鐘他們幾乎撞碎了一屋子的擺件。扭打過程中，他一個踉蹌，單掌撐地，手掌落在了一地的玻璃碎片渣上，他扶著桌沿站起來，又給了周直一拳。
後來是警察介入，他和周直的鬥毆才被迫停止。那時候兩人身上都已是血跡斑斑。
他跟周直說，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會饒過他。周直笑著說會等著。然而事實上，傷害已經造成，他根本不覺得報了仇便能還給唐青悠一個清朗世界。
他真的沒有想到，自己只是走開了一段時間，以為放唐青悠出去散散心，竟然讓她遭遇了那麼多。
當他通過遠程軟體調出唐青悠半夜光著腳回到帝景花園的視頻，看到她一個人絕望地掉著眼淚喝著酒……他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客廳、書房和酒窖里的高清攝像頭都留下了她的身影。某個瞬間，攝像頭甚至拍到了她的正臉，那雙原本清亮無比的眼睛，那一刻是霧化的，像兩個黑洞旋渦——大概因為心情的緣故，她似乎沒有記起家裡的公共區域到處都是高新設備。
他甚至發現了她若干天后又回到酒窖，取回了留下的紙條。實在太不放心，也確實好奇，他用最新投資的一個VR/AR技術分解視頻的功能，把只拍到背面的紙條內容解析了出來。算了算她取回紙條的時間，心裡莫名又是一陣疼。
到最後，他唯一的感受就是後悔，後悔丟下她來矽谷，後悔在澳門的時候沒有開口向唐瑩女士展示誠意，請她調停，後悔沒有乾脆把她綁來美國……
然而人生哪來的後悔。他來了矽谷，他取得了階段性的成功，他的疏忽讓唐青悠受盡了苦難。
他根本想不到處理辦法，他做不到當成沒事發生，可他也不忍心戳出她的傷口。可如果傷口不治理，那會成為他們之間永遠的芥蒂。
他沒有預料到的是唐青悠的到來，接到電話的那一刻，他飛快地做了決定，決心利用眼前唐青悠面臨的人生困局，推著她更堅強地走出難關，走到更光明的世界里，讓她聽清楚自己內心的聲音，去爭取自己滿意的人生答卷。
他心想，唯有時光是最好的解藥。待所有的舊傷口化膿結痂、恢復如初，待她得以隨心所願，他們才能雲淡風輕、毫無負擔地一起走下去。
Linda不知道什麼走到了塗屹然身邊，於靜寂中突然側頭問了句：「你不心疼嗎？」
「疼。」塗屹然眉頭微微一擰。
Linda腦中掃過唐青悠的習慣性表情，臉上微微浮動著一絲幾乎不可察的笑意，又忍不住繼續發問：「那你為什麼還要這樣給她雪上加霜？」
「她內心太渴望獨立，又缺乏在爾虞我詐中生存的技能，遇到困難就只會死扛，不懂變通，所以才造成如今的局面。以前所有人都說我是她的人生導師，可是現在看來，是我把她的人生導失敗了……之前，我把她保護得太好，才會一個不留神，讓她在外面吃盡苦頭。既然沉沒成本已經這麼大，還不如再推一把，讓她真正成長起來。這一次，我想把主動權還給她，讓她徹底的，自由的飛一回。」塗屹然第一次跟Linda講這麼多關於自己和唐青悠之間微妙的平衡，也只停留在了一個外人可以了解的程度。
「用心良苦。」Linda微笑總結。
塗屹然搖了搖頭：「我只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咱們在矽谷這幾個項目該虧的也虧夠了，該成功的也都上市了，整體達成了階段預期目標。接下來你可以多抽點時間關心Yolanda。你打算怎麼幫她？」
塗屹然還是搖頭：「不幫。」
Linda略有些詫異：「為什麼？」
「她抗壓能力強，經得住無數的失敗。可如果她未來有了成就，卻發現是因為有我的幫忙，怕是會崩潰。」
Linda望著樓前空蕩蕩的園區，視線里已經找不到唐青悠的身影，腦子裡她的形象卻愈發鮮明起來。她臉上再次堆起職業性的微笑：「看來，這次你是下了很大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