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他的開解
顧莞被送進醫院的當天，吳美英也跟著來了。據說她當下就哭成了淚人，後來更是因體力不支暈了過去，被賀易生帶走了。
此後一連數天，顧莞再沒有見過吳美英。就連公司里曾與顧莞有過過節的麗薩都來探過病，她卻從未出現過。
所以此刻顧莞見到她，心中只覺得諷刺。她臉上那種隱忍的痛苦和思念，都是裝出來的吧。
吳美英沒有受到顧莞的歡迎，坐立難安。尤其是病房中並不止她們兩個人，顧尚也在。這也是時隔多年以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
吳美英不知道顧尚因在獄中表現良好提前刑滿釋放，更不知道他已經找到了顧莞，並且父女兩個相處的還算不錯。她既不知如何面對顧莞，也不知該如何面對顧尚。
當年顧尚雖然因為傷人罪入獄，可從未對不起她。倒是她，不僅在顧尚剛剛判刑之後就馬上與他離婚，之後更是狠心拋棄了顧莞，讓年幼的女兒吃盡苦頭。
她於心有愧，面對這父女兩個，怎麼也抬不起頭來。相比於吳美英的無措，顧尚反倒淡定的多。
他亦因年輕時的輕狂給家人帶來的不可磨滅的傷害而對吳美英感到愧疚，所以兩個人就算扯平了。往事不可追，況且她已經改嫁，日子過得還不錯，他除了祝福，別無他想。
他現在唯一在意的事，就是儘力的彌補女兒缺失的父愛。他要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顧她，保護她，讓她的一生平安順遂，富足無憂。
顧莞住院以後，他跑醫院很勤快。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回家煲湯，煲完湯就送到醫院。若是有人在，他也不過多打擾她，若是沒有人在，他就留下來照顧她。
雖然父女兩個都不善於表達，彼此也沒什麼話好說，卻奇異的氣氛很融洽。
病房裡靜悄悄的，曾是一家人的三個人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還是吳美英躊躇了許久，率先開口問道，「莞莞，你好些了嗎？」
她的聲音很輕，小心翼翼的生怕惹了顧莞不耐煩。
她這樣低聲下氣，倒讓顧莞沒法發脾氣，只是隨便的應了一聲，「嗯。」
得到了顧莞的回應，對吳美英來說是莫大的鼓勵。她再接再厲的繼續尋找話題，「莞莞，你這些年過的怎麼樣？」
只不過她並不是很會聊天，這個話題找的委實不怎樣，生生的往顧莞的心窩裡戳刀子。
顧莞似笑非笑，意味不明的問，「你想知道？」
吳美英趕忙點頭，因為顧莞願意與她說話而感動的眼含熱淚，「嗯，媽媽想知道。」
顧莞垂下眼眸，手裡把玩著顧尚剛剛給她削好的蘋果，漫不經心的說，「好啊，那我就講給你聽。在你離開之後，我被舅舅趕出了家門，沒有地方住，就只好睡馬路。為了生存，我撿過垃圾，打過零工。在零下三十度的天氣里穿著超短裙發傳單，膝蓋凍壞了，現在一到陰雨天就疼的厲害。在學校里被孤立，被嘲笑，被欺辱，不過我學習成績還是很好，每年都能拿到獎學金。
後來我差點被人強暴，明明是正當防衛，卻進了監獄。因為對方有錢有勢，可我只是一個孤女，沒有人幫我，甚至沒有錢找辯護律師。再後來，我被他們賣到了地下。我很幸運的逃了出來，卻患了抑鬱症。
發病時期的記憶我都沒有，不過我身上有很多傷，據說是多次自殺未遂留下的。好在我遇到了一個好心人，他救了我，並且帶我出國，遠離這些悲傷的記憶……」
顧莞還在絮絮叨叨的說著，出國以後，她因為喜歡服裝設計就去做了學徒，老闆是如何苛待她，而她是如何機智的反擊回去。
可是吳美英已經聽不下去了，她的臉色被顧莞所述震驚的發白，毫無血色。她知道自己離開以後，顧莞的日子不會好過，卻也沒想到她竟然遭受了這麼多災難。
那個時候，她的年紀還那樣小。
尤其是看著她一臉的雲淡風輕，講述著那些不堪回首的過往，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更令她痛心疾首。
如果當初她能夠勇敢的面對生活，沒有選擇離開，那麼顧莞如今的境遇想必會大不相同。
雖然顧尚已經大致知道了顧莞的生活軌跡，可當聽見她親口說出來，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亦如剜心蝕骨。
吳美英的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她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眼裡滿是乞求，「別說了，莞莞，別說了。莞莞，對不起，是媽媽對不起你。」
顧莞的話被打斷，蹙起了眉頭，語氣相當尖酸刻薄，「不是你想聽的嗎，怎麼又聽不得了？你哭什麼，裝什麼慈母，給誰看啊。」
那些怨恨的情緒壓在心底，只會越來越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如今發泄出來，反而像是終於呼出了一口濁氣，令她心裡一陣輕鬆。
吳美英哭的更厲害了，斷斷續續的說，「當年我因為承受不住壓力離家出走，是想自殺了此殘生的。卻不想機緣巧合之下，竟然被易生救起。我本是一心求死，是易生幫助我鼓勵我，我才漸漸好轉。
可當我回去找你的時候，卻找不到你了。我只是聽人說你出了國，根本聯繫不上你。我知道，這些並不能成為你原諒我的理由……」
顧莞打斷了吳美英未竟的話，語氣涼涼，「既然你知道這不能成為我原諒你的理由，那就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從此以後，你就當沒有我這個女兒，我也當沒有你這個媽媽，各自安好吧。」
她覺得自己跟父母的緣分太淺，終究是免不了要互相傷害，還是乾脆斷了，以後都不要再相見為好。
最後，吳美英還是沒有得到顧莞的諒解，她哭哭啼啼的走了。她出門的時候，正逢賀霆走進來。顧尚也將頭偏到一邊，偷偷的抹了把眼淚。他見到賀霆來了，便也借口離開。
只有顧莞神色如常，她大口的咬著手裡的蘋果，一聲又一聲，清脆響亮。
這莫名其妙的氛圍。
賀霆走到顧莞身邊，只見她的嘴裡鼓鼓的。她只顧著咬下蘋果，卻根本沒有吞咽。
他生怕她會噎著，便一把奪走了她手裡的蘋果。可誰知，蘋果一拿開，她的眼淚就唰的涌了出來。
賀霆心疼不已，手忙腳亂的為顧莞擦拭著淚水。可她的眼睛像壞掉的水龍頭，怎麼也擦不幹。他乾脆將她的腦袋按進自己的懷裡，讓她哭個夠。
顧莞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我以前就想，以後總有一天，我會笑著講出我所經歷的所有苦難。因為那個時候，我一定已經戰勝了這些磨難，成為了一個幸福的人。」
賀霆安慰她，「你已經做到了，莞莞。」
顧莞拚命的搖著頭，「沒有，我一點也不幸福。我說出那些話只是想要刺傷他們，讓他們感受我曾經的痛苦。可是看著他們受傷，我的心裡也好疼啊。」
狠心的是她，難過的也是她。
所以，她根本舍不下與父母之間那絲微薄的緣分，也狠不下心。她不喜歡這樣的自己，一點都不酷。
賀霆溫言軟語的勸著她，哄著她，直到她終於慢慢平復了心情，才猶疑著語氣對她說，「莞莞，其實有一件事，我想你應該要知道。」
顧莞的臉上還有淚痕，她抽著鼻涕聲音悶悶的問，「什麼事？」
賀霆也不嫌棄，直接用手擦了她的鼻涕。
顧莞一僵，還沒來得及不好意思，賀霆溫潤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其實你媽媽，她最近身體出了些問題，需要動一個手術……」
賀霆每說幾個字，就停頓一下，他一直觀察著顧莞的神色，生怕她承受不住。
顧莞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面上隱隱露出擔憂之色，拽著賀霆衣角的手指不自覺的用力，「很嚴重嗎？」
賀霆寬慰她說，「我諮詢過醫生了，手術風險並不是很高。可是老人家嘛，心理比較脆弱。她擔心會出現意外，所以這次來找你，是抱著見你最後一面的打算。她瞞著你，也是不想讓你擔心。」
顧莞緊緊抿著唇，眼淚差點崩落。她心裡是有點愧疚的，畢竟她剛剛對一個病人說了那麼多狠話。就算她有怨有氣，但在生命面前，這些情緒都太微不足道了。
賀霆柔軟的唇瓣突然觸到顧莞的眼角，她一驚，慌忙的閉上了眼睛，眼淚就被嚇了回去。
賀霆與她額頭相抵，聲音低沉卻魅惑，「莞莞，別哭，我會心疼。」
顧莞被這曖昧的氣氛熏的耳尖微微發燙，心緒都有些亂了，悲傷的感覺卻減少了，心間也沒有那麼沉重了。
賀霆唇角噙笑，「你想不想去看看她？」
顧莞想去，可是她剛剛才一副要與吳美英恩斷義絕的模樣，現在又去跟她和好，她覺得很丟臉，也不知道該怎樣面對她。
賀霆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彆扭，他握住她的手，語氣輕柔的開導她，「沒關係，兒女跟父母還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況且，還有我陪著你呢。」
顧莞七上八下的心情就因為賀霆的這一句「我陪著你」瞬間安定下來，有些事情一個人很難面對，但只要有人陪她一起面對，她就可以變得很勇敢。
顧莞抬眼看著賀霆，一不小心就陷入了他那雙幽深卻散發著奇異光芒的眼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