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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振衣飛石(50)

  謝茂從長信宮出來天都大亮了, 他才匆匆忙忙趕回太極殿更換龍袍。


  大朝會議事頗多, 各部各衙門主官都要匯要事上奏,提請內閣決議。謝茂和往常一樣坐在九龍御座上一言不發,群臣也不敢抬頭仰視天顏。唯有站在殿內又靠們比較近的官員,悄悄抬頭瞥一眼, 才能發現皇帝冕旒之下無比陰沉的臉。


  輪到西城兵馬司指揮使錢彬上奏時,已經快到午時。宮人已輪番來送過熱湯點心, 中場休息過兩次,多數半夜就爬起來排隊進宮的官員, 都已熬得氣息奄奄。


  然而, 錢彬才剛剛出班, 所有人就都抖擻起精神, 豎起耳朵。


  大案吶!

  衣大將軍次子涉間!承恩侯府居中裹亂!——這其中肯定有貓膩。


  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態度?內閣是什麼風向?這是朝中哪位大佬出手要搞誰了?承恩侯楊上清乃是先帝朝的后黨, 如今朝中一手遮天的可是太后一家。嘖嘖嘖,這是要掐呀?


  滿朝文武都豎起耳朵要聽風向, 哪曉得錢彬奏事完畢, 皇帝居然沒吭聲。


  帶著梁青霜去西城兵馬司衙門狀告衣飛石的承恩侯,這會兒也跟啞巴似的, 站在班裡眼觀鼻鼻觀心。還是內閣大臣紀默聲站了出來, 說:「此案重大, 應交大理寺、都察院、刑部, 三法司共審。」


  坐了一上午都沒吭聲的皇帝才陰著臉下旨:「大理寺主理, 都察院、刑部協理。羽林衛執憲觀風。各衙署審慎視事, 不得屈冤偏私枉法。」


  鬧得京中沸沸揚揚的大案, 居然在朝會上沒翻起一絲浪花。


  皇帝、內閣、承恩侯府,三方都沒有表露出任何情緒。


  百官就更迷惑了,哎,現如今這朝堂上,到底是怎麼個風向啊?


  ※


  朝會結束,衣飛石就被從西城兵馬司大牢提到了大理寺獄。


  大理寺經常審理要案,關押重犯的黑牢比刑部大牢都可怕,專給貴人設置的單間,那也打理得足夠整潔雅緻,還有專門的僕婦在裡邊照顧洒掃。這回沒了錢彬行方便,衣飛石的親兵們都進不去了,跟前只有同時涉案的衛烈護衛。


  大理寺卿文康此前才因先帝五子謝琰觸柱身亡一事,被雷霆震怒的先帝奪職待罪。不過,他和錢彬一樣,國喪剛剛結束,就被剛登基的謝茂拎出來官復原職了。


  ——謝茂在朝中並沒有任何可提拔的心腹文臣。文康下去了,留下大理寺卿的位置,與其讓內閣幾位老狐狸拿著市恩門生,不如由他這個新君來體赦罪臣、籠絡施恩。收服一個是一個唄。


  這回皇帝沒有悄悄派人來盯著,他直接把御前侍衛首領余賢從派來了。


  衣飛石涉間案都上達天聽發落到大理寺了,皇帝派個心腹來盯著不是很正常?

  有餘賢從坐鎮,大理寺卿文康又被皇帝在朝會之後留下刻意叮囑了一番,接下來的提審就變得非常「細緻」。大理寺要負責整理案卷、調查現場、審問證人,還要跟協理旁聽的都察院、刑部交流意見,輪到衣飛石這裡,基本上就是隔天才能過堂問一次話。


  和臨街開大門的西城兵馬司衙門不同,大理寺問案沒有百姓能在堂外旁聽。


  衣飛石一進了大理寺,外邊就失去了他的消息。只有各種傳言在外界瘋傳。


  有說他被屈打成招的,有說他是冤枉的,骨頭又硬,熬刑快被打死了,也有說他已經承認和陳朝姦細勾結……


  「這麼審下去不行啊,陛下!」林附殷臉色沉重地說。


  謝茂如今看見林附殷就氣不順,內閣首輔前來回事,他居然背身翹腳歪在坐榻上,懶洋洋地吃宮人剝好的龍眼,目光落在窗欞下明媚的陽光上:「怎麼不行了?」


  「陛下!如今京城的兵力,僅有不足十萬。」


  「這其中,有足足四萬人馬,都是衣大將軍親訓的中軍。訓練有素,軍威赫赫!」


  「剩下五萬餘兵馬中,羽林衛占其一,衛戍軍占其半數,餘下錦衣衛等兵衙皆無戰力。恕老臣直言,衛戍軍荒疏多年戰力已廢,羽林衛雖戰備精良卻僅有一萬餘人,此時若是中軍不穩,則京師危矣!」


  林附殷分析了一下京城的駐軍成分,直言如今皇室的窘境。


  這也能說明先帝在世時,為何對衣家那麼忌憚。


  ——京中是真的沒兵了。


  謝朝兩線作戰數年,西北襄州、南邊浮托都脫不得身,打到最慘烈時,連拱衛京師的中軍都抽調上了前線。現在駐在北城的中軍兵丁皆是七年前新募,文帝信重衣尚予,練兵這事也一併託付給了他。


  若文帝再活上二十年,謝朝緩過這口氣了,那也不算什麼。可文帝崩了!


  文帝能安安穩穩地住在由衣尚予部屬包圍的京城,先帝卻穩不住。他怕呀!從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天開始,他就戰戰兢兢地提防著青梅山的中軍大營,惟恐哪一天那原本職責是拱衛京師的四萬大軍,就奉了衣尚予之命殺進皇城,改天換地。


  先帝登基就想擴編羽林衛,又怕擴編反而稀釋了原羽林衛的戰力。正在籌劃在北城另外組建一支新軍。不過,這件事他沒做完就見文帝去了。北城剛修好的營盤兵衙,也被謝茂登基之後留給中軍用了。


  「哦。」謝茂懶洋洋地啃龍眼,「林相說的朕都知道,不如說點朕不知道的?」


  林附殷似乎絲毫沒注意到皇帝對自己的輕怠,依然認真地諫言:「如今清溪侯在大理寺『審』著,外界流言不斷。據中軍將軍林聞雅奏報,北城營中暗流洶湧,若非清溪侯身前親兵彈壓,嘩變就在眼前。」


  衣尚予不在京中,衣飛石就是中軍的主心骨。他被莫名其妙下獄審問,還到處流傳他被屈打成招的消息,中軍在北城營地已經小規模炸了好幾次了。林附殷絕非危言聳聽。


  謝茂對此早有安排。他想知道的是,林附殷想藉此做什麼呢?


  「依林相看,此事該如何是好?」


  「前朝皆行換將之策。老臣以為,可將羽林衛、衛戍軍、中軍,校尉以上軍官,於三兵衙中輪流換置,如此將不知兵,兵不知將,可保京師安穩。」林附殷道。


  謝茂心中冷笑,老匹夫狐狸尾巴露得也太快了吧?真以為朕十六歲小屁孩呢?面上恍然大悟,拍腿驚奇:「哎呀,還有這種調法?林相所說真是極有道理。不過,此策既然絕妙,為何皇父、皇兄在位時,皆不施行呢?莫非還有什麼弊端?」


  林附殷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將兵不相知,削減戰力,兩位先帝朝時皆在戰時……」


  謝茂揮揮手,道:「這會兒也不太平!行了,這事兒朕與太后商量商量,沒準兒太後有辦法。」一臉我不行我還有親媽頂著的二世祖嘴臉,待林附殷無奈要告退時,他霍地從榻上爬起來,「舅舅,前兩日就讓你家質慧進宮伴駕,怎麼,病還沒好呢?朕給你家撥個太醫瞧瞧?」


  林質慧就是林附殷的最最疼愛的小兒子,寵妾韓氏所生,今年十五歲,生得粉雕玉琢風姿儼然,全家上下都當寶貝寵著。連林附殷的嫡妻李夫人都對這個庶子愛得不行,走哪兒帶哪兒,沒口子地誇讚。


  謝茂曾對衣飛石說,他要把林附殷的小兒子宣進宮一日照三頓打板子,他真做了。


  不過,計劃還沒能完全實行。林附殷也察覺到皇帝的不懷好意,嘴裡答應送兒子進宮伴駕,回家就讓兒子裝病。裝了好幾天,皇帝天天都問。這回好像是拖不住了?

  從太極殿離開之後,林附殷到底還是心疼小兒子,掉頭去了長信宮求情。


  哪曉得太后笑眯眯地說:「哎呀,質慧病了么?可憐見的。本宮這就宣太醫去林府。也是好久沒見慧郎了,快快將病養好了,進宮來叫姑媽看看。」——廢話少說,你惹了我兒子,現在他憋著氣不抽你就不錯了,還不把你那兒子送進宮來給我兒子出氣!

  林附殷在書房一夜未眠,第二天就把林質慧送進了長信宮。


  不直接打發到太極殿,非要去長信宮轉一圈,到底還是想求太后看在兄妹情分上,對自家這個漂亮可愛的侄兒庇護一二。


  所幸太后好像還真給了面子,專門把皇帝召到長信宮,親自領著林質慧伺候皇帝吃了一頓飯,林質慧跟著皇帝回太極殿時,太后還打發太監到內閣值房遠遠地打了個招呼,報信說:「娘娘說,到底是親表弟,看上去挺好的。」


  林附殷反而更擔心了。


  小兒子長得不比衣飛石難看呀!萬一皇帝看上了……嗐!


  一顆心正七上八下,等聽外邊消息說,國子監學生御門投書,要求朝廷公審衣飛石,不得對忠良之後施以刑罰拷打時,林附殷才意識到小皇帝的厲害。


  ——或者說,自家妹子的厲害!


  審衣飛石以冤獄是做戲,難處不在於如何掩人耳目,而在於如何安撫中軍。


  上邊都知道衣飛石是冤枉的,也知道遲早會給衣飛石洗雪冤情,可這風聲總不能放給中軍四萬兵卒都知道吧?一旦透露了風聲,這戲就算是白做了。退一萬步說,就算告訴那群士兵這是做戲,人家就一定會相信嗎?

  若衣飛石受審時,朝中無一人發聲奔走,哪怕再有曲昭等人說服彈壓,中軍也遲早要炸。


  走走走,救二公子去!

  大將軍帶著兄弟們在前線廝殺,朝中奸臣要冤殺二公子栽贓大將軍!


  是可忍,孰不可忍?殺進大理寺,救了二公子,投奔西北!

  ……


  這是最容易出現的一種惡果。


  現在,中軍情緒已起,還未徹底點燃時,太后(謝茂)先安排了國子監學生御門投書。


  這手筆不可謂不大。無論哪朝哪代弄到學子聯名抗議了,皇帝都難免要被史筆記上個小段子。皇帝居然連夜安排了學生御門投書!


  這一出能很大程度地緩解中軍的悲憤與狂躁。只要朝廷善待學生,接納學生的投書,對衣飛石的案子上做出一點讓步,中軍看到了營救衣飛石的希望,就會選擇繼續觀望。


  不到萬不得已,願意造反的士兵永遠都是少數。


  厲害啊!

  林附殷一邊感慨,一邊急切吩咐:「請國子監祭酒王老大人!吩咐門前宮衛千萬注意不要傷了學生,我這就去太極殿請旨!」


  這時候要是把學生弄傷弄死一個,北城的中軍只怕立馬就要炸!


  等憂心忡忡自認為坐上了馬蜂窩的林附殷趕到太極殿時,恰好看見兩個羽林衛拉著一個身穿藏藍色圓領紗袍的少年郎出來。不正是他的小兒子林質慧?


  「慧兒。」林附殷心中湧起極度不妙的念頭,問身邊眼熟的侍衛,「常侍衛,這是怎麼了?」


  不等常清平說話,林質慧分明嚇得臉色都垮了,卻勉強做出輕鬆的模樣,說道:「阿爹別擔心,孩兒御前失儀,陛下請幾位侍衛大哥教孩兒規矩。求阿爹息怒,孩兒知錯了,以後絕不敢再犯。」


  這麼懂事的好孩子啊!林附殷看著兒子面無人色又強作鎮定的臉,心疼得差點嘔血。


  他打別人的兒子半點不心疼,輪到自己的乖兒受苦了,頓時就難過得不行。


  我兒多懂事,我兒多會心疼父親。他這是害怕我與皇帝起了衝突,他這是求我讓他挨著一頓打給皇帝消氣……我兒這是替我受的苦啊!


  見林附殷嘴唇蒼白微微蠕動,半晌都沒說話,兩個侍衛才對他微微躬身,將林質慧押走。


  林附殷心痛地看著兒子的背影,本以為兒子會被帶到肅靖門前施以廷杖,哪曉得那兩個侍衛押著身段猶少的兒子走下丹墀,就在太極殿前的白玉陛台下找了個角落,命兒子跪下,隨後一個侍衛用雲紋御棍戳了兒子衣衫下擺一下,他就眼睜睜地看著兒子被扒了下裳!

  太極殿乃是羽林衛保護得最嚴密的地方,殿前五步一崗,十步一哨。


  哪怕羽林衛都訓練有素、目不斜視,林附殷還是覺得四面八方的目光,都齊刷刷地集中在了他可憐的兒子身上!


  侍衛提起御棍呼嘯著擊落,林質慧嗚咽一聲,似要掙扎,被另一個侍衛用長棍壓住了手腳!遠遠傳來侍衛冰冷無情地報數:「一。」林質慧年少伶仃,相比起虎背熊腰的兩個侍衛,這一幕不像是施刑,更像是壯漢對少年的欺凌毆打。


  疼痛與憤怒像刀一樣刺進了林附殷心中,他死死盯著受杖中的林質慧,一動不動。


  太極殿內。


  朱雨小聲稟報說林附殷正在發獃,謝茂微微提起窗戶,從縫隙里看著林附殷震驚心痛的背影,嘴角勾起一絲冷笑。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當了兩輩子皇帝,非但沒有變得氣量寬宏,反而越發的睚眥必報。


  你戳朕心尖子,朕就戳你心尖子。朕就一個小衣,你除了小兒子,不還有嫡長子、嫡長孫嗎?打完這個還有下一個,痛不死你算朕白撿個皇帝當了。


  他表現得如此幼稚衝動,除了是真的想出一口氣之外,也是示敵以弱。


  十六歲的小皇帝,衝動無腦,被權相動了心尖子就要打權相兒子出氣,如此城府,委實令人可鄙。——如今兩邊都有戰事,謝茂朝中無臣可用,朝廷諸事還得林附殷總掌,所以,謝茂不能讓林附殷感覺到威脅,不能逼林附殷孤注一擲。


  他所做的每一個正確的決定,都要確保林附殷覺得那是太后的安排。他則專門負責暴戾、衝動、莽撞、任性,令朝野大臣對他無法升起聖君之望。


  既能給小衣出氣又能示敵以弱,這事兒辦得太爽了!謝茂決定今晚也要出宮,跟小衣說朕給他報仇了!


  算算時間,謝茂吩咐朱雨:「宣林附殷進來。」


  故意不讓林附殷在外邊看著林質慧受杖完畢,要林附殷牽腸掛肚,揣測著兒子在外邊、在自己沒看見的地方,究竟受了怎樣的苦——真實挨打的畫面已經給林附殷看了,腦補的恐怖也得給他留著。


  「林相,陛下宣您進殿。」朱雨輕聲道。


  林附殷被他喊了兩聲才回過神來,進殿時,手心微疼,才意識到竟是被指甲刺破了。


  久居內閣氣量洪雅的首輔大臣林附殷,那是聽聞兩位皇帝駕崩都不眨眼的厲害角色,今日見駕時竟然臉色微白目露憂慮,謝茂就知道這是真的掐住他的命門了。


  林附殷疼愛子女是寫進史書傳記里的,他這人對妻妾薄情寡義,對兒女卻是真二十四孝老爹,前世謝茂就記得他有個叫林質彬的兒子,學人買船走海貨賠了個血本無歸,找他哭訴要錢,他本是個愛書如命的,居然為了這個兒子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前朝書聖真跡都賣了。


  那一世還是謝茂幫他把真跡贖回歸還,另外賜了莊園銀兩,給舅舅頤養天年。


  至於林質慧嘛……甭看謝茂現在找茬兒打人家,這個林家小表弟倒是個治河的高手,謝茂點名要他入宮伴駕,也是想放在身邊調|教幾年,送林附殷回鄉下之後,再提拔大用。


  「給林相賜坐。」謝茂真心實意地說,「慧郎不擅經史詩文,雜書倒是看得不少。朕覺得他有意思的,以後就讓他留在宮中,閑來無事給朕講講風聞故事。有太后照顧,林相也不必擔心他在宮中起居飲食。」


  話都給你說完了,我還說什麼?林附殷木著臉,半晌還是低頭道:「他天資貧弱,出身卑賤,此前臣也沒想過讓他入宮侍奉貴人。規矩上若有疏漏,皆是臣養子不教,罪在臣身,祈陛下治罪。」說著,他起身下拜,顫顫巍巍地磕了頭。


  為了兒子不遭罪,林附殷乾脆利落地向皇帝認罪示弱,請求寬恕。


  扮演幼稚小皇帝角色的謝茂「志得意滿」地下榻,繞著趴得老老實實的林首輔轉了兩圈,方才蹲下身,用手戳了戳林附殷的紗冠,說:「你也知道心疼了?」話語中就是少年才獨有的天真與殘忍,「別以為有太后給你撐腰,你就什麼都敢伸手。你連朕的人都敢動,你以為你是誰?老東西!」


  林附殷只伏地賠罪:「老臣知罪,知罪!」


  謝茂「耀武揚威」完了,才假作不耐煩地問:「你來幹什麼的?」


  林附殷才把國子監書生御門投書的事說了,問皇帝如何處置。


  謝茂拿起桌上的紫金如意東敲西敲,無聊地說:「這事是太后安排的。不用多問,已經有人去安排了。對了。」


  他順手把放在御案邊的一道手諭翻出來,立刻就有宮人遞予林附殷。


  「你是內閣首輔,這道手諭你待會帶去給國子監的學生們宣讀。」


  送走林附殷之後,謝茂收起滿身的不耐,重新坐回御案前,翻看層層摞起的奏表。他現在每天都會趕在宮門下鑰前,去大理寺獄和衣飛石吃個宵夜,聊聊天,待到二更才回來。


  想要每天都出門看小衣,白天工作就得排更緊一點。否則,單是奏本都看不完。


  朱雨一會兒就進來彙報外邊的情況。


  國子監祭酒王夢珍老大人已到現場安撫諸學生,不過,諸學生仍跪地不起。


  隨後內閣大臣陳琦趕到,代陛下接了諸學生上書。


  又有半個時辰之後,內閣首輔林附殷方才帶著早到他手裡的皇帝手諭向諸學生宣讀,表示朝廷接受諸學生的意見,在大理寺為衣飛石另闢單間居住,准許衣家僕從入內探視,並嚴令不許三法司對衣飛石動刑。


  至於公審這個事嘛,事涉案情極其機密,不能對外公開。待案情逐漸明朗之後,大理寺會邀請諸學生列席旁聽,絕不使姦細脫罪,也絕不許忠臣蒙冤。


  國子監諸學生對皇帝的承諾極為滿意。


  在幾個領頭的監生帶領下,諸學生齊齊向太極殿磕頭謝恩,並為擅叩御門之事謝罪。


  一場熱血監生拯救忠良之後的大戲,就此完美落幕。


  「北城那邊呢?」謝茂問趙從貴。


  辛苦折騰這麼大一齣戲,不就是為了讓中軍大營別炸了嗎?

  趙從貴賠笑道:「余侍衛還沒回來,奴才這就去問問!」出去沒一會兒,他就帶著余賢從進來了,「陛下,余侍衛回來了。」


  「如何?」謝茂覺得應該是沒問題的。可是,這世上還有個詞叫意外不是?

  余賢從屈膝磕頭,竟是一身汗漬狼藉:「回聖人,按下來了。如臣所見,有陳朝姦細在內蠱惑人心,可如今街面上的姦細能捉,中軍不好擅動。——臣自作主張,先將人悄悄地綁去了青樓。」


  謝茂楞了一下,禁不住大笑:「你,你也是個妙人。」把人綁去青樓多灌幾罈子酒,醉上兩天躲過風頭不說,事後再以私出營帳買|春的罪名革去兵籍,要怎麼處置都行啊。


  他印象中余賢從都是端方規整的作派,哪曉得這位出身世家的侍衛首領也是蔫壞。


  「此事交給錦衣衛辦,你明日起照舊去大理寺,務必守好侯爺。」謝茂吩咐道。


  如今讓誰去看著衣飛石,謝茂都不放心。想來想去,還是余賢從靠得住。


  ※


  謝茂等著時光流逝,等著微服出宮去大理寺獄,等著去和衣飛石見面。


  眼看著就是宮門下鑰的點兒了,謝茂也已經換好了常服,侍衛們做好了喬裝改扮,規劃出今天出宮的道路,下發各處羽林衛放行口令,馬上就要出門時——


  「西北下虎關八百里急報!」


  陳朝興兵進犯秦州長和縣的戰報,生生把謝茂堵在了太極殿!


  「召內閣議事。」


  「召兵部尚書孟東華。」


  謝茂匆忙回到內殿重新更換衣裳,還不忘交代趙從貴:「你親自去給侯爺送宵夜,讓他別著急,……」想了想,居然要朱雨將戰報謄抄了一份,「這也帶給侯爺看看。務必仔細,不得失散!」


  ※


  與此同時。


  陳朝羋郡望虎坡。


  剛剛打了一場遭遇戰,把陳朝兵卒攆得屁滾尿流,衣尚予率軍在望虎坡埋鍋造飯,另有一隊人馬正在打掃戰場。


  五日前,陳朝犯邊。大軍從羋郡南下,直撲謝朝秦州境內,首當其衝就是長和縣。


  衣尚予照例往京中發了一封戰報,就領兵打了出來。


  ——這一打就沒收住,不單收復了剛剛落入敵手的長和縣,還一路朝著北邊打了快七百里,順風順水攻城略地,生生卡到了陳朝羋郡的西南關隘望虎坡。


  再往下,那就是羋郡的首府鄧城了。


  衣尚予就帶了不到兩萬人馬,就算把鄧城打下來也守不住,何況,他也沒帶攻城器械,因此就在望虎坡停步。下一步怎麼走,衣尚予對著輿圖若有所思。


  親兵帶著京城信使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報!大將軍,二公子急信!」


  信使帶來的信,就是數日前衣飛石在西城兵馬司大牢里所寫的那一封。


  謝京里住著長公主與衣尚予的次子、獨女、兩個小兒子,聽說是「急信」,衣尚予即刻放下輿圖,拆信展約。


  看著信中「含冤莫白、痛受嚴刑、苦不可言」等詞語,一貫沉穩的衣尚予都慌了!


  他太了解自己的小石頭了。小石頭生而隱忍,從不愛撒嬌訴苦,哪怕受了他母親的氣,也從來不會說疼了痛了。若是小石頭能自己解決的事,絕不會寫信來央求父親相救!


  連小石頭都說苦不可言的刑罰,那起子小人究竟怎麼折磨他的兒子了!

  我在外禦敵拼殺,你們就這麼欺負我兒子!本以為謝茂是個好皇帝,想不到也不過如此!衣尚予雙眸赤紅,捏緊腰間佩劍,若真敢欺我忠義,天下大定時,必要爾謝氏血脈斷絕!

  他緩緩將衣飛石的信紙展開到最後,卻發現最裡邊夾著一個疊起的小紙條。


  打開一看,上邊寫著——【前面都是騙你的。】


  被兒子狠狠戲弄了一番的衣尚予竟沒有太生氣,他只有一种放下心中大石的輕鬆。


  還好是騙我的。還好是小石頭頑皮。


  耐著性子繼續往下看,衣飛石將事前始末都說了一遍,末了建議:【兵者,詭道也。虛則實之,實則虛之。孩兒泣血手書,乞父善用。】


  衣尚予將他夾在信中的這個小紙條燒成灰燼,只留下那封哭訴蒙冤遭受酷刑的書信,慢慢地敲了敲兵案。


  唔,這娃兒,跟他哥一樣,鬼精鬼精的,什麼細節都不肯放過啊……


  不過,此計若用得好了,必要陳朝十年無力舉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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