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振衣飛石(81)
到底還是把釀泉居上上下下都驚動了。
宮人提著燈魚貫而入, 熱騰騰的湯菜鍋子擺了一桌。
謝茂陪著衣飛石漱口, 又陪他坐下吃飯。都知道定襄侯得寵,朱雨安排了兩個宮人在衣飛石身邊布菜添湯——這可是御前。除了太后,旁人再有多大面子,領膳時有一個小太監幫著提點規矩就頂天了, 擱兩個常年服侍皇帝的宮人旁側伺候?也就只有衣飛石了。
謝茂就偏頭笑眯眯地坐在衣飛石身邊,幫著理理耳邊垂下的鬢髮, 擦擦嘴角的湯漬,看著衣飛石大快朵頤, 他比自己吃飽喝足還滿意幾分。
菜色清鮮爽口居多, 衣飛石受了傷, 又連日奔波沒怎麼吃好, 謝茂前年就因縱著衣飛石胡吃海喝被太后教訓過, 現在老實多了,叫廚下準備的湯食都很注意, 衣飛石最喜歡吃的炙小羊肉就沒上。
衣飛石還是吃得很香, 他這樣年紀正長身體,睡醒了飢腸轆轆真是吃什麼都香。
「湯餅都吃了三碗了, 不吃了。」謝茂阻止宮人再動。
衣飛石略顯失望, 埋頭繼續吃盤子里的山藥燉鴨, 這菜本是用湯用山藥, 鴨肉燉得爛了沒什麼滋味, 衣飛石不愛吃素, 咔吧咔吧就把幾塊鴨肋肉連骨頭一起嚼著吃了。
謝茂哭笑不得, 說:「不是不許你吃,歇一會兒,與朕說說話,待會再洗洗,出來就叫銀雷給你端湯餅來。」
衣飛石這才把那一碗山藥湯喝乾,放下筷子示意不吃了。
宮人們收拾殘局,朱雨親自捧盅伺候衣飛石漱口,二人本就坐在榻上,謝茂斜著一條腿壓在衣飛石膝上,趁勢偏了過去,將人摟在懷裡,一隻手就伸進了衣襟。
飽暖思淫|欲。衣飛石睡醒了吃飽了,被皇帝摟著摸了摸,想的就是好事。
「陛下……」衣飛石有點按捺不住,想起自己又有兩天沒好好洗過了,著急去洗乾淨了出來與皇帝親熱。
二人在榻上膩歪了好一會兒,謝茂才鬆了手,衣飛石才下榻,愕然發現皇帝居然跟著自己下來了。他以為皇帝要出恭,走了幾步之後,發現皇帝不是去恭房,而是跟著自己?
「您也洗么?」衣飛石記得自己醒來時,皇帝剛洗好了要歇?
謝茂也不想變得這麼痴漢,只是,遲則三兩天,快則一夜之後,衣飛石就要去西北了。
襄州催得很緊,衣飛石南下追殺刺客的十多天里,襄州又送來衣飛金的上書,請求朝廷儘快派人去襄州坐鎮。謝茂與衣飛石都不是因私廢公之人,再不舍也要儘快啟程。
相處的時間就這麼點兒,謝茂可不就對著衣飛石腳跟腳、手跟手,宛如痴漢了么?
「朕要檢查一遍,是不是真的沒別處受傷了。」謝茂悻悻地找了個借口。
不是想鴛鴦浴啊?衣飛石失望了一瞬,旋即想起查傷也是心疼自己,這才又高興起來,拉著皇帝的手往盥室走,保證道:「真沒有別處受傷了,臣怎麼敢對您撒謊?」
釀泉居本就被湯泉環繞,濕暖愜意,盥室里更是溫暖如春。
宮人早已來準備好了湯泉,各處都點上了宮燈,亮得宛如白晝。吐水泉噗噗噴著溫暖的水花,鏡池裡一汪溫泉,隔著屏風的榻上鋪著獸皮,烹著梨花水,擺著果塔,風中飄散著清甜的果香。
衣飛石在榻前站定,也不著急洗漱,先把衣裳都脫乾淨,展示出自己精壯健康的身體,因連日奔波顯得瘦了一些,年輕的肌肉依然亭勻有力,覆蓋在挺拔削瘦抽了條的身骨上。
他把身前身後胳膊腿都露出來給皇帝看,本來是想證明自己確實沒有第二處傷,等他把身上該露的地方都展示了一遍,他才陡然間感覺到一絲曖昧。
……都看完了吧?怎麼還在看我……
衣飛石咽了咽,手按在腰上。他沒有徹底脫光,好歹腰下還留了一點兒布。
陛下看我也不奇怪吧?不看才奇怪。到底是鍋邊素吃得多了,這樣那樣的事都做了,只差臨門一腳,衣飛石突然醒悟過來,手指動了動,最後一片布也沒了。
撩得謝茂又差一點流鼻血。勉強撐著老流氓的面子,坐榻上喝梨花水去了。
清心,清心。
「陛下檢查好了嗎?」衣飛石故意跪在榻前的承足上,仰著頭問。
裊裊春意在衣飛石貌似天真的雙眸中泛濫。
吐水泉噗噗喧嘩的水花中,謝茂的鼻血到底沒流出來。他所有的熱情、焦灼,所有的心疼、愛憐,全都遺落在衣飛石狡黠又俏皮的聲息中。
屏風外侍人目不斜視,屏風內曖昧聲起,偶爾夾雜著謝茂的驚訝:「哪裡學的?」
衣飛石沒有回答他,謝茂輕唔了一聲,隔著屏風,襯著燈影,只能看見皇帝輕輕撫摸定襄侯的腦袋。
……
良久。
衣飛石紅著臉漱口,見皇帝舒服愜意地歪在榻上,往前挪了一步,說:「陛下。」
謝茂舒坦得不行,他嘴裡嚷嚷著要等衣飛石長大,其實,衣飛石連這麼親密的事都替他做了許多回了,他哪裡還能抽得了身?始終壓著不去談一生一世,不過是害怕談崩了。
「說吧。」才親熱過了,謝茂正處於一種「小衣說什麼都對」的狀態中。
衣飛石自從在金雀城聽了一場瘋狂刺激的淫事之後,心裡一直有點想法,自己也沒理清楚,這事他不可能去找別人談,這會兒就想找皇帝聊兩句。當然,這事兒要是能歪在皇帝懷裡說就更好了。
衣飛石心中有了決斷,從榻上下來,說:「臣洗乾淨了來和陛下說。」
這已經是極隨意放肆的語態了。雖然依舊稱臣拜君,可是把衣飛石這句話里的「臣」換作「我」,「陛下」替換成「你」,這句話也沒有絲毫違和之處。換句話說,衣飛石雖用了敬稱,卻沒有用敬語。這不是臣下侍奉君上的奏對格局。
想起從前戰戰兢兢的衣飛石,謝茂很滿意目前的相處氛圍:「去吧。別泡久了,仔細臂上傷處。」
衣飛石去鏡池中沐浴,宮婢為他盥發擦身,謝茂吩咐將礙事的屏風撤了,就歪在榻上一邊飲梨花水,一邊欣賞美人沐浴。
衣飛石聞言回過頭來,沖他扮了個鬼臉,謝茂正想笑,衣飛石又故意頂起舌尖。
「不想洗了就回來!」謝茂心說別看爸爸打架不行,床上干仗幾輩子沒輸過!
衣飛石噗就沉入池中,烏黑的長發如濃墨般綻放,在寬大的溫泉鏡池裡遊了兩圈,想起皇帝不許他泡太久了,他才吐氣從水底冒了出來。
定襄侯自然有淘氣的資本。十多個服侍他沐浴的宮人捧起手裡的浴巾澡豆,烏央烏央地越過大半個盥室,重新簇擁在衣飛石出水倚靠的池邊,繼續伺候他擦身搓背。
衣飛石靠在水裡,帶傷的左臂放在宮人送人的軟枕上,兩個宮婢小心翼翼地替他搓洗腿上的泥垢,另有一個手腳靈便貌似領頭的宮婢捧著他的右手,仔仔細細地用打磨圓潤的細薄玉針替他清理指甲處的死皮。
從頭到腳都收拾好了,衣飛石揮揮手,第一次越俎代庖打發宮人:「都下去吧。」
皇帝在,輪不到別人差遣下人。宮人們從命從衣飛石身邊退開,齊齊侍立旁側,領頭的宮婢悄悄看皇帝臉色。
謝茂點了頭,宮人們才排著隊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衣飛石剛洗好的長發都被宮人們用干毛巾一縷一縷擦得半幹了,他還是找了一條巾子,捂在頭上,這才往謝茂懷裡鑽:「陛下,」鑽進懷裡貼著蹭了蹭,「陛下。」
謝茂被他蹭得起火,笑道:「好好,乖……」身體只比衣飛石大一歲,重生幾輩子的靈魂足可以做衣飛石的老祖宗了,謝茂對著衣飛石耐性極好——反正比對他前世的兒子好。
「臣在金雀城,撞見一件事。」
衣飛石將自己在金雀城的見聞一一說了。
謝茂聽得心裡怪怪的。
那刺客和城主夫人行淫,可不就是男女之事?小衣偷襲刺客的時候,是不是還看到婦人裸身了?……不會把小衣勾得對婦人有想法了吧?
想起衣飛石前世養在家裡的幾個名妓,謝茂知道,衣飛石對女人是有興趣的。
若小衣向朕索一門好親,或是要幾個婦人嘗試一番,朕……給不給?
謝茂摟著衣飛石肩膀的手微微收緊,這些問題,其實他考慮了不止一次。
這些年,他總會時不時地想起,就會問自己,若衣飛石向朕要女人,朕給不給他?
從私心說,謝茂當然不想給。他做皇帝的,為了與衣飛石相守,能狠心不立后不選妃,所承擔的並非是沒有子嗣的這一點兒後果,更是無比嚴重的政治危機——一個皇帝,沒有后妃,沒有子嗣,隨時都會使朝廷天下陷入亂局,誰會真正對一個短板如此明顯的皇帝效忠?
他都能做到為情守貞,衣飛石憑什麼做不到?謝茂很想這麼理直氣壯。
可是,他做不到。他自己心裡清楚,衣飛石前世是有女人的,衣飛石天生喜歡的就不是男人,這輩子倘若不是時機湊巧、他又放得下身段用柔情蜜意狂轟濫炸,衣飛石絕不會守著男人過一輩子。
謝茂覺得自己對不起衣飛石。
他給衣飛石的每一種好,都不是衣飛石最初所求的。哪怕衣飛石如今也願意領受,並為之覺得歡喜,謝茂還是會忍不住想,是朕剝奪了他的權力。
面對強行殺入他生命中的朕,小衣沒有選擇的權力。
——他只能選擇痛苦地接受,或者,高興地接受。
前幾世求之不得的經歷給謝茂心中留下了太深的傷痕,對衣飛石而言,這一世就是全部,然而,謝茂看著他的時候,依然會帶著前幾世的影子。前世那個孤獨沉默隱忍的跪影,與眼前這個會在自己懷裡摟著撒嬌的小衣,合二為一,才是謝茂心中的衣飛石。
他無法單純地把兩個人割裂來看,他總會想,朕奪去了小衣前世的「另一種可能」。
最重要的是,這年月男人之間的事,真不耽誤彼此娶妻生子。
若有人與男子相好,就不許對方娶婦,不許對方傳宗接代,這不是「相好」,而是「買奴」。只有奴婢才獨屬於另一人,失去傳宗接代的資格。
哪怕是主僕之間,公子哥與書童睡了幾年,當主家的做主給書童娶一房妻室,置辦上家業,那也是會被傳為美談的大好事——叫書童立了家,把香火傳下去了,就會被稱讚。
換言之,他若是與衣飛石在一起,就不許衣飛石娶妻生子,別人會怎麼看?
謝茂當然不在乎別人怎麼看。他在乎的是,衣飛石會怎麼看?他是穿越來的人,他的想法和這個世道許多人都不同。他覺得什麼香火子嗣傳宗接代都不重要。可是,衣飛石呢?
衣飛石是一個被母親虐待了十多年,始終沒想過反抗的「古代人」。
他在乎子嗣么?他想娶婦么?他是不是以為朕和這世上大多人喜好南風的男子一樣,雖然與他好了,可也一定會給他找一門好親,看著他養大幾個孩子,以後還會把他的孩子當作自家子侄一樣疼愛有加?
如果朕不許他碰女人,不許他娶婦生子,他是不是會覺得朕欺負他,羞辱他,不疼他了?
這問題一想就讓謝茂頭疼欲裂。
現代人覺得為愛守貞、彼此唯一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是這個道理在古代行不通啊!
擱古代的兩個男人之間,那就更加說不通了——什麼?不許娶妻生子?堂堂丈夫又不是小唧唧斷了,憑什麼不許人家留下香火?
謝茂煩惱地腦補了無數個和衣飛石談崩的結局,衣飛石貼在他懷裡臉紅紅地,小聲說:「臣從前想得輕狂了,太小了……確實不好行事。」
「不過,臣也不是十三四歲的孩子,今年也有十七了。」
「據臣所想……那刺客吧,常年習武,比尋常人厲害一些也是有的。」
「臣既非婦人,也非孩童,陛下也不是常常打熬筋骨,想必……想必……」
衣飛石慢吞吞地說著,一雙手伸進謝茂身下,「……無礙?」
謝茂木著臉把衣飛石几句話聽完,準確地領悟了衣飛石的意思:像刺客和城主夫人那麼激烈地干仗,臣肯定禁受不起。但是臣現在琢磨明白了,陛下你是個弱雞呀,肯定沒有刺客那麼兇猛,所以,咱們是可以做的。不用擔心臣年紀小。
常年習武,比尋常人厲害一些也是有的。
這個尋常人……就是朕了?
這種不知道深淺的「表白」更近似於挑釁,是個男人就要翻臉。謝茂的臉也是青的,不過,先前的腦補讓他心思太重,沒能狠心將不知天高地厚的衣飛石就地正|法。
他青著臉,瞥向衣飛石:「那,試試?」
……
衣飛石伏在榻上默默咬牙。
「不試了?」
謝茂這樣的老流氓,想讓人舒服必然是極其享受,想讓人不舒服,那也絕對能讓鐵人流淚。
衣飛石沒想到會這麼艱難,心裡發慌,身下也疼。
偏偏是他自己幾次央求要吃肉,這會兒吃噎著了,怎麼好意思掀桌子?
不止不好意思,他其實也不敢。他也是男人,當然知道這件事停不下來。他把皇帝撩撥得來了興緻,又說恐怕禁受不起,求陛下開恩寬恕一年半載等我長大一點……找死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