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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振衣飛石(160)

  衣飛石認錯總是如此乾脆虔誠, 半點不頂嘴辯解,謝茂就有一肚子怒氣都發不出來。


  見衣飛石衣衫半濕低頭跪在地毯外邊,好似惹了自己生氣, 必然要折磨他泄憤,以至於誠惶誠恐到連地毯都不敢跪了,謝茂又忍不住覺得他可憐——然而,這又不是情侶間吵嘴, 衣飛石辦事出格了。


  「你是羽林衛將軍。」謝茂道。


  「朕信重你, 將皇城安危,將長信宮、太極殿的安危,都託付予你。你就是這樣回報朕的信重么?堂堂羽林衛將軍,不曾交割防務,不曾交代去向,悶不吭聲從長公主府翻牆跑了——」


  「你可曾想過, 你離開的數日間,羽林衛無人執掌,若有人趁虛而入, 朕是何下場?」


  「臣萬死!」


  衣飛石被問得啞口無言,俯首不敢抬頭。


  他離開之前, 當然交割了防務,羽林衛事務交由孫崇全權負責。


  他和孫崇默契十足,孫崇知道他要離開, 也知道他大概去了哪兒, 只是這事兒不能明說, 衣飛石暗示了一番,孫崇心裡明白,面上假裝不知道。


  到後來皇帝命孫崇和黎順四處搜尋衣飛石下落,孫崇同樣不敢吭聲。


  ——欺君之罪,衣飛石擔得起,孫崇可擔不起。他只能「不知道」衣飛石去了何處。


  同樣是這個道理,為了保全孫崇,哪怕被皇帝痛罵「置朕於何地」,衣飛石也只能硬挺挺地扛著,不敢說,我離開之前,其實偷偷安排過了,絕不會出岔子,就算出了岔子,孫崇也知道哪兒找我。


  衣飛石老老實實地趴在地上等著訓斥責罰,倒把謝茂氣得茶都喝不進去了。


  他放下空空如也的茶杯子,氣道:「你今年幾歲了?你和衣飛琥、衣飛珀一般大小么?離家出走的遊戲好不好玩?」


  衣飛石忙磕頭道:「臣知罪,臣……」


  「少跟朕說屁話!」


  「哪回不是『臣知罪』、『臣錯了』、『臣下回肯定不敢了』?衣飛石,你這是打量朕耳根軟好說話,信口胡謅哄朕開心呢?朕倒是不知道,原來在你心目中,朕已是這樣好欺負了?」


  謝茂端著茶杯子冷笑,吩咐朱雨,「斟茶!」


  衣飛石張嘴就想說臣知罪,想起才被罵過這話是信口胡謅,又生生憋了回去,急得臉色漲紅:「臣不敢,陛下息怒,臣求陛下降罪……」


  朱雨提起紫砂壺,清澈香洌的茶湯劃開一道長弧,沖入皇帝面前的松鶴延年茶盞之中。


  不等他將茶壺提起,謝茂就拿起那茶盞,將剛斟上的茶湯噗地全倒進痰盂里,不耐地訓斥:「這茶還能喝嗎?還會服侍嗎?」


  慘遭池魚之殃的朱雨忙跪下磕頭,知道皇帝就是隨口罵一句,又退下重新沏茶送上來。


  池魚朱雨都這麼慘了,首當其衝的衣飛石也被訓得臉色發白。


  「從前不過犯點小脾氣,如今年歲漸長,你倒是長本事了,分內之事都不會做了。」


  「朕倒是想問問你,是否這羽林衛將軍的差使來得太輕易,信口向朕討了,也可隨手丟了?叫你給朕守宮門是委屈你……」


  「陛下!」


  衣飛石眼睛都紅了,這話實在太過沉重,他自覺承擔不起,「臣不敢。求陛下降罪。」


  「降罪?」謝茂冷笑,「若你不是朕的小衣。衣飛石,朕若降罪,你擔待得起嗎?」


  若換了任何人在羽林衛將軍的位置上,一聲不吭消失四天,革職查辦都是最起碼的處置,運氣好的,皇帝開恩,就把官職削到底,光溜溜地回家吃自己,運氣不好的,流徙賜死也未必不可能。


  ——皇差都能耽誤,皇帝的安危你都敢放鴿子,不是找死是什麼?

  衣飛石留了奏摺,也安排了孫崇負責防務,實質上並未玩忽職守。然而,他沒走程序,在皇帝跟前就相當於什麼都沒安排。


  作為情人,謝茂當然可以包容衣飛石的不告而別,可是,他們也不僅僅是情侶關係。


  衣飛石不僅放了他丈夫的鴿子,還放了他頂頭上司的鴿子。情人之間鬧個失聯算是小情趣,負責宮禁的大臣和皇帝失聯了,這是小事嗎?倘若不是謝茂張嘴撒謊替衣飛石圓場,甭看他衣飛石既是國公又身負滅陳之功,彈劾他的摺子也足夠填平兩籮筐了。


  衣飛石實在理虧,睜著眼睛憋了許久,半晌才說道:「臣願領國法制裁。」


  事已至此,擔待不起,也得擔待。


  謝茂氣得霍地站起,往他跟前走了一步。


  皇帝那怒攜風雷匆促起身衝來的模樣,衣飛石都以為會狠狠挨上一腳。


  哪曉得謝茂走到他跟前,蹲下身,沒好氣地罵道:「你辦差辦出了這麼離譜的差錯,要想求朕饒了你,難道不該說些好話,哀求一番么?」


  ……啊?衣飛石給他問懵了。


  衣飛石就沒想過求饒。確實是他辦壞了事,這又不是閨閣吵嘴,怎麼好恃寵求饒?

  可皇帝都這麼紆尊降貴強行給他架台階了,他豈敢不順著下來?立刻就是一個乖乖的模樣,伸手牽住皇帝的袖子,伏身幾乎貼著地,要給蹲著的皇帝也露一個仰頭懇求的乖巧姿態:「求陛下饒臣一回,國法無情,臣擔待不起……」


  謝茂瞪他一眼,打掉他的手,說:「求得不好。」


  皇帝一向寬容寵溺,衣飛石几年沒刻意裝乖了,總覺得有些訕訕。他能哄別人,就不怎麼喜歡哄皇帝。在他想來,陛下待我一片赤誠,何敢相欺?就是做錯了事,寧願讓皇帝訓斥兩句,也不想撒謊。


  他一隻手撐在膝蓋上,抿嘴低頭,說道:「求陛下責罰。」


  不等謝茂再挑剔他求得不好,他就哀求道:「臣玩忽職守失了臣子本分,求陛下削爵記過,降旨申斥,待臣領了國法,再求陛下家法開恩……」


  他手扶著膝蓋,完全是因為雨水打濕了衣裳,在屋內捂了一會兒,衣裳漸干,肌膚上莫名其妙覺得有些癢。這會兒皇帝正發脾氣,他又不敢當面去撓,只好盡量不著痕迹地用力按了按。


  這動作卻讓謝茂心疼極了,這是跪疼膝蓋了吧?


  謝茂身為皇帝的理智瞬間就飛了,滿腦子都是昏君才會有的想法:就算小衣瀆職一回又怎麼了?旁人該死,他豈能和旁人一樣?他是朕心愛之人,難道不該有特權嗎?他就整天跑出去玩不正經辦事又怎麼樣了,朕養不起嗎?——至於這麼折騰嚇唬他嗎?


  「快起來吧。」謝茂拉住衣飛石的手,覺得他手腕上還帶著一點潤意,頓時更心疼了。


  「去洗一洗,換身乾爽的衣裳。朕不與你生氣了……」


  他無奈地說,「以後不許偷偷跑了。」


  衣飛石卻不敢起身,低聲道:「臣謝陛下寬仁不罪之恩,陛下,臣還有下情回稟。」


  謝茂已經知道他去黎州了,不過,他想衣飛石無非是擔心龍幼株辦不好他交代的事,跑那麼遠也是為了朕盡忠職守嘛,大大的忠臣一個。朝中派系之爭他心中有數,並不多牽挂好奇,隨口道:「那有什麼事好著急的?你先去換衣裳,滿身濕冷仔細捂出病……」


  衣飛石跪著抬頭望他,眼中帶著一絲猶豫。


  謝茂才意識到,衣飛石也許還辦了比不辭而別更出格的事。他實在太信任衣飛石了,笑道:「還真又辦壞事了?你豈不知道朕的脾氣?只要存心是忠,哪怕出了差錯也不打緊。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朕一生也常有力不能及處。你別怕,朕替你周全。」


  他這一句承諾從不打折扣,哪怕衣飛石無故消失了數日,他今日也對衣飛石發了脾氣,對外也照舊替衣飛石撒謊遮掩了。對他而言,不管衣飛石捅了多大的簍子,他都要「周全」下來。


  衣飛石想著「存心是忠」四個字,心中就有了一絲勇氣。


  他慢慢將自己往蒼山縣截人的事說了一遍,低聲道:「臣趕到蒼山縣欽差行轅時,恰有一隊衛戍軍喬裝改扮欲出門……」


  一句話沒說完,他就感覺到皇帝心中瘋狂激增地怒意。


  表面上,皇帝仍是笑吟吟地拉著他的手,似乎要哄他起身,任誰都看不出皇帝已然大怒。


  只有衣飛石知道。


  感同身受的滋味讓他手指都微微顫抖起來,除了皇帝本身的怒意,衣飛石心尖兒還有品嘗到皇帝怒行雷霆的一絲忌憚。他如此氣量心志,說話時竟也禁不住打了個磕絆。


  謝茂不知道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情緒,還以為衣飛石是害怕,連指尖都顫抖了起來。


  「衛戍軍喬裝改扮?」謝茂看似好笑,手指輕輕在膝上敲擊,諷刺地問,「他是要做什麼?怕有人暗中刺殺,他這是要助聽事司一臂之力,悄悄護送人證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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