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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3.振衣飛石(173)

  被衣長寧訓斥一句,那農家少女又羞又氣, 有幾分不服, 又害怕這群客人打她。


  「她說得有道理。」謝茂失笑解圍, 轉頭就訓斥衣長寧, 「你凶什麼?快給姑娘賠禮。」


  謝茂一笑, 原本緊張僵持的氣氛瞬間就消失了。


  他不是養在深宮不知世事的孤高之君,這農家少女抱怨的一切, 早在他命稷下庄散播神仙種時就預料到了。為君者福蔭不能大庇天下,以至於庶民生計艱難,這小姑娘不過跟過路客商抱怨一句,既沒有在家翹腳大罵皇帝昏庸, 也沒有操起菜刀造反,又算得了什麼?

  「是。」衣長寧也不過是害怕皇帝震怒, 哪個當皇帝喜歡聽百姓抱怨世道艱難?

  見衣長寧真要過來施禮賠罪,坐在灶膛前的農女連忙起身擺手:「不用不用, 我也說得不對……」


  「你說得很好,如今糧食是不值錢了。不值錢有不值錢的好處,大家都能吃飽了,起碼不會餓死。不值錢也有不值錢的壞處——」


  謝茂見那農女窘迫,揮手讓衣長寧出門。


  他自己很隨性地在堂屋裡走了兩步,看著堆在屋子裡的糧食, 大多數都是未脫殼的稻穀, 臨近灶房還有一堆玉米、地瓜, 保管得不算認真, 略略發霉,應該是用來餵豬。


  糧食豐裕如此,不止人能吃飽,尚有餘糧飼養牲畜,謝茂就越發高興了。


  「我們一路從北往南行商,聽說官府辦了織坊、酒坊、紙坊,不拘男女都能應聘上工,糧司也在招工種植桑樹、棉花,女孩兒家都會養蠶,你若覺得生計艱難,為何不去城裡看一看?縣裡太遠了,鎮上也該有放工處的吧?」謝茂問道。


  自太平十年開始,聽事司就負擔起在各地開辦手工作坊的重任,最初在臨近出海港口的州縣開辦絲紡、織坊,糧食公司配合在附近縣屬征地種植桑棉麻,成品一部分內銷,大部分都直接進行海貿,消耗一部分農業剩餘生產力。


  到如今已經是太平十九年,港口地域已經基本上完成了手工業過渡,與海事司配套的各種產業欣欣向榮,各色造坊、制坊百花齊放。


  農業也不是徹底拋下不管了,神仙種在種植上雖然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大規模收割時依然免不了非常密集的體力勞動,經過糧司引導,沿海一帶已經形成了比較正規的收割運輸隊,收取報酬為大地主進行採收,繼而完成向城縣消耗大戶,諸如酒館、飯店、米鋪等地的輸送販賣過程。


  這其中自然也免不了有大批閑漢在家守著野地混吃等死,可是,只要是想好好過日子的百姓,都已經在朝廷的幫助下找到了溫飽。


  相比起港口州縣,謝朝腹地的發展會更緩慢一些,謝茂也不認為海貿是唯一的出路,黃金黍梨等具有價值的經濟作物,進行加工快消,就是他專門為此留下的缺口。距離京城比較近的黎州等地,則開始工業布局,集中布置冶鍊坊——這種時代,他不可能讓鋼、鐵離京城太遙遠。


  布局在此,實施起來需要時間和過程。尤其是海州這樣臨近南境、原本屬於蠻地的地方。


  海州郡守金肅迎求爺爺告奶奶,在朝廷到處找關係,在任兩年給謝茂上了二十八個摺子,哭訴請求給海州也修一個港口,表示我們這兒也是沿海啊,也可以搞海貿啊,我們也要十萬織工八千戶燒窯匠,弄一船一船的絲綢瓷器換一船一船的香料白銀回來,皇帝啊陛下啊,你不批准就是不許我們富啊……


  海州在前兩世就是謝茂預留的經濟作物種植基地,各種價值昂貴的水果、罐頭、花木藝術品,都是海州所生產。謝茂做事喜歡緩慢謀划,很少拿到項目就倉促上馬——事關民生,步子跨大了,後果都要百姓承擔,相對於二十年前還吃不飽的謝朝百姓,目前的日子已經足夠好了,不著急一蹴而就。


  海州郡守金肅迎這麼著急地要求開埠,謝茂覺得倒是挺有趣。


  這個時代的官員是恥於言利的,治下多出幾個孝子烈婦,多考幾個舉人進士,都比開辦作坊、豐富民生來得風光。就算有關心民生的官員,在奏摺上也不會大肆吹噓當地商業發展,至多是表功治下倉廩豐足、民心思安,都是朝廷(本官)教化的功勞。


  像金肅迎這麼急吼吼表示我要帶百姓賺錢的官員,真的是不多。


  為了表彰金肅迎的積極性,謝茂考慮后,跟內閣鬆了口,前不久才在潮縣開了一個新港。


  ——就算海州走遠洋貿易經常出事故,近海內埠運輸也可以嘛,至少比陸運方便儉省。


  如今海州正在照搬港口州縣經驗,找聽事司來官辦織坊、絲紡,要糧司來種桑養蠶。


  哪曉得謝茂才問了一句,那農女才緩和的臉色又僵了,似乎想罵人,看著謝茂笑眯眯的臉,又不大好意思冒犯,憋著半天才說:「老爺您是個厚道人,何必打趣我?別處作坊如何,我女人家沒見識且不知道,鎮上那放工處就是個賣人的窯子,回來的女人個個穿金戴銀塗脂抹粉的,那是正經人?」


  謝茂聞言本是一愣,聽她說完又忍不住笑了:「莫不是謠傳了?你親見她們賣身去了?」


  農女紅著臉,不自在地將辮子撂了撂,說:「一群女子關在屋子裡,十天半個月才給放出來,丈夫兒子去探望都不給見,那是什麼好地方?」


  見謝茂含笑不語看著她,就似她說了多大的蠢話,農女在灶膛里塞了一把柴,低頭說:「也不是我污衊她們……這錢是那麼好掙的?三五個月就攢錢贖了地,還誇口說要給家裡蓋房子。」


  「男人們也想進織坊,那管工的就不肯放進去,說只招女工。這世上什麼工女人做得,男人做不得?除了生孩子,哪樣事不是男人比女人做得更好?錢來得多,又不許男人去,若不是那樣齷齪的臟事,還能是什麼?」


  謝茂笑道:「若是男男女女關在一個屋子裡,七嘴八舌傳出去,豈不是更難聽了?」


  他把開辦作坊引導民眾的事交代給聽事司辦理,只因聽事司當家人是龍幼株,手底下中堅又多是宮婢宮監,難免會有偏向。不管是織坊、絲紡還是紙坊,聽事司都喜歡招女工,覺得男工不耐心,活兒粗糙,不如女工好管理——百姓中也多認為這種小活兒就是婦人功課,男人大多不屑於做。


  如今還沒民風開放到男女同居一室做活的地步,若上工的男子太少,聽事司就會安排男工集中去別的作坊工作,大抵就會出現農女口中「不許男人去」的情況。


  像農女這樣對女工的誤解,哪一世都曾出現,不過,人皆逐利,隨著手工作坊日益風行,百姓漸漸習以為常,這些謠言慢慢地就會消失。


  謝茂不想和她車軲轆認知問題,看著農女放在灶房裡的瓦罐,問道:「你家腌的鹹菜么?」走家串戶吃農家手工製作的鹹菜,是謝茂微服的樂趣之一。


  農女見他很感興趣,忙起身從罐里掏了半碗,是腌蘿蔔條。


  眼見謝茂就要伸手去捻,衣飛石先試了一口,把碗端在手裡,暫時不給謝茂進口。


  農女不明所以,覺得這位老爺怎這麼霸道?還搶東西吃。又重新給掏了半碗,送到謝茂跟前:「老爺,您吃這個。」


  衣飛石又要端走,農女臉都氣紅了。


  謝茂哈哈大笑:「水沸了,可有香米?給咱們熬些粥。」


  農女氣鼓鼓地回頭去淘米煮粥,依然有侍衛全程盯著她動作。


  稍過了片刻,親身試毒確認安全后,衣飛石才把那碗腌蘿蔔端給謝茂,低聲提醒:「不怎麼好吃。」


  謝茂不信邪地試了一口,默默地放下剩下半塊蘿蔔。淡而無味,確實不好吃。


  糧食雖然不緊缺了,百姓吃鹽仍舊不怎麼方便。謝朝並不缺乏鹽產地,也不缺製鹽技術,只是鹽稅在朝廷稅政中佔據了不小的比重,商稅還沒抽起來,現在動鹽政無異於自廢武功,再者,朝中不少官員都搶了幾股鹽引,如今說要動鹽政這塊蛋糕,天時地利皆不在,反對的官員更不在少數。


  謝茂看著那半碗半點不好吃的腌蘿蔔無奈地笑,皇帝也不能為所欲為,只能再等一等。


  旁人只看見皇帝在灶房裡打轉,只有衣飛石知道皇帝心裡淡淡的無奈滋味。


  他從井裡汲上水來,衣長寧忙上前替他舀水,他將收在袖子里的兩個綠蟠桃洗乾淨,指尖輕輕一揩,綠蟠桃上細細的絨毛就剃了個乾淨。回頭就把大的飽滿一些地遞給了謝茂。


  謝茂坐下吃了一口,就看見衣明聰牽著衣長寧的衣角,吸著口水盯著自己。


  「給他。」謝茂看見衣飛石手裡拿著另一個小桃子,吩咐道。


  「謝皇爺爺!」衣明聰一邊道謝,一邊就抱住衣飛石的小腿。


  綠蟠桃是嫁接改良后再擇優進化的品種,基因不太穩定,難得這一棵桃樹長得非常好,謝茂吃著也覺得好,吩咐衣長寧道:「帶兩個人去摘一些來,我吃著還好。這天兒熱,也解渴。」


  衣長寧把孩子託付給謝圓,親自帶人去摘桃子去了。


  謝茂則拉著衣飛石到旁邊,將桃子喂他嘴邊:「真甜。」


  二人站在屋角假裝旁若無人地分吃了一個桃子,屋裡屋外的侍衛也都假裝沒看見。


  衣明聰偷偷看著兩個爺爺你一口我一口分桃子吃,懷疑自己手裡的小桃子肯定沒爺爺和皇爺爺的那一個好吃——爺爺就是偏心。什麼好吃的都給皇爺爺,剩下的才給聰兒。


  一鍋米粥還未炊熟,外邊突然狗吠聲,隨後就聽見大黃狗的嗚嗚悲鳴。


  衣長寧不在,謝圓與莫沙雲同時出門察看情況,就看見十多個身穿皂袍的衙差提著鐵尺、套索,氣勢洶洶地走來,其中一人正在打狗,一棍子下去,敲在大黃狗的腦袋上,瞬間腦漿迸裂,奄奄一息趴在地上嗚嗚叫。


  余狗寶衝出來,看見大黃狗的慘狀,大喊道:「大黃!大黃!」


  他撲上去就被那大狗的衙差一腳踹開,半天都爬不起來。


  那衙差卻將已經死去的黃狗倒提起來,笑嘻嘻地說:「徐頭兒,兄弟們,晚上上我家裡吃鍋子,我婆娘整的狗肉鍋子,那叫一個香。」


  謝圓在宮中也養了幾條獵犬猞猁,很明白余狗寶的心痛,怒斥道:「你們放肆了!」


  他一上前,幾個守在門邊的侍衛立刻緊張起來。


  原本謝茂此行就走得非常低調,侍衛也就帶了八個,衣長寧帶了兩個去摘桃子,皇帝身邊更是最緊要地需要護衛,莫沙雲便親自帶了一個侍衛,一前一後跟在謝圓身邊,陪著他上前理論。


  謝圓根本不理會走在前邊的幾個衙差,穿過人群就要去找那殺狗的算賬。


  他是生在富貴叢中的小王子,就算父王被圈禁了十年,被皇父養在宮中的謝圓卻沒受過什麼委屈——三皇兄謝沃和四皇兄謝澤都拉著他玩兒,誰也不肯得罪他。謝茂又十分寵著孩子,宮裡還有誰能給他氣受?

  所以,謝圓是正經衝撞慣了,天底下除了皇父皇兄就是他最大,根本沒想過有人敢攔他。


  前面幾個衙差又豈會容他輕易過去?當即伸手欲攔。這讓謝圓十分憤怒,覺得被冒犯了,他又自認身手不凡,對著這幾個不開眼的衙差舉拳便打,背後跟著的莫沙雲拉都拉不住。


  兩邊剛接觸,莫沙雲就吃了一驚,對方居然有個高手!

  「起開!」


  莫沙雲迅速推掌,直取皂袍衙差肋下,對面衙差也吃了一驚,似乎也沒想到會遇到高手。


  謝圓那修長的胳膊只差一點就被衙差卸下來,只是對方見莫沙雲身手犀利,用得起這樣護衛的公子豈會簡單了?不欲惹是生非,所以忍了一手。


  哪曉得謝圓絲毫不知道根底,橫衝直撞一拳砸對方臉上,那中年衙差的臉瞬間就綠了。


  莫沙雲連忙把謝圓護在身後,退了七八尺,低聲道:「小公子,此事小的來辦。」


  對面幾個衙差見領頭的挨了揍,也紛紛不幹了,吵吵道:「哪裡來的莽子?衙差都敢打,這是要造反嗎?這是要對抗朝廷嗎?我看你們都是不想活了!走走走,跟咱們上衙門走一趟!」


  謝圓出門也扮作謝茂的侄子,穿戴比衣長寧等人富貴,一行差役見他年紀小,又穿戴不凡,眼底閃爍的貪婪倒比憤怒更多幾分,打定了主意要謝圓破財消災——謝茂出門只帶了兩輛馬車,幾匹馬,真正大戶人家出門沒這麼儉省的。何況,過江龍也懼地頭蛇,就算是「大戶人家」,他們這一伙人也敢起心敲詐。


  莫沙雲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打算,皺眉道:「你們也不要猖狂,我們老爺走南闖北這麼些年,沒點門路豈敢管閑事?是我們小公子傷了你家班頭,這也容易。」說著就要掏銀子。


  豈料他的「懂事」非但沒能息事,反而讓幾個衙差認為他這一行人色厲內荏。


  ——這要不是心裡發虛,惹不起哥幾個,哪裡會這麼痛快給銀子?

  看著莫沙雲手裡漂亮整齊的銀錠子,恰是十兩重。背後打殺了黃狗的衙差沖旁邊的瘦子衙差打了個眼色,幾人越發顯得嚴厲,義正辭嚴地訓斥:「你當我等兄弟是哪樣人了?倒叫銀子來打臉!豈不知道皇帝陛下有聖旨,不許農人留滯田莊無所事事!我等兄弟乃是奉旨辦差,你們敢打欽差,那就是死罪!快,隨我們上衙門去!」


  莫沙雲簡直都驚呆了。這世上還有這麼倒霉的人?在皇帝跟前冒認欽差?


  他早年跟著聽事司辦了幾年差,對底下也算了解,扯虎皮做大旗的不在少數,就連聽事司辦差時也經常咋呼,咱們是替聖人辦差。吹得天花亂墜的,好似駕帖都是皇帝親手寫的,其實,那案子說不定都不會過龍司尊的眼,到九姑娘手底下就歸檔過去了。


  ——能唬著一個是一個,唬不著也無所謂。反正他們見不到皇帝,那被咋呼的人就更見不到皇帝了,跟哪兒告狀去?就算去告狀,證據呢?你說我冒認皇差我就冒認了?我還說你是誣告呢。


  這十多個衙差最倒霉的地方在於,他們冒認欽差的時候……撞上了皇帝啊。


  謝圓長在深宮並不明白其中的門道,只覺得這幾個人瘋了,愕然訓斥道:「欽差?你們是哪門子的欽差?既是欽差,可有聖旨?可有王命旗牌?什麼都沒有,你倒是有個能自證身份的牌子,叫我等草民知道你有個能通天的本事啊?」


  才被謝圓揍了一拳的中年衙差將手中鐵尺按住,皺眉道:「這位小公子,你說話可仔細了。咱們神農老皇爺頒了聖旨,這事天下皆知。如今糧食也不需要農人如何侍弄,這皇糧國稅有這麼容易交么?朝廷安排了作坊,叫農人都去上工,這叫服役,誰人不服役啊?吃著神農老皇爺賞賜的神仙種,見天兒地混吃等死,有這麼好的事?」


  謝圓當然知道皇父頒旨叫聽事司興辦作坊,讓賣不出糧食的農人去做手工賺錢,這衙差說的話也不是沒道理——天天躺在家裡刨野地里的吃食,是很不像話啊,皇父為這事兒忙碌了好幾年了。


  可問題是,「道理是這個道理,卻不是你冒認欽差的道理。」謝圓表示別想把我帶跑!

  「頭兒,這幾個刁民對抗朝廷,把他們抓回去交老大人問罪!」一個衙差喊。


  莫沙雲平時也不是花錢消災的慫包性子,只是目前服侍皇帝出門,萬事以皇帝安危為先,這才選擇息事寧人。他是羽林衛出身,這些年孫崇外放了地方守備,他和盧成一同上位,才有資格隨侍皇帝身邊,出第一趟遠差就碰到這伙不長眼的,他也是徹底沒轍了。


  對面叫囂著就舉著鐵尺套索打來,莫沙雲護著謝圓再退了兩步,回頭看衣飛石的臉色。


  ——皇帝站在門邊,衣飛石目無表情地看著場內,他就明白了。


  禍殃子都栽到御前了,這還息事寧人做什麼?再不上前開揍,襄國公先要揍他了!

  十多個衙役氣勢洶洶地衝上來,莫沙雲就帶著一個侍衛赤手上前,空拳暴打,沒多會兒就把十多個衙差打得滿地找牙。倒是領頭的中年衙差比較扎手,莫沙雲與他纏鬥片刻也沒拿下來,覺得在陛下面前有點丟面兒,正想拼著挨上一個狠的,速戰速戰——


  與他鬥了個齊平的衙差領頭突然絆了一跤,莫沙雲順勢就把人卸了胳膊,狠狠押在地上。


  那中年衙差黑著臉嚷嚷:「何方宵小暗算某家?」


  莫沙雲又忍不住回頭,看了衣飛石一眼。


  衣飛石仍是站在皇帝身邊,一動未動。可是,莫沙雲很清楚,剛才就是襄國公出手了。


  衣飛石這一手隔空打物的功夫脫胎於箭術九說,從有弓有箭到有弓無箭,再到無弓無箭,修鍊了近二十年,如今已臻化境,指哪兒打哪兒從不落空。他是兵家出身,對江湖草莽的規矩從來不屑一顧。打仗時別說暗算,坑蒙拐騙他都干,偷偷打你個趔趄算什麼?有本事你打回來。


  謝茂方才踱步走了過來,看著被打得倒了一地的衙差,說:「你說皇帝有旨,要所有農人不得『滯留田莊、無所事事』?」


  那衙差理直氣壯地回答:「這還有假?聖旨就是這麼說的!」


  「你們今日下鄉來,就是為了征役,叫留在鄉下的農人都去作坊服役上工?」謝茂問。


  「不然我們來幹什麼?」旁邊一個被打落了牙齒的衙差沒好氣地揉揉臉。


  這臉還沒揉乾淨,就被莫沙雲一巴掌抽了個滿臉開花:「老實點!老爺問什麼你答什麼,答非所問仔細滿地找牙!」又作勢欲抽他,那衙差被嚇得抖了抖,又吐出一根斷牙,再不敢吭聲了。


  想起屋內農女對作坊的抗拒,謝茂皺眉道:「若他們不肯去上工呢?」


  那中年衙差掙扎著坐起來,看著謝茂,說:「這位老爺,我徐老三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老,這是兄弟伙不對,這就給您敬茶道歉。可有個道理您也得明白。這人勢太強,也不能和朝廷對著干。您說是吧?」


  見謝茂沉默不語,徐老三繼續和他說道理。


  「咱們神農老皇爺是什麼人?那就不是人,是神農轉世!他老人家頒的旨意還能有錯嗎?」


  「他老人家既然把天上的糧食帶給咱們了,咱們也不能光在家裡混吃等死對吧?這吃的有了,人還穿不穿衣裳?還用不用柴火?不說別的,小娃娃讀聖賢書,寫字,紙從何來呀?」


  「有些賤骨頭呀,就是懶,渾!得吃一日是一日,工也不做了,回鄉下往床上一躺,交稅時往地里刨上兩天,齊活!這是人嗎?畜生都不如了。您也是有見識的老爺,豈能縱著這些懶骨頭?咱們老皇爺就辦得對,合該把這些爛在地頭的懶鬼都征起來服役!叫他們去苦煤窯里背炭去!

  聽到這裡,不止謝茂、衣飛石,連謝圓都知道這事只怕是不大對了。


  謝茂確實頒旨在各地建造作坊,讓無所事事的農人可以去作坊學習一門手藝,可以直接在聽事司督建的作坊工作,有小本錢的也可以開家庭作坊。可是,朝廷從來不曾強行征役!


  在太平十二年,謝茂就頒旨停了中原九州征役,太平十六年,工部的長爵渠工程完工,謝茂又頒旨停了北六州征役——他計劃在太平三十年之前,停止謝朝境內,除故陳地與南境滿地之外,所有州縣的征役。


  他又怎麼可能為了把農村剩餘的勞動力趕到手工業,就命令各地衙門強行征役?


  這不是他的聖旨。


  謝茂對此不意外。任何時代,都總有一口歪心念正經的狗東西!


  「將人都捆起來。」


  謝茂轉身吩咐衣飛石,「通知背後羽林衛,先把這地上……這什麼縣屬?先把縣衙給朕圍了。再帶著王命旗牌去見海州守備將軍,朕倒要看看,金肅迎念的到底是哪一本經!」


  莫沙雲立刻帶著王命旗牌動身,衣飛石仍舊守在謝茂身邊。


  余家姐弟與十多個衙差都驚呆了,中年衙差牙齒咯咯作響:「你,你,你……是……」


  謝茂冷笑道:「朕是你神農老皇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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