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振衣飛石(177)
太后不在京城,皇帝沒有后妃, 整整十年時間, 謝朝的內外命婦都處於懵逼狀態。
每月初一十五不再進宮朝賀, 年慶嘉節皇帝賜宴群臣, 女眷全都百無聊賴地在家守著, 宗室貴婦鬧了家務想要進宮找「母儀天下」那位訴苦評理,對不住您吶, 太平帝的後宮暫時不提供這項服務。
如今離宮十年的太后突然回京,京城的頂級社交圈瞬間就炸了,各王府宗室命婦紛紛遞牌子請見,與太後有舊的權臣家夫人太太也都上表請安, 暗示妾等隨時準備來給您老人家磕頭。
太后回宮之後,先召見了皇三子妃杜氏與皇四子妃莫氏, 下午就傳了懿旨,命曾經養在長信宮的三位郡主, 次日攜子入宮見駕。
得了旨意之後,真淳郡主謝綿綿與真熙郡主謝嫻都帶著兒女早早地遞牌子進宮。
她們二人出嫁之後,日子都過得很好。
謝嫻嫁予衣長寧自不必說,丈夫是襄國公親自教養的嗣子,兒子又極得皇帝寵愛,可謂得意。
謝綿綿七年前嫁予涼國公世子孔衍為妻, 如今涼國公府的當家人是老涼國公孔杏春的長子孔秀平。謝綿綿出嫁時, 她的公公孔秀平就已經承襲了涼國公爵位, 孔家為了迎娶義王府的郡主, 提前為嫡長子孔衍請封,皇帝也很大方,給謝綿綿賜郡主嘉號時,順便就准了孔秀平為孔衍請封的摺子。
前往長信宮的御道就那麼兩條,誰也不會去繞道,謝嫻與謝綿綿進宮時候前後腳,自然偶遇。
「這是彰兒吧?都這麼大啦?看看這機靈勁兒,長得真好。」
看著謝綿綿身邊乳母牽著的小男孩,謝嫻就驚訝地誇讚。
被誇獎的孔彰露出羞澀的笑容,他今年已經六歲了,別的宮裝品級認不出來,謝嫻和他親娘謝綿綿同是郡主,宮裝服制是一樣的,他就不會認錯。聞言就要上前一步行禮。
哪曉得謝綿綿伸手拉住他,白了謝嫻一眼,背身繼續往前走:「有些人甭看長得與人為善跟誰都好,心肝兒黑透了。咱們離遠點兒!」
衣明聰跟皇帝出門之後,就一直在宮中沒回家,謝嫻帶進宮的是才三歲的次子衣明哲。
謝嫻習慣了謝綿綿的炮仗脾氣,才三歲的衣明哲也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趴在奶媽懷裡打瞌睡,謝嫻笑了笑,叫奶媽把衣明哲抱住了,跟在謝綿綿的背後,沿著熟悉的御道繼續往前走。
十年時間,她們都長大了。
都說女子嫁人是第二次投胎,謝嫻無疑是嫁得最好的一個。
——哪怕謝綿綿的丈夫是涼國公世子,謝團兒的丈夫是鎮國公世子,衣長寧無爵庶人。
可是,論前程,論恩寵,孔衍與衣飛珀都比不上她的丈夫衣長寧。單說府上接賞的次數,她家一個月就能抵別家一年。這就是皇帝聖寵。旁人羨慕都羨慕不來。謝嫻冷眼瞧著,若非衣長寧不姓謝,只怕宮裡的皇嗣們在她丈夫面前,都得靠邊站。
所以,謝嫻從來不和謝綿綿鬥氣。和一個不如自己的人置氣,有什麼意思呢?
兩位郡主抵達長信宮時,太后還未起身。
大宮女將她們安置在偏殿喝茶休息,和閨女時一樣,送上她們喜歡的吃食早點,坐卧隨心。
謝嫻與謝綿綿也沒有覺得很詫異——畢竟嫁人了,帶著兒子進宮,不可能再和從前一樣在太后內寢隨意穿行。
「……還和從前一個味道。」謝嫻喂兒子吃著酸角豆糕,和大宮女說笑。
謝綿綿冷笑道:「廚子都是御膳房的廚子,味道一天三變那還得了?」
謝嫻給兒子擦了擦嘴,重新餵了一個蛋黃,看著衣明哲吃了,才回頭問她:「你整天對我氣鼓鼓的有意思么?我怎麼你了?」和小時候一樣,她說話仍是細聲細氣,半點都不生氣。
「崇慧郡主到。」宮人在殿外通報。
謝綿綿就故意站了起來,誇張地說:「哎呀,一等郡主到了,咱們不得起來施禮呀?」
殿內氣氛就有些緊張。
謝朝的郡主也是分等級的。
謝綿綿與謝嫻都是三等,有嘉號,無實封。崇慧郡主謝團兒則不同。她的封地在崇慧縣,除了朝廷每年給予的歲銀之外,還能拿到封地的供奉。這年月王爵都不一定有實封,謝團兒一個郡主能實封地,足以證明當年皇帝對她的寵愛。
但是,儘管等級不同,大家都是郡主,並沒有三等郡主一定要向一等郡主施禮的規矩。
——宗室中,不少三等郡主都是一等、二等郡主的長輩。誰等級高誰就受禮,那就徹底沒人倫了。
謝團兒從前有多得寵愛,此時就顯得多麼地落魄。
父王被圈禁,匆促出嫁之後,十年不得子嗣,養在宮中的弟弟謝圓與她不親。太后不在宮中,命婦都不得入宮拜見,曾經寵愛她的皇帝似乎徹底忘了她,對她不過平平。
謝嫻已經站了起來,笑眯眯地上前施禮:「嬸嬸來了。」
謝綿綿心中暗惱,居然把這一茬忘了!
她本是想擠兌謝嫻,哪曉得人家謝嫻論家禮也該給謝團兒施禮,她頓時又氣鼓鼓地坐了回去。弄得跟著她站起來的小孔彰無所適從,阿娘一會兒一個說法,到底要不要施禮啊?
謝團兒很瘦。
她小時候就是個小胖墩,少女時也臉如銀盆,帶了點嬰兒肥,身材高挑挺拔,是非常精神漂亮的一位宗室貴女。如今卻瘦得骨肉支伶,活似生了暴病。
見謝嫻殷勤地迎上來,她也不說話,目光冷漠地在殿內掃了一眼,獨自走開。
她瘦的樣子根本不正常,衣明哲看見她進門就嚇哭了,奶媽抱著怎麼哄都哄不住。
謝團兒注意到這一點,才剛坐下又起身走了出去。
謝綿綿立刻起身發難,指著謝嫻斥罵:「謝嫻你怎麼教的兒子?都是積年的姐妹,你這樣落井下石給人難堪,不怕遭報應嗎?」
謝嫻正在跟兒子講道理,聞言皺眉道:「孩子小,我正在教他。」
謝綿綿居然爬起來衝到衣明哲跟前,厲聲訓斥道:「不許哭了!再哭罰跪!」
才好了一點兒正在抽噎的衣明哲窒息一瞬,小嘴一癟,馬上又哭了起來:「阿娘,阿娘……」
敏感善良的孔彰已經悄悄溜了出去,看著謝團兒孤單的身影,他覺得很尷尬難受,想安慰謝團兒,又不大好意思出面。在門檻便猶豫了許久,最終才鼓起勇氣,走到謝團兒身邊:「郡主。」
謝團兒回過頭,看見是個頂漂亮的小娃,有些驚訝:「何事?」
孔彰把窩在手裡許久的腰佩摘下來,送到她跟前:「送給你。」
「為什麼送給我?」謝團兒蹲下身來,輕輕扶著他的肩膀。熬了十年,她始終沒能懷孕。如果她能懷上孩子,那麼,她希望自己的寶貝能和眼前的小娃一樣,漂亮,耀眼,善良。
孔彰被她看得不大好意思,把腰佩塞在她手裡,小聲說:「你漂亮呀。」
如今的謝團兒委實稱不上漂亮。孔彰見她實在太「丑」了,丑得把衣明哲都嚇哭了,怕她傷心,所以才會來給她送禮物,想告訴她,她一點兒都不醜,也有小朋友喜歡她。他就覺得謝團兒漂亮。
雖然這是謊話,可是,孔彰覺得,這是一個好的謊話。
孔彰佩戴的腰佩不算太珍奇,謝團兒就收了下來,含笑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我也覺得我挺漂亮的,你真有眼光。」
一大一小在殿外聊了兩句,宮人就來知會,說太後傳見。
往年三位郡主出行,謝團兒必然要走在最中央第一個。
世易時移,哪怕她如今等級最高,眾人心目中嫁得最好的仍舊是謝嫻。
恰好殿內謝嫻和謝綿綿正在吵架,得了消息之後,謝嫻抱著衣明哲就出來了,頭也不回直奔主殿。謝綿綿與謝團兒都被她拋在了後頭。謝綿綿一副「我吵贏了」的得勝嘴臉,這才發現兒子不見了,出來看見謝團兒和兒子站在一起說話,有些不自在地走過來:「謝謝。你啊。」
謝團兒把兒子還給她,說道:「沒給他喂吃的。」
「嗐我不是擔心這個,彰兒,你跟初雨姐姐去。」
謝綿綿把兒子打發給丫鬟,湊近謝團兒身邊,「謝謝,我給你寫了很多帖子,你怎麼都不回我?」
「賞花?遊園?」謝團兒小時候就對這些淑女交際不感興趣。
「賞花會也不是光賞花啊,我有事找你,你從來都不理我!」
謝綿綿年紀漸長,慢慢地就回過味來了,小時候謝嫻老挑撥她和謝團兒吵嘴,自己樂呵呵地坐收漁人之利,長輩們都認為她謝嫻才是好姑娘,真是壞透了!
後來,謝綿綿又聽說謝嫻使計勾引衣長寧,處心積慮嫁進了衣家,越發覺得謝嫻心機深重。
當然,這其中也免不了她對謝嫻的一絲嫉妒。謝團兒最風光的時候,她討厭謝團兒。如今謝嫻最風光,謝團兒落魄了,她就討厭謝嫻。
謝團兒不想理她。二十好幾的人了,只長個子不長腦子,和十多年前吵嘴打架的小姑娘沒什麼兩樣,還不如她兒子孔彰腦子拎得清。
「給,這給你!」謝綿綿掏出一個荷包,塞給謝團兒。
「什麼?」
謝團兒正要拆開荷包,就被謝綿綿捂住,神神秘秘地說:「生子秘方!」
「我早就想給你了,你就不理我,哎,我想今日你必然要來的,專門抄了一份備著。」
謝團兒臉色一冷。
剛嫁入鎮國公府時,她是刻意避孕,媼老告訴過她,女人不能太早生育,傷身。
何況,父王母妃都在高牆圈禁之中,她也不可能高高興興地在外邊生孩子。等了一兩年後,皇帝態度始終不冷不熱,謝團兒就知道父母只怕一時半會兒出不來了。
她不再避孕,原本想次年生子,哪曉得無論她和衣飛珀怎樣努力,孩子都不肯來。
那時候,衣明聰已經出世,很得皇帝喜愛,連帶著衣長寧也一飛衝天,混到了御前當侍衛。
自覺被岳父耽誤了前程的衣飛珀比謝團兒更著急。他知道皇帝不樂意讓衣長寧做二哥的嗣子,也知道二哥是背著皇帝開了衣家祠堂,偷偷把衣長寧記在了名下!只要他和謝團兒有兒子,皇帝遲早會把二哥的爵位給他的兒子!
偏偏謝團兒生不出來,謝嫻倒生出來了!
眼見著衣長寧憑著這個兒子平步青雲,謝團兒卻死不懷孕,衣飛珀每天都很焦躁。
到謝嫻與衣長寧第二個兒子衣明哲出世時,衣飛珀意外發現了謝團兒最初避孕之事。這件事戳中了他的爆點,他傷心至極,對謝團兒大發雷霆,揚言要納妾,要找願意給他生孩子的女人來生孩子。
吵鬧的時候,口不擇言的衣飛珀也會強調謝團兒已經失寵,皇帝看重的是衣家的血脈,他找別的女人生兒子,也一樣能繼承襄國公的爵位,一樣能得到皇帝的青睞。
謝團兒如今是確實生不出來。衣飛珀氣勢洶洶得理不饒,謝團兒就讓他滾去納妾了。
妾,自然是沒有納。有衣尚予與衣飛石盯著,衣飛珀翻不起浪來。然而,夫妻感情經不起這樣折騰,尤其是衣飛珀為了生兒子,哄著謝團兒勉強「重修舊好」,二人卻始終也生不出孩子之後。
謝團兒與衣飛珀就越走越遠了。
如今二人連面和心不合都做不到,當著衣尚予與衣飛石的面,夫妻見面都是淡淡的,冷得浸人。
謝綿綿卻來給謝團兒送生子秘方。
謝團兒拿著荷包沖謝綿綿笑了笑,手腕輕抹,荷包就飛進了殿前盛了水的太平缸里。
「你!——」謝綿綿氣得想拍她,「我又不是嘲笑你,我給你的是真秘方!」
「你要有了兒子,還有她謝嫻什麼事兒?誰不知道皇父不許她丈夫承嗣襄國公府?謝團兒你傻不傻啊?你快生個兒子,謝嫻立馬就得氣哭!」
「我家裡還有,回去我給你抄一份兒,哎,不行我讓人給你配好了葯送去,你直接就吃!」
謝團兒沒好氣地摔開她的手。
誰想給衣飛珀生兒子?誰愛生誰生去!
二人進殿時,謝嫻已經帶著孩子坐在太後下首了,她正在問候太后,順便打聽自己長子的情況。
十年不見,太后見老了許多,看著熟悉的長信宮,座上不熟悉的太后,謝團兒與謝綿綿都有些啞然。
「拜見娘娘。」兩位郡主上前磕頭。
謝嫻含笑坐在謝團兒從前才能坐的位置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謝團兒與謝綿綿。
讓謝嫻詫異的是,黎王被圈禁之後,謝團兒在皇帝跟前就直接失寵了。
太后卻似乎根本不在乎黎王如何,她和從前一樣滿臉微笑地叫謝團兒和謝綿綿起身,先問了孔彰兩句,賞了見面禮,就讓謝團兒坐在她身邊,輕輕撫摸謝團兒的背心,柔聲道:「好孩子,子女都是緣分,該來的會來,不著急。」
這是第一個溫言安慰她,卻從不催促她快快求醫問葯火速懷孕的長輩。
謝團兒眼眶微濕,低聲道:「是,孩兒知道。」
太后又給了她一個好消息:「陛下已傳旨叫你父王過些日子就出來了,得空你回家去看一看,心情愉悅了,比吃什麼葯都強。」
謝嫻吃驚之極,|差點沒握住手裡的茶盞。
謝團兒原本身體就不大好了,聞言更是頭暈目眩,差點昏了過去。太后見她瘦得不像樣子就不放心,連忙傳了太醫來看診。
哪曉得又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被太醫診了出來。
謝團兒懷孕了!
※
瘦得不足八十斤的謝團兒,竟然已經懷孕五個月了,這件事讓太后大發雷霆。
謝茂也很驚訝錯愕,命令道:「叫衣飛珀進宮來!」這丈夫是怎麼當的?
他很久沒見過謝團兒了。
這十年來,他對謝團兒也是越來越沒想法,覺得謝團兒太不爭氣。
固然他圈禁了謝范,可是,謝團兒出嫁時,他給的封號幾乎等同於公主——謝朝許多公主王爺都不能實封,他給謝團兒實封一縣。何況,他還接了謝圓進宮。若謝團兒足夠聰明,不管是從夫家衣飛珀、衣飛石那邊想辦法,還是從娘家謝圓這邊想辦法,都能順利攀回他的身邊。
謝團兒這十年裡卻做了什麼呢?和丈夫置氣。失去了黎王和皇帝的庇護之後,她像后宅婦人一般困頓家中,和丈夫爭吵冷戰,守著自己不合時宜的倔強和驕傲,既不肯低頭,也不肯拼殺。
自從衣明聰越長越大越聰明之後,謝茂就越不想理會謝團兒了,聽事司送來的消息也漸漸不看了。
可是,就算他對謝團兒失望了,懶得關注謝團兒的消息了,他也沒想過謝團兒會過得如此凄涼。
「懷胎五月的婦人重不到八十斤,團兒可不是骨架纖小的女子,這得瘦成什麼樣?家裡大夫養著做什麼吃的?五個月的肚子也看不出來?」謝茂再不喜歡的孩子,那也是他親養過的,他能冷淡無視,不代表他能容許別人也對謝團兒冷待無視。
謝茂原本在太極殿里看摺子,正打算見閣臣,商量海州強征農夫一事。
他叫金肅迎在海州自查,一則考慮當時御駕孤懸南境,不願把金肅迎逼急了狗急跳牆,干出刺殺王駕的叛逆事來。二則海州發生的事不可能是孤例,謝朝各州縣都有可能發生,把金肅迎雷厲風行處置了,各州縣也犯了此事的官吏必然人人自危拚命遮掩,反倒耽誤行事——欽差巡察也需要時間,發內閣照會叫各地自查,效率更高,處置得更快。
至於是不是真的底下人有錯就改,朝廷就既往不咎……
這世上哪有官兒是乾淨的?謝茂打算交給內閣去列黑名單,慢慢秋後算賬。
陳琦、吳善璉、黎洵剛剛走進外殿,就聽見皇帝在發脾氣訓斥人。
殿內襄國公似是輕聲解釋了幾句,皇帝就更生氣了:「她不叫看大夫就不看嗎?瘦成這樣是一天兩天的事?——朕不是沖你,你別跪著,和你不相干!」
三位閣臣面面相覷,郁從華額上也有細汗,低聲道:「要不,您三位……待會兒來?」
「誰在外面?!」皇帝不耐煩地問。
「回聖人,是陳閣老、吳閣老、黎閣老來了……」
發著脾氣的皇帝才似生生憋住,盡量放緩語氣,說:「請三位老大人先回去,朕將這點兒家務事處置了,待會再見他們……什麼時候了?快午時了吧?從華,吩咐御膳房擺膳,服侍三位老大人偏殿用膳。你親自去看著,好好伺候。」
郁從華答應一聲,三位閣老挨個在殿前磕頭謝恩,利索地抽身閃人。
——皇帝的家務事,他們才不想攙和,蹭飯去。
太極殿內。
謝茂拍桌子罵娘,不免就會問候到馬氏頭上,衣飛石與衣飛珀一母同胞,不得不跪下賠罪。
哪怕皇帝說了事情不與他相干——衣家出了事,衣飛石怎麼摘得乾淨?
「是臣失察,陛下息怒。」
被皇帝從地上硬生生地扯了起來,衣飛石還是得躬身再次賠罪,想把衣飛珀捉來暴打一頓。
謝團兒是衣飛石的弟媳婦,衣家規矩不像文官清流人家那麼嚴格,可謝團兒自己從不出門,做伯伯的衣飛石也不可能專門回家去探望她。畢竟男女有別。
前不久衣飛石還問過衣飛珀,家中如何,衣飛珀黑著臉說一切照舊。
衣飛石知道二人關係不睦,照舊例讓衣飛珀給謝團兒帶了布帛綢緞寶石珍珠等女孩兒常用的東西,敲打衣飛珀不要太過分。
這些年來,衣飛石除了給謝團兒送東西,也就是訓斥弟弟對謝團兒好些了。
衣飛珀鬧著要納妾的時候,衣飛石記著謝范的囑咐,親自去問過謝團兒,是否要和離。
那時候謝團兒看著有些憔悴,身體也還好,只說不必。
謝團兒不肯和離,衣飛石總不能強摁著二人拆了這一樁婚。
他除了把衣飛珀叫來狠捶一頓,叫衣飛珀歇了納妾的心思之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和皇帝沒有子嗣,誰也生不出孩子來,關係也從來不差。所以,他理解不了衣飛珀的急切和不耐煩。想來想去,衣飛石覺得謝團兒和衣飛珀大抵還是感情不好,若是有他和皇帝那麼彼此喜歡,有沒有孩子又算得了什麼?為這個吵架真是太可笑了。
這世上夫妻不睦的家庭多了去了,謝團兒又不是小媳婦性子,她手裡有錢,衣飛石也給了不少,身邊也有心腹使喚,黑髮狄人族的幾個媼老帶出了幾個丫鬟,個個都不簡單。
何況,謝團兒那樣驕傲自我的女孩子,倘若真的日子過不下去了,總會嚷出來的吧?
衣飛石是真沒想過她會吃虧。
皇帝傳見衣飛珀,等了兩個時辰衣飛珀都沒找見。
內閣幾位老大人吃了午飯吃晚飯,眼看著宮門下鑰,幾位大人抹抹嘴,散著步,跟皇帝磕了頭就出宮去了……皇帝脾氣發完就不著急了,反倒是衣飛石氣得青筋鼓起:衣飛珀如今在兵部當差,衙門找不見人,也沒告假,回家裡問,家裡說上衙門去了……他一連派了五波人去找衣飛珀,找不到。
太后本想留謝團兒在長信宮養胎,謝茂想了想,說:「叫團兒住醒春山房。」
親媽好不容易找了第二春,女人一輩子能快活幾年?沒得叫太后給孩子讓位置的道理。
張姿才在長信宮住了一夜,太后就吩咐宮裡要留宿郡主,叫他挪出去。他正收拾行李,大宮女又叫他不必挪了。他很驚訝,太后也不是朝令夕改的人,這是為什麼?
大宮女告訴他,皇帝欽命崇慧郡主賜住醒春山房。這其中的意思,該明白的都能明白了。
張姿一向沉默厚顏,聞言臉上也透出一點兒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