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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5.振衣飛石(225)

  當天夜裡, 賈家村都安排好「商隊護衛」各家過夜的床鋪了, 羽林衛卻始終守在賈仁善家附近。


  賈姑娘回屋之後,賈仁善著急想探問黃老爺的心思,我這個孫女兒如何?看得上眼嗎?三千兩銀子呢!這還不算聘禮, 給孫女兒的家用。單是想一想未來即將到手, 賈仁善就血氣上涌。


  偏偏屋子裡謝茂和衣飛石在說話, 朱雨不開門,衣長寧守在門外就不會准許任何人靠近擅入。


  賈仁善就挺納悶。這生意上的事, 黃東家和石大掌柜商量是正經, 怎麼黃東家納妾這等私事也要和石大掌柜商量?這石大掌柜管得還挺寬吶?

  鄉野村人婚配多為繁衍,賈仁善也沒往男男之間的情|事上想, 他咬咬牙, 回屋把攢好的碎銀子包了一小包,約有五兩,打算偷偷塞給衣飛石。


  賈仁善揣著那一小包銀子出來時, 恰好看見朱雨、秦箏提燈出門, 衣飛石正在伺候謝茂披上斗篷。


  「哎, 黃老爺,大掌柜, 這是往哪裡去呀?這……」


  賈仁善急切招呼著往前,被兩個羽林衛攔在石階一側, 眼睜睜地看著謝茂與衣飛石攜手而去。


  「這是怎麼了呀?莫不是我家孫女兒不好看?黃老爺, 您等一等, 咱們村裡多是俊俏的小丫頭, 您可著挑揀……」


  謝茂本是為了說服衣飛石才往賈家村一行,這會兒跟衣飛石說明白了道理,哪裡還想應酬?


  賈仁善的追問挽留,謝茂壓根兒就沒聽在耳中,與衣飛石低聲說著閑話就往門外走。外邊的羽林衛即刻牽來馬匹,舉火照明,盧成帶隊隨扈,趁夜趕到前邊鎮上與諸大臣匯合——御駕若真在賈家村住上一宿,幾個閣老樞臣能急得厥過去。


  一直到皇帝與襄國公的馬蹄聲漸行漸遠,衣長寧才叫人鬆開賈仁善的嘴,罵道:「老狗。」


  皇帝御駕就在不遠處,衣長寧心中氣恨也不能生事。離開時,他兀自不解氣,吩咐身邊兩個羽林衛,道:「再過兩日,御駕離了彤城,你二人來把二叔給這老狗的銀票拿回來。」


  賈仁善、賈仁義兩兄弟為了置辦今夜的酒席,村裡各處拆借酒食,算上來也要幾十兩銀子。如今賈家村想要的紅糖生意是必然沒有了,衣長寧還要把衣飛石給的一千兩定錢索回——


  合著皇帝帶著一行人來賈家村,這就坑蒙拐騙蹭了一頓霸王飯?


  那倆羽林衛也禁不住笑了,答應道:「是。卑職遵命。」


  衣長寧帶人騎馬一路飛馳,追上皇帝御駕。


  他和留下斷後的羽林衛皆弓馬嫻熟,漆黑的春夜裡打馬飛奔也不在話下。服侍皇帝走夜路則不然,有衣飛石在皇帝身邊陪著,軟磨硬泡也不會讓皇帝騎快馬,因此衣長寧能追得上。


  哪曉得他才看見前邊御駕行走的火光,前邊駿馬嘶鳴,皇帝所騎的御馬竟然人立而起。


  衣長寧嚇得魂飛魄散,狠狠在馬臀上抽了一鞭,眼見趕不及,乾脆棄馬蹬鞍飛掠而起——


  正著急的時候,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獵獵火光中倏地躍起,一隻手扶住皇帝腰身,一隻手幫著握住韁繩,腳踩馬鞍,硬生生將受驚的御馬鎮壓了下去。


  對,對,二叔在陛下身邊。衣長寧一顆心方才落了回去。


  他趕到皇帝身前時,衣飛石已扶著皇帝下馬,羽林衛將受驚的御馬拉到一邊安撫,朱雨舉著火把在旁照明,衣飛石則低頭察看皇帝的雙手——怕韁繩把皇帝的手勒壞了。


  「無礙無礙。」謝茂看向黑漆漆的前方,「別為難他,是朕打馬太快。」


  皇帝出行多半都有侍衛在外開道探路,尤其是鄉間夜路,一旦馬失前蹄後果非常可怕。


  偏偏皇帝今夜心情好,非要趁著月色跟襄國公賽馬,打賭誰先趕到前邊月下亮閃閃的荷塘處,誰今夜就榻上只管享受不必動——怕襄國公馬術太強,皇帝還不要臉地搶跑了半句話的距離。


  皇帝與襄國公一個跑一個攆,預備打道開路的侍衛追都追不上。畢竟,人行馬不行。


  才跑一天夜路就撞上了鬼。


  大半夜的,居然有個穿得黑漆漆的人在走夜路,手上連個火把都沒打。


  得虧謝茂眼神還算明亮,今夜月色也還不錯,謝茂老遠看見有人就準備勒馬。


  他算得很明白,身邊有衣飛石在,自己肯定不會掉馬蹄下被踩死,但,若是不肯勒馬,這路人肯定就被踏死了——他可沒有衣飛石那樣控馬越過人頭的騎術。


  再是當了幾輩子皇帝,謝茂也沒有養出隨意縱馬踏死無辜的器量。


  羽林衛已將差點被皇帝踏死的路人渾身上下搜了一遍,那人身上確實沒有兇器,可羽林衛搜身時往往很細緻,往這人胯|下撫摸時就大吃一驚,借著火把將這人臉看了好幾遍,確認是個男的,怎麼會跟太監一樣?

  那人已傻兮兮地剝下自己的褲子,搓著胯|下嘿嘿笑道:「沒卵蛋,沒卵蛋。賈二家的老大沒卵蛋。」


  唬得幾個羽林衛連忙把他拖到一邊,七手八腳給他把褲子提起來。


  皇帝就在不遠處,弄個敢脫褲子的傻子在皇帝跟前晃,他們全都不用活了!盧成已聞訊趕來,提起鞭子將附近兩個羽林衛抽了數次,低聲訓斥道:「怎麼辦差的?不想活了?」


  沒多會兒衣長寧也過來了,說道:「陛下問,怎麼回事?叫把人帶過去。」


  羽林衛連忙把那傻子髒兮兮的褲腰帶打了個死結,就怕這傻子當著皇帝的面再來一下!又拿出水囊給這髒兮兮的傻子擦了把臉,露出依稀能看見一絲秀色的臉龐,匆匆忙忙押到御前回話。


  「回陛下,這是個傻子。」盧成屈膝道。


  皇帝身邊火把眾多,謝茂往前一步,朱雨、秦箏都舉火跟著,照著那傻子才洗白的兩個臉頰,謝茂皺眉道:「賈家村的祠堂後邊,養著幾個孤老失怙吧?怎麼放任這傻子在外遊盪?」


  自從神仙種遍植天下之後,糧食就不值錢了,天下幾乎沒有餓死的人。


  有了糧食,朝廷就能做很多從前不能做的事。


  朝廷在太平二十年頒下詔命,各州縣必須統建慈幼院,收養六親無依的老弱病殘幼,朝廷則每年按人頭撥放布匹、柴炭,這是下給州縣府衙的政治任務,計入吏部考核。再往下的鄉鎮村中,一樣可以興建扶貧濟弱的安養院,朝廷同樣按照人頭撥放布匹、柴炭,還會按季度發放糧食。


  這其中免不了虛應故事,掛著安養院的羊頭,騙取朝廷每年撥放物資的行徑。


  不過,謝茂並不在乎這一點兒錢糧。如今謝朝天下太平,謝茂有餘力撫養百姓。有人貪墨是監管不力,總不能因此就因噎廢食。戶部每年都要花費相當的預算在慈幼安養院上。


  賈家村位在彤城近郊,屬於能夠近距離蒙受朝廷聖命的範圍內,賈家村裡也有安養院。


  傍晚賈仁善帶著謝茂、衣飛石去看紅糖作坊時,路過賈家村的祖祠,後邊的小院子里就住著幾個探頭探腦的小孩子,幾個垂垂老朽的老人在夕陽下打瞌睡。朱雨還提了兩盒點心去探望。


  衣飛石也很奇怪,說道:「或許是他自己跑出來了?陛下,時候不早了。」


  這兒離賈家村不遠,若是那賈仁善、賈仁義兩兄弟得知受了騙,糾集村夫鄉人提著鋤頭追趕上來,和羽林衛拼殺起來就太不像話了。誠然羽林衛絕不會被一群村夫打敗,可驚了駕如何是好?


  謝茂在安養院上不會因噎廢食,也不在乎鄉野村人為了貪圖布匹、柴炭,建個掛羊頭賣狗肉的安養院。畢竟,再是貪墨,起碼得有個屋子,讓孤老幼弱有瓦遮頭吧?起碼得讓這些人活著,下一年才有朝廷繼續撥放的布匹柴炭吧?

  不過,他遇到了騙取朝廷福利的現例,也不會真的放任不管。沒遇上朕不管,既然是朕遇上了,那算你倒霉了。


  衣飛石勸了一句,謝茂也不捨得當面不聽。否則,多下小衣面子呀?


  襄國公一諫一個準。


  「走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謝茂心想,事後讓官府來問也未嘗不可。


  「陛下騎臣的馬吧。」衣飛石將自己的馬牽來,若是再年輕十歲,他就敢讓皇帝與自己同乘一騎,貼身保護皇帝。不過,現在年紀大了,寧可在一旁跟緊些,留心些。


  謝茂偏頭看見他滿臉認真就想開玩笑,還沒開口,旁邊那傻子開口了。


  「我賈士廉乃縣學廩膳生員,爾等何敢無禮?我能替家中免役,我還能應舉做官,你們懂得什麼?」一口略微帶著鄉音的聖京官話,顯然是在學中受過正韻之講,讓人驚訝極了。


  謝朝的讀書人都要學官話,就是為了日後為官做宰的前程做準備。否則,一旦上京,應了考,面了聖,自家說話皇帝聽不懂,皇帝說話自己聽不懂,去部院領差事再鬧笑話,還有什麼前程可言?


  縣學中的廩膳生員再不濟也得有個秀才功名,傻子此言一出,謝茂就轉過身來。


  「你是本縣秀才?」


  傻子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雙手抓著褲腰想要扯褲子,然而,他那褲腰帶被羽林衛打了個死結,扯了半天都沒扯動。在旁邊的羽林衛個個臉青面黑:卧槽,幸虧給他繫上了!


  「沒卵蛋,沒卵蛋。」傻子一邊扯褲子一邊傻笑,「賈二家的老大沒卵蛋!」


  扯不脫褲子,傻子就隔著褲子搓自己雙腿之間空蕩蕩的地方,嗷嗷地嚎:「沒卵蛋!」


  衣飛石微微皺眉。


  衣長寧立刻躬身走到他身邊,衣飛石指了某個方向,衣長寧帶人離開片刻,提著一個老婦過來。


  「老爺,」衣長寧將那老婦押在地上,「此老婦是傻子的母親。」


  老婦人非常瘦弱,四肢如柴,肚腹肥碩,身上穿著臟爛的棉襖,長發稀稀拉拉地挽著髻,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然而,當她看見一旁的傻子時,立刻就撲上去護在傻子跟前,哆嗦著哀求:「老爺,他是個傻子,求您開恩放了他吧,老爺。」


  「他說,他是縣學廩生。」謝茂極其不解,「他說的可是真話?」


  在謝朝,對普通百姓而言,讀書人的地位非常崇高。在征役時期,擁有秀才功名就能免去徭役,見了官員拜而不跪,除了學官,別的衙官必須革除秀才功名之後,才能對這個前秀才施以刑罰。


  一個擁有相對比普通人更高地位的秀才,怎麼會在鄉野之中淪落到如此地步?本縣學官失職啊!

  老婦抱著傻兒子嗚嗚哭泣,許久才抽抽噎噎地說:「老爺,我兒沒說謊,他曾是縣學里廩膳生員,月月都得廩米……」又擦了擦眼淚,「如今不是了。」


  縣學是官學。朝廷給在籍的優秀生員按月發放廩米,鼓勵生員一心向學成材,類似於獎學金或生活補助。想要拿朝廷給的廩米,每月都要參加縣學考試,考到前面多少名的生員才有領取資格。


  就算傻子曾經是縣學廩膳生員,瘋瘋癲癲成這樣,沒法兒考試拿獎學金,自然就會失去資格。


  「是何變故?」謝茂問道。


  傻子這個瘋法非同一般,口口聲聲嚷著沒卵蛋,搓來搓去,那下面也好像確是沒什麼東西。


  老婦提起這個就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衣飛石見她哭得不像話,偏偏身邊也沒有帶宮婢出門,就看了趙雲霞一眼。趙雲霞上前兩針把老婦扎清醒了,秦箏遞來帕子,那老婦自己擦了臉,又憋了一會兒,才開始說自己兒子的遭遇。


  賈家村當初是五兄弟前來開荒立家,賈士廉這一系是幺房,連著八代都是單傳。


  在鄉下,所謂單傳,就代表著勢單力孤,代表著話語權一步步衰落。直到賈士廉這一代,他的母親也就是這瘦弱的老婦羋氏,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終於揚眉吐氣了一回。


  賈士廉這一房因是單傳,哪怕代代死爹都要被隔房親戚佔便宜,家底還是比較厚。


  ——單傳就不必分家,怎麼說都比另外四房代代分餅吃好太多。所以,賈士廉家境還算殷實。


  賈士廉從小就被爹媽供著讀書寫字,他天資也算不錯,開蒙進學之後,很得師長誇獎,考個秀才功名也算順風順水。年紀到了,家裡就尋摸著給他娶房媳婦。在縣裡讀書的賈士廉看不上村裡粗手大腳的閨女,一心一意要娶個讀書人家的女兒,夜裡紅袖添香,對詩聯句,何等風流?

  彤城文風鼎盛,讀書人經常聚會,或是吟詩玩耍,也會認真讀讀書,互相交流學習心得。


  賈士廉有同窗詩友,混了幾個文會詩會之後,路子也越來越野。及后邂逅了一位美麗的少女,知書達理,未語先笑,隨口就能說四書上的句子,賈士廉驚艷極了,與那女孩兒相約非卿不娶。


  哪曉得那姑娘是彤城世家嚴府上的婢女,某日嚴家招待客人,這婢女就被睡了。那客人覺得小姑娘水靈有趣,決定暫時放在身邊,當個玩意兒,一直玩到離開彤城。


  那客人也是讀書人,難免要拜會詩友故舊,辦些宴會。彤城就那麼大,來來去去,賈士廉就在一次蹭吃蹭喝的文會上見到了自己約定聘娶的「妻子」,那女孩兒在席間陪酒賠笑,酒酣耳熱之時,還有浪蕩書生寫了淫詞艷句,擲在她胸上,叫她彈唱。


  賈士廉震驚痛苦之下,當場發難。


  他出身鄉野,不是那等看著父母兄弟下地忙碌,自己卻安安穩穩在屋裡讀書躲懶的廢柴,扛得起百斤的苞谷,割得動幾畝稻穀,憤怒之下倉促殺來,滿屋子書生都被他揍懵逼了,那嚴家的貴客更是被他按住,狠狠踹了兩腳——全踹人家胯|下了。


  大殺四方之後,賈士廉拉著婢女就跑了出來。


  他亂鬨哄地還未想好未來怎麼辦,婢女已翻臉痛罵他害人,一頭扎進東湖,幾天之後才浮起來。


  賈士廉不會游水,眼睜睜地看著愛人跳水自殺,懵得不行。嚴府的小廝家奴已追了出來,把他痛打一頓之後,拖了回去。他本以為自己活不了了,哪曉得那貴客出面說情,當著滿城文人的面,與他冰釋前嫌,只說既往不咎,連婢女都送給他了。


  賈士廉是個鄉下人。讀了再多的書,他也是個沒見識的鄉下人。


  他震動於婢女的絕情,又感動於嚴府貴客的高義客氣,滿心慚愧地向那位貴客道歉賠罪,二人握手言和,一口一個尊兄,一口一個賢弟,好似不打不相識。


  不久,那位貴客離開彤城,賈士廉還將自家種的黃金黍梨提了一籃子去送行。


  他自以為結交了一位品性高潔的摯友,卻不想,在那位「摯友」離開五個月後,噩夢降臨了。


  一夥強人趁夜打劫了賈士廉,不圖財,不殺人,截住他就剝了他的褲子,手起刀落,葬送了他的命根。這且不算,這夥人竟然還把他養在蠶室之中,請醫延葯,直到確認他能活下來了,才把他抬到路邊扔下,揚長而去。


  然而,對賈士廉而言,最可怕的不是閹割,是自己被閹割的事被宣揚得人盡皆知——


  他被村人發現時昏迷不醒,渾身只有一件上衣,空蕩蕩的胯|下刀口猙獰。


  消息瞬間傳遍整個賈家村,整個村子的人都知道賈士廉變成了太監。最開始,當然是震驚,同情,緊接著,就是談資,嘲笑。當賈士廉養好傷鼓起勇氣出門時,村人們各不相同的表情,又徹底把他打了回去。


  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歧視和嘲笑。


  賈士廉不明白,他明明生來就是丈夫,失去了男|根之後,卻連卑賤的婦人都比他高貴了。


  他兩個讀不進書的弟弟原本非常崇拜他,大弟弟看著他只是嘆氣,小弟弟就翻白眼,活似他是個廢物。連他的親爹都說,他不能傳宗接代了,是廢物了。他有廩米,家裡的雞蛋原本都是他的,漸漸地都給了小弟弟——因為小弟婦,那個又胖又丑的婦人,說想生兒子,要給小弟弟長些精氣。


  沒有卵蛋的男人,比女人都不如。是比女人還卑賤的怪物。這就是所有村人的看法。


  賈士廉久不去縣學,被革除了廩生的名分。


  縣裡曾有差役來傳話,學官讓他去學里聽話,他也不肯去。差役在賈家村轉了一圈,就知道了他成了太監的故事,回城中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滿城學子都知道了。


  再之後不久,他連秀才功名都被革除了。


  原因是什麼呢?據說學官說他鬥毆爭勝,陰柔去勢,有礙觀瞻。


  ——誰肯讓太監當秀才?萬一他以後考上舉人,朝廷尷尬不尷尬?


  被朝廷革除秀才功名之後,賈父氣恨交加,羞惱不已,直接把自己氣死了。


  他的兩個弟弟本來就看不起他,他沒了秀才功名,家裡也就沒了秀才的福利待遇,弟弟們越發覺得賈士廉是個累贅。借口兄長不孝氣死親爹,要和兄長斷絕關係,把他趕出家門。


  只有賈士廉的母親羋氏還心疼他,儘力照顧他,安慰他。於是,母子兩個一起被掃地出門了。


  如今遍地糧食,母子二人餓是餓不死的。然而,沒有棲身之處,村中族老也不肯發善心安排,連小孩子都跑到賈士廉面前搓蛋蛋嘲諷他,賈士廉沒多久就瘋了,動不動就脫褲子,學著村中孩童一般嘲笑自己。他犯了瘋病,無力自主,母子倆的日子過得一日比一日艱難。


  這一日羋氏一個沒留意,賈士廉又溜不見了,羋氏尋了半日,始終不見蹤影。


  羋氏邊說邊哭,她原本也是殷實人家的老太太,表述能力沒有半點問題,一段故事被她說得驚心動魄,聽著故事的羽林衛都沉默不語。


  唯有被她護在背後的賈士廉懵然不知,一時瘋癲一時糊塗。


  見羋氏哭得太傷心了,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草根編成的小墊子,攤開來,裡面包裹著七八枚被擠得破破爛爛的草莓,他將這幾顆草莓捧到羋氏跟前,又是那一口略帶鄉音的官話。


  「娘,甭操心啦。這是兒孝敬您的,吃吧吃吧,好日子在後頭呢!」


  看著傻子用手溫柔地拍那老婦稀稀拉拉沒剩幾根頭髮的腦袋,衣長寧眼眶都有些紅了。


  「查。」


  「查那嚴府的客人是誰。」


  「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殘害生員的兇徒是誰。」


  謝茂指著抱在一起哭泣的母子倆,吩咐道:「帶上他們。這事兒查不明白,朕就不走了!」


  羋氏老婦悚然一驚,又帶著驚喜地看著謝茂:「您……您……」


  「朕是皇帝。」


  謝茂指著漆黑的夜空,「你既撞上了朕,朕必給你一個公道。」


  衣飛石卻看著羋氏背後傻乎乎的賈士廉,若有所思。


  若男尊女卑的所謂綱常是壓在婦人身上的一道枷鎖,這一道枷鎖又何嘗不曾壓在男人身上?如賈士廉這樣,曾經的男人不再是「男人」了,他所承受的一切,甚至遠比婦人更加可怕。


  皇帝挺拔偉岸的身影在月色下益發奇峻雄偉,衣飛石看著月光落在皇帝身上,莫名心尖一盪。


  我的陛下。


  他想要解開的那一道枷鎖,何嘗只在婦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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