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鄉村天王(30)
衣飛石把人推搡出門, 跟出去準備暴揍時,順手就把門帶上了。
——他始終記得,不能在謝茂面前弄得太難看。
屋子裡還茫然的岑秀娥與石慧不理解「關門」代表的意義, 謝茂和容舜都是秒懂。
容舜立刻擰動門鎖追出去,謝茂也顧不上穩坐一旁, 跟著起身往外跑:「小衣!」
對衣飛石而言, 殺人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謝茂現在可不是皇帝了,真攤上人命官司不是鬧著玩兒的。
門外衣飛石已經把醉漢渾身上下能拆的骨頭全都拆脫臼了,動作快得讓容舜嘆為觀止。
醉漢倒在地上嗬嗬慘號,衣飛石照著他小腹猛踢兩腳,一言不發,只是踢。
警告?訓斥?衣飛石領兵幾十年,見多了各種不老實的兵痞。對這種惡棍講什麼道理都沒有用, 他們只迷信拳頭和暴力,要麼打服, 要麼打死。不怕死的屌人極少, 被打服的才是多數。
容舜見他踢的地方、用的力道都有分寸, 大致不會出現傷殘人命,默站一旁沒吭聲。
醉漢被踢得反胃, 嘔出大灘穢物,狹窄冰冷的走廊里立刻瀰漫出酸腐發酵的臭氣。謝茂過來就被熏得皺了皺眉頭, 隔壁有鄰居隔著通道門, 遠遠地勸說:「打一頓就行了, 一家人沒必要鬧成這樣兒……」
岑秀娥撞撞跌跌地過來,看著兒子冷漠暴力的樣子,心驚膽戰:「飛飛,他是你爸爸……」
「母親仔細說話。」
衣飛石知道這是岑秀娥的「男朋友」,不是她的繼夫,那就不能算是他的父親。
「如今我已經長大成人頂門立戶,倒也不是不許母親再嫁。只是,母親再嫁也是獨自出嫁,我在家照顧幼妹,更不可能去給別人做兒子。各家人管各家事,姓氏都不同,他算哪門子的爸爸?」
衣飛石對這個世界的風俗了解得很少,他遵行的仍舊是謝朝的禮法。
為尊者諱,他才沒有反駁母親,你無媒苟合養個漢子,外八路的閑人也敢說是我爸爸?
岑秀娥就是受了封建男權遺毒禍害的典型,然而,比起衣飛石這個純正的老古董,她還真就差得遠了些。衣飛石提起頂門立戶,提起姓氏,還要她獨自出嫁,她瞬間就慫了,蹲在地上哭:「媽媽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你翅膀硬了不要媽媽了喲……」
衣飛石目無表情地繼續踹醉漢的肚子,踹得那人哀哀慘叫,充作背景音。
他繼續正告母親:「母親誤解了。您若在家不嫁,兒子供養終老,豈敢不孝?」
岑秀娥還是蹲著哭,她是個受了封建遺毒的農村婦女,可她也是新時代的女性,知道追求自由和愛情:「你爸爸死了十幾年了,我一個女人扒拉兩個孩子不辛苦么?我是你媽媽呀,你要我守貞節牌坊一輩子?我也有感情,我也要人疼愛,我也是一朵女人花……」
作為一個被謝茂忽悠瘸了的老古董,衣飛石目前處於男女平權初級階段,岑秀娥這封建與現代的結合體戰鬥力極其強勁,生生把衣飛石噎住了。
見哥哥一時說不出話來,躲在謝茂身後的石慧小聲幫腔:「那你也不能在垃圾堆里找男朋友啊……」
在男友和兒子面前都顯得比較弱勢的岑秀娥立刻轉身,張牙舞爪要廝打女兒:「家裡輪得到你說話?賣逼的小騷貨,臭不要臉,幾歲就知道男朋友不男朋友了,你個小¥#¥!」
謝茂連忙把石慧護在身後。
岑秀娥見狀越發肆意犯渾,明知道打不著石慧也拚命撲騰,幾巴掌都抽在了謝茂胳膊上。
衣飛石知道自己絕不該和原身的母親動手,然而,她不該伺機撒瘋廝打謝茂。衣飛石一把揪住岑秀娥的胳膊,生生將那個瘦弱的女人拉扯回來,自己則背身護在了謝茂的跟前。
平日生活中極少被人矚目關切的岑秀娥,此時還沉浸在被勸架的興奮中。
這麼多年了,她被男友毆打時,沒有人關心她。她羞辱毆打女兒時,也沒有人關心她。她做什麼都默默無聞,沒有人關心她想什麼,沒有人在乎她說了什麼話,連女兒都不和她說話。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有存在感。
她動手打罵女兒時,有人勸架,有人對她說好話。她被男友欺負時,也有人替她說話,兒子還幫她打了男友——她就是覺得,兒子打得太狠了。稍微打一下,讓男友知道厲害就行了。
謝茂護著石慧,衣飛石拉著岑秀娥,她還拚命往前擠,想要讓人再拉她幾次。
直到她掙了幾次都脫不開衣飛石緊緊箍著她的胳膊,她才看清楚衣飛石沉靜冷漠的雙眼。
「您可以選擇依靠男人,或者依靠兒子。」
「倘若您要和這個男人繼續生活下去,兒子給您準備一份嫁妝,此後若非老、病、百年,不再來往。您若要跟著兒子繼續過日子,現在就把細軟收拾好,馬上跟我走。」
衣飛石轉身告訴石慧,「石慧,你是我們石家的閨女,必須跟我走。去收拾你的東西。」
石慧愣愣地看著他。媽媽不可靠,一向欺負自己的哥哥就可靠嗎?
謝茂柔聲說:「把你的書包作業,喜歡的小東西收拾好,其他的東西,哥哥帶你去買新的。」
「真的嗎?」仍在少年的石慧立刻就被採購計劃蠱惑了,靠譜不靠譜的,她也想不了那麼多,「全都都買嗎?」
「都買。」
「羽絨服也能買嗎?」
「能。」
「靴子呢?」
「買。」
「……哥?」石慧看衣飛石的臉色。
衣飛石皺眉說:「還愣著做什麼?收東西去!」
「好好說話。」謝茂提醒。
衣飛石微微躬身,低眉順目地答應:「是。」
石慧已經回去收拾自己的書包了,她並不在乎哥哥的臭臉,反正石一飛也從沒給過她好臉。
哥哥出門一趟就打了討厭的姓盧的,還說要讓媽媽跟姓盧的分手,哪怕這是一種威脅媽媽和姓盧的分手的策略,她也要配合好。
岑秀娥則滿臉不信,兒子變得太奇怪了,怎麼會突然這麼關心家裡的事?
「飛飛,你不是說,不管我的事嗎?我們這個家難道不好嗎?我有老公,慧慧有爸爸,我們一家四口在一起,才是個完整的家呀。我也想老公孩子都在身邊,為什麼一定要選一個……你不要這樣子逼媽媽,好不好?飛飛,媽媽一個人真的沒辦法……」
衣飛石並不理會她,滿臉沉靜冷淡。
他不會給岑秀娥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條件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石慧很快就收拾好書包出來,換了一件呢大衣,扎著馬尾辮,劉海上別著小草莓髮夾。
「母親,我再給您十五分鐘收拾細軟。」衣飛石說。
岑秀娥看著整裝待發的女兒,表情冷淡的兒子,再看看趴在地上吐了滿地的男友,蹲在地上哭:「飛飛,你不要逼媽媽 ,媽媽沒辦法選啊。你爸爸離不開我,沒有我,他自己不能過日子……」
石慧緊張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深怕哥哥會妥協,更怕哥哥只是做一種姿態。
然而,她沒有失望。面對蹲在地上哭泣撒賴的媽媽,哥哥既不勸說也不搭腔,只是靜靜地站著,等待時間流逝。
十五分鐘過去了。
衣飛石牽起妹妹的手,沖謝茂微微躬身:「先生,走吧。」
岑秀娥一把抱住他的腿:「飛飛,你是媽媽的心肝兒,媽媽不能沒有你啊……」
「母親有權為自己的人生做主。不過,兒子已經長大成人,石家的事,就不勞煩母親了。您未成婚之前,兒子會每月送來供養。若是準備成婚,請提前通知,兒子為您準備嫁妝。」衣飛石將自己那條胖胖粗粗的腿從岑秀娥的懷抱里扯了出來,帶著妹妹石慧頭也不回地走了。
衣飛石覺得這個媽九成是沒救了,原身的妹妹年紀還小,好好教養一番,或許還能拉回來。
岑秀娥難以置信地看著兒女的背影,正想追上去,一直憋著氣不敢出聲的醉漢開罵了:「臭□□打電話報警啊!老子被他打死了,老子要去驗傷……」
車就停在路邊,已經被勤勞的交警叔叔貼了罰單。
容舜先打開車門讓石慧坐了副駕駛,打開車裡暖氣,再去撕擋風玻璃上的罰單。
衣飛石則落後一步,在上車前和謝茂低聲商量:「先生,若是母親跟來了,我才好安排在外邊暫住。如今妹妹獨自跟來……」那就只能跟著衣飛石了。總不能讓小姑娘獨自住在一處吧?
「自然跟著咱們。若是家裡不方便,咱們出來另外賃個房子也行。」謝茂說。
如今二人住的是容舜的別墅,也不好繞過家主人安排住客。
衣飛石低頭捂住謝茂的胳膊,那是剛才被岑秀娥撒瘋時狠狠拍打過的位置:「臣萬死。」
「事出突然。何況,這事與你有什麼相干?」謝茂將他摟著摸了摸腦袋,著意安撫。
他知道衣飛石必然會心裡過意不去,不過,當時他若不攔著,挨揍的就是石慧了。
可惜連著兩輩子,小衣都沒攤上個正常的媽媽。謝茂頗覺愛憐地親了親衣飛石的頭頂:「上車吧,回去再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