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鄉村天王(59)
常燕飛直接從窗戶飛了出去。
緊跟著,五個隱修弟子也都一一飛了出去, 沒一個能順利從地上爬起來。
隱修弟子在特事辦的安全等級比主食組更高, 他們一個個摔在地上無力還擊,守在門外的主食組必須進行救援。炒麵請示帶隊去撿門外的隱修弟子, 饅頭猶豫片刻, 駁回申請:「等一等。」
摔在門外的幾個隱修弟子一沒重傷二沒生命危險,屋子裡的丁主任也沒有任何動靜。
至於放棄指揮權的謝茂——
「老大在一樓廚房三點方向。」花捲小聲彙報, 「……在喝茶?」
下一秒, 花捲就發現謝茂從光學瞄準鏡中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 是衣飛石冰冷回望的雙眸。
手持槍械佔據制高點獲取主動權的分明是自己, 鏡中是手無寸鐵被自己瞄準的獵物, 那一個瞬間,花捲卻有一種被死神鎖定的寒意從背脊竄起。
直到衣飛石移開雙眼之後,花捲才大口大口喘氣, 立刻通知小組成員。
「老大身邊的胖子有問題。我懷疑是精神攻擊。大家注意, 不要和他對視。重複, 不要對視。」
衣飛石將謝茂請離了射擊範圍。謝茂對這種伏哨的觀察位置不大敏感, 對衣飛石來說則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不管使用冷兵器還是□□, 戰鬥本能都一樣, 戰術也萬變不離其宗。不管埋伏在外邊的是誰, 只要不是自己的心腹下屬,衣飛石就不會讓謝茂輕易暴露。
他拉開一張餐椅請謝茂坐下, 順手把餐台上的餐具筒拖到窗前。
東邊升起的朝陽投射出一縷溫暖的光芒, 照耀在銀光燦燦的刀叉上, 恰好刺中花捲的雙眼。
「艹。」花捲調整了一下護目鏡,死胖子,太可惡了。
可惡的死胖子毫無所覺,這會兒正殷切地打開廚房裡的蒸箱,把剛剛蒸好的大白饅頭端出來,找了幾樣小菜,布置好碗筷,伺候心上人吃早飯。
宿貞在攻擊容沖父子之前,恐防誤傷牽累,把別墅里的工作人員全部放了假。
所以,她家裡暫時沒有人做家務。今天上午宿貞爬起床,發現了在門外盯梢的岳雲和衣飛石,儘管心情極其不愉悅,還是把在門外縮了半夜的兒子讓進門來,親自下廚做了白粥,把保姆留在冰箱的饅頭蒸好。
衣飛石已經陪宿貞吃過了。蒸箱里是宿貞見衣飛石飯量太大,重新蒸的第二盤饅頭。
——便宜了謝茂。
喝了一口粥,咬了一口饅頭,謝茂還挑嘴:「凍過。」
門外兩位對峙中的女士都抽了抽嘴角。
衣飛石本是趁著沒人注意,先給自家陛下喂點東西墊墊,現在謝茂正面表示不滿了,什麼事都得暫時往旁邊挪一挪。他翻了幾個櫥櫃,謝茂問他:「找什麼呢?」
「我給您做幾個。」衣飛石表示我會做。
「我這兒有,你忙什麼?過來。」謝茂從隨身空間里拿出點心盒子。
兩盒來自未來的酥餅、糕點裝好盤,衣飛石捧著出門,送到宿貞身邊放下:「媽媽,您嘗一嘗。」
衣飛石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出門去喊媽媽。
謝茂站在廚房門口,親眼看見丁儀眼中露出的那一股難以置信的震動。丁儀作為特事辦的領導,認識出身常家的宿貞很正常。可是,這無法解釋她聽見衣飛石喊宿貞「媽媽」時,露出的那種奇怪眼神。
「你認識我的兒子?」宿貞握著衣飛石的手,有意無意地把他護在自己身後。
丁儀看著她。
很難形容那種眼神,絕不帶惡意,甚至還有一絲疏離的親昵。
她還看被宿貞護在背後的衣飛石。衣飛石如今二百多斤的體重,走哪兒都惹人側目,丁儀看他卻像看自家的孩子,充滿了感情和喜愛——可喜歡這個二百多斤的大寶寶了。
謝茂都忍不住搖頭。這丁儀還真是愛憎分明。看見自己就恨不得讓自己去死了,看見小衣就跟見了親兒子似的……小衣是宿貞的兒子,這個不會弄錯了吧?
「原來你找到他了。」丁儀匆匆說了一句,立刻通知門外主食組,「注意,本次任務目標改變。」
「各小組都有,聽我命令。」
「目前執行保護任務。任務目標,別墅內宿女士母子。任務等級,一級。重複一遍,任務等級,一級。不惜一切代價,必須保證任務目標安全。自我以下,」丁儀輕而肯定地下了命令,「皆可犧牲。」
門外的主食組和幾個隱修弟子全都懵了。
什麼情況?本來是來找別墅里的宿女士麻煩,現在變成保護她和她兒子安全?
而且,這任務等級高得嚇人。特事辦已經近七年沒有出現過一級任務了。
丁儀作為特事辦的最高領導人之一,實質上的大領導,連她都能為了保護宿女士母子犧牲,這任務的重要性幾乎已經上升到可與國家安全媲美的地步。完全不正常。
「饅頭明白。」饅頭遲疑了片刻,詢問:「丁主任,您的魘魔牙還在嗎?」
特事辦經常處理靈異事件,對於各種惑亂人心的妖魔鬼怪也見得不少。魘魔牙是夢魘死後遺落的尖牙,能夠破除迷障,不失本心。饅頭要求丁儀出示魘魔牙,是懷疑丁儀被宿貞所迷惑,胡亂下命令。
丁儀把脖子上的魘魔牙銜在口中,再次確認:「確認命令。」
「是。」
「是。」
「明白。」
別墅里的幾個人也都是懵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知道我丟了兒子,否則你不會知道我才找到他。你告訴我,我丈夫容錦華臨死前到底出了什麼事,他和你們接觸過,我知道他和你們接觸過——」
宿貞沒有被丁儀的命令迷惑,她仍舊堅持自己的目的,「是誰殺了他?」
「不知道。」丁儀說。
「宿女士,目前您和公子的處境很危險,我們先回安全島——」
衣飛石知道自己目前的實力無法保證安全,回頭看謝茂。謝茂微微點頭。
剛剛進門之前,常燕飛在草叢花壇里到處搗亂破壞,謝茂也伺機灑下了二十四株天地樹種子,目前已經發芽,互相交織,形成隱形保護罩。這種保護罩通常用於登錄異星時對艦船的防護,哪怕異星發生毀滅級別的災禍,天地樹種子都能保證艦船完好無恙。
唯一的弱點是,無法移動,且需要大概一刻鐘時間完成網路構建。
別說丁儀說的什麼安全島,目前整個藍星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宿貞的這一棟小別墅了。
得到了謝茂的保證,衣飛石才代宿貞表態:「我和我母親的安全,由我負責。請您回答我母親的問題。」
丁儀看著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說服宿貞:「焦家已經回來了。」
哪曉得宿貞並不把河陰焦家看在眼中:「你告訴我真相,我替你滅了焦家。」
「不僅僅是焦家……」丁儀有些氣急,「我可以告訴你我所知道的一切。但不是現在。現在我希望你能跟我去安全島。你和你兒子的安全很重要。宿女士,為了真相,為了從前的事,你可以不要命,公子呢?」
「這和我的兒子沒有關係。」宿貞聲音變得尖銳,「不要帶著我躲!我不會躲起來!告訴我,我要對付的人是誰,我不會再讓我的兒子像老鼠一樣活著!誰殺了我的老公,誰偷了我的孩子,誰還想殺了我的孩子!告訴我——我要殺了他!」
陡然爆發的宿貞就像是一頭餓極了的雌獅,雙眸通紅,擇人而噬。
從衣飛石出現在容家,出現在世人面前,宿貞就頂著極其龐大的壓力,她已經藏不住她的兒子了。
對容沖父子下手,逼特事辦領導現身,件件樁樁不留後路。這時候讓她躲起來?她不會躲。也躲不下去了。如果對手真是她心目中的那幾股勢力,除了她自己來拚命了結,誰都擺不平。
【丁主任。】內部控制傳來花膠的聯線。
「說。」
【長陵地宮出事了。】
【玉老先生重傷化為原形,目前還不清楚損失情況。】
【常主任帶走了大部分有戰力的組員,我身邊只有桃膠、香葉和敖宓。是否讓敖宓前往長陵地宮察看?】
丁儀閉了閉眼。思考兩秒之後,才說:「不必了。聯絡你師父,告訴他,羲和回來了。」
羲和,神話傳說中的帝俊之妻,生十日。是一位女神。不過,據謝茂讀史所了解,在人類踏碎虛空之前,神這個東西是不存在的。神話故事有一部分是以訛傳訛,一部分是純粹杜撰,還有許多乾脆就是山精野怪,被人類插上了想象的翅膀。
圈子外的謝茂和衣飛石都沒什麼反應,宿貞則很意外:「羲和?」
丁儀掛斷了連線,表情很嚴肅:「宿女士,雖然我沒有證據,不過,我和我的大部分同事都推測,當初容先生在倫敦的意外,和羲和有關。」
「不可能。」宿貞下意識地反駁。
羲和是她在青盟時最好的朋友之一,她救過羲和的命,羲和曾立誓永遠效忠她。
她當然不需要羲和的效忠。她離開了修行的圈子,過上了世俗的生活。可是,她對羲和的恩情是真的吧?羲和怎麼會害死她的丈夫?這不可能。
丁儀不說話。
衣飛石實在很不習慣這種沒效率的談話方式,他轉身去泡了茶,請丁儀坐下:「您不要兜圈子,媽媽,您也不要反駁。既然局面很緊急,長話短說。具體情報是否準確,我們再查證。」
這兩位女士要擱衣飛石帳下,就這麼東拉西扯交換情報,早被衣飛石拖出去打板子了。
宿貞不大習慣被人管著。不過,這是兒子。她沒有反駁,默許了。
一旦宿貞妥協,丁儀也沒轍了。
她目前還沒有把宿貞強行帶走的本事。哪怕門外圍著一群戰士也一樣。
整理了一下思緒,丁儀看了謝茂一眼,比較顧忌謝茂的身份,只是,想起謝茂臨來時和衣飛石發的那幾條簡訊,她到底還是沒出聲讓謝茂迴避,開始「長話短說」。
「十九年前,境外的『太陽神』組織,曾試圖入境偷竊道德天書……」
「這個我知道。入境的聖諭戰士都死光了。說一些我不知道的。」宿貞急切地問。
衣飛石默默給宿貞添茶,希望她能安穩一點。
「容先生出入國境時,有時會幫國內一些部門,攜帶一些比較敏感的資料。當年他去倫敦遞交的材料具體是什麼,我不能說,保密時間是五十年。我只能告訴你,那是對我們非常重要的一份文件。它的重要性不亞於《道德天書》。」丁儀說。
從容錦華意外死亡之後,宿貞就知道丈夫在替有關部門幹活。近二十年來,她一直在痛恨這件事,卻又無法向任何人抱怨——容家能有今天的財富地位,豈能不做相應的犧牲和擔當?
一直到今天丁儀終於說出來了,她才忍不住反問:「既然它那麼重要,讓錦華去送?」
你們的戰士呢?你們的特勤呢?再不濟你他嗎來找我啊!我常宿貞一個打十個!我去賣命不行嗎?把我老公還給我!
「因為那份資料的重要性,安防等級很高,所以,對方誤認為那份材料就是《道德天書》。」
「他們襲擊了容先生。」
「羲和當時就在倫敦。容先生死亡之後,羲和返回京市,和另一撥繼續尋找《道德天書》的太陽神遺黨形跡吻合。宿女士,請相信我,羲和不值得信任……」
宿貞打斷她的話,問:「『他們』是誰?」
「境外的『太陽神』組織。」丁儀說。
「聖諭戰士在第一次入境時就死光了。」宿貞肯定地說。
「他們擁有的不止是聖諭戰士。這個組織名義上是境外異能者協會,其高層及核心,其實都是華夏人。我們只知道焦家、崔家、王家都在其中。情報顯示,隱盟之中有大概有三兩家比較頂級的家族,是『太陽神』的幕後首腦——」丁儀說。
「如果隱盟頂級家族是其首腦,《道德天書》不可能還在境內。」宿貞不相信。
丁儀沉默片刻,說:「泰山東嶽廟的那一本,不是真的《道德天書》。」
「你們藏起來了?」宿貞霍地站起,丁儀剛才接的通話瞞不過她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問,「你們把《道德天書》放長陵地宮了?」
丁儀搖搖頭,說:「那一本,也是假的。」
宿貞方才稍微鎮定下來,思考了片刻,問:「誰偷走了我的孩子?」
「我們的人。」丁儀說。
「為什麼?」
丁儀看著她,沉默片刻之後,說:「當時有兩股勢力打算報復。一邊是英國特工,一邊是沒有拿到《道德天書》的太陽神。為了保證安全——」
「你胡說。」宿貞看著面前的茶杯,「他們傷不了我的孩子。」
能讓容家兩位老爺子一起閉嘴,對長房長孫被換表示默認的理由,絕不可能是這個。
「我剛剛去過紐約。」
丁儀臉色陡變:「謝潤秋不值得信任——」
「潤秋是錦華的兄弟。羲和是我的朋友。他們倆都不值得信任,你值得信任?」
宿貞拿起面前的茶杯,噗一杯茶潑在丁儀臉上,「我就想看看你要怎麼胡謅。錦華當年的目的地是紐約,中途改道去了倫敦,原因就是替你們送那份材料——」
她轉身走到電視櫃前,從抽屜里找出一沓複印好的紙張,啪地摔在茶几上。
「這就是你們讓他送的材料?啊?《詩經起源與先秦民俗研究》?」
丁儀冷靜地說:「這份材料是謝潤秋給你的?」
「我去你們機密檔案館里找的。保密五十年。」宿貞在對容沖父子發動攻擊之前,就已經去找了當年的任務檔案。從前不敢妄動,是因為投鼠忌器,怕兒子出事。現在兒子都藏不住了,她還怕什麼?
在國外,她不止見了容錦華最好的兄弟謝潤秋,還和當年英國一些已經退休的特工「聊」過。
她知道丈夫死於一場陰謀。
她想知道的是,官方背後,究竟是誰策劃了這場陰謀?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宿貞走近丁儀,眼神冰冷泛紅,帶著殺氣。
「是誰殺了我的丈夫,偷走了我的孩子?」
「殺害容先生的兇手至今沒有直接證據能確定是誰,我只能說,九成可能是羲和。偷走公子的人是我們的人,我們是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丁儀兀自不肯改口。
宿貞在虛空中狠狠一劈手。
丁儀左肩乃至臂膀的所有骨骼,都在一瞬間發出粉碎的聲響,軟綿綿宛如死肉。
宿貞把她左肩以下的所有骨頭都劈碎了,碎成渣滓,融入血肉。
丁儀臉色瞬間蒼白如紙,這女人最硬氣的是,竟然一聲沒吭,也沒痛昏過去,依然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絕不能相信謝潤秋和羲和。宿女士,目前很危險……」
「沒有人比我更危險。」宿貞低聲說。
丁儀的年紀和她相差無幾,十多年前容錦華遇難時,丁儀不可能身居高位。
所以,宿貞沒有殺了她。
「如果我是你,我會給常居雷打電話。」
丁儀瞳孔收縮。
宿貞找出手袋裡的白金手鏈,戴在左腕上,目無表情。
「做個了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