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5.鄉村天王(114)
容錦華信任宿貞的判斷。
他一切玄學相關的常識都來自於宿貞,生前死後面對非自然力量時, 容錦華所有行之有效的應對, 也全都來自於宿貞的講授。他信任宿貞的專業, 更信任宿貞對自己的感情。
這是個絕不會欺騙自己,也絕對有能力對事件進行專業評估的人。
夫妻二人只說了不到五分鐘, 容錦華就改變了策略。
「有可能改變他的立場嗎?」既然對付不了, 那就努力示好。這是一貫策略。
宿貞反問道:「你知道他的真實立場嗎?」連他站哪邊都摸不透,何談改變?
容錦華思忖片刻, 向妻子求助:「他拿走了海族的海神印。」
「那是一件超級武器。你就在倫敦, 跟了全程,應該知道海神印的超凡之處。」
「海神印一旦升空, 能夠打擊覆蓋範圍內的所有航空器、導彈, 能夠讓任何一架飛機隨意隱形, 能夠感染覆蓋下的所有生物使之傀儡化……」
他問宿貞, 「如果修界由你執掌門戶,你會讓這麼一個人回到華夏?」
宿貞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在為什麼生氣。」
容錦華嘆了口氣, 想拉宿貞的手。
人鬼殊途, 宿貞又不肯配合,他的手指虛無地從宿貞冷漠的指間劃過去,到底抓了個空。
「我們的兒子現在跟在他身邊。深海相遇時, 他們魂魄相連,能用喚魂法歸竅——」
當日從煙水世界逃出來時, 全仗著衣飛石魂魄歸竅的吸力, 這自然是翡翠玉絲的功勞。
然而, 謝茂沒和衣飛石提及的副作用是,衣飛石拉著謝茂的魂體回身軀的同時,等同於交出了肉身的所有權,謝茂能跟他一起魂魄入體。就衣飛石那樣信任的狀態,謝茂想要侵佔他的身體,奪取肉身自用,不費吹灰之力。
以謝茂和衣飛石的關係,這點兒副作用當然也不必提。
謝茂真想要衣飛石的軀殼,一句話,衣飛石閉眼就給他了。——謝茂也不可能傷害衣飛石。
然而,容錦華與宿貞這一對野生爹媽,並不知道二人間跨越了生死界限的深情。
容錦華說一句,宿貞聽懂了。
夫妻二人頓時摒棄前嫌,一起開始犯愁。
「我至今也不明白,飛兒到底是中了哪一種邪。此前他與謝茂毫無往來,突然就對謝茂情深難捨,連媽媽都不肯要,只要那個姓謝的。」宿貞不滿地沖容錦華髮脾氣,「當初你對謝潤秋也是這樣!」
謝潤秋三個字戳中了容錦華的痛處,他陰著臉語塞片刻,才弱弱地辯白:「我和謝潤秋不是我們寶寶和那臭小子的關係……我們不睡覺。」
「你的死究竟和謝潤秋有沒有關係?」宿貞問。
「我不知道。」容錦華死後沒去地府過堂,並不知道死前的前因後果。成了鬼又被囚禁在煙水世界,他是鬼,不是神仙,哪裡能知道究竟是誰害死了自己?
「先不說這個。貞兒,謝茂拿著海神印,特事辦絕不會允許他活著,咱們兒子就是第一條池魚。」
宿貞愁的也就是這個。
至高海印的存在太影響世俗了,最關鍵的是,它是深海文明的產物。
至高海印和從古至今都生長在華夏的修真文明不同。隱世家族已經習慣了和世俗政權和平共處。哪怕修真者也有打飛機、炸導彈的本事,同樣生長在華夏土壤上的掌權者不會對此驚訝忌憚,如何與隱修世家相處,也是歷代相傳的帝王術。
歷朝歷代都有入世應劫的修者,國難當頭,更有無數修士慷慨赴難。
這些都是相關部門與隱世家族互相信任的基礎。
拿著至高海印又來歷不明的謝茂不一樣。
對於他這樣的隱患,能除之而後快,就絕沒有當權者會手軟。
哪怕換了謝茂和衣飛石掌權也一樣。謝茂或許會收繳至高海印作為戰略儲備,留目標一條命,衣飛石派出的暗殺小隊大概都能刷屏了。——持有者死後,至高海印會飛回深海。任它飛回深海也好。
誰會喜歡天空上隨時升起一把想打自家飛機就打自己飛機,想製造喪屍攻城慘案就製造喪屍攻城慘案的大殺器?
不管是華夏政府還是隱盟,都會想盡辦法拿到謝茂手裡的至高海印,不論任何方式。
容錦華很了解特事辦的行事風格。
他想要殺了謝茂,於公是為國分憂,於私是想要盡量保護兒子不受牽連。
現在宿貞既然說殺了謝茂不現實,他也不想讓特事辦對謝茂進行拉鋸戰——以兒子目前對謝茂的關切程度,戰線一旦拉長,肯定會把兒子埋進去。
「有辦法你就快說,跟我打什麼官腔?」宿貞頭疼得不行,特別想抽容錦華。
※
次日下午三點,衣飛石被飢餓與尿意催著睜開眼,這才發現自己睡得脊背都疼了。
他睡了足有二十六個小時,謝茂醒了幾次都陪著他繼續睡,這會兒也招架不住了,正在外邊客廳里聽音樂,看新聞。聽見洗手間里漫長的放水聲,謝茂端著一杯鮮榨的白果汁,倚在門口嘲笑:「起來了?我正擔心你被尿憋死呢。」
衣飛石洗去臉上厚厚的油脂和眼角的眼屎,走到謝茂跟前,還是覺得累,渾身都虛弱。
他一頭抵在謝茂的肩膀上:「先生。」
謝茂最受不了他這樣睡眼惺忪的模樣,前世根本見不到!一睜眼就雙眸清亮,從不迷糊!現在衣飛石換了個殼子,身體素質沒前世那麼好了,睡不醒就會迷迷糊糊的。現在衣飛石這麼撒賴地靠著他,不是撒嬌是什麼?謝茂得意極了,老媽子似的念叨:「快刷牙,我給你榨了果汁。」
衣飛石默默轉身去刷了牙,突然問:「您的空間升級好了?」不然哪兒來的果汁?
「好了。待會兒咱們進去玩,園區和生活區都升級了。園區另外開了一片養殖試驗區,不過,我也不是養殖專業,試驗區八成用不上,倒是可以養點喜歡的活物——你不是喜歡駿馬細犬么?得空找些良種繁育幾代,挑好的給你玩兒。」
謝茂把端著的果汁給衣飛石,看著他睡得略浮腫的臉,暗想,這回真不能阻止小衣減重了。
衣飛石把果汁咕嚕咕嚕喝了個精光,飢腸轆轆終於得了些安慰,腦子也終於開始轉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耽誤回程了么?」
衣飛石漱了口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謝茂就坐在床上看他。
「睡了一整天。現在是第二天下午了。回程么,大約是沒有耽誤吧。」謝茂也不知道。他和衣飛石都在睡覺,除非出了大事,誰敢來敲門催促?
「你睡著的時候,你那個野爹,來找我了。」謝茂說。
他們倆就像是普通夫妻,起床之後,各自收拾內務,聊著彼此不知道的家事,特別生活化。
衣飛石是在軍中養成的習慣,洗漱穿戴動作都很快,只是為了滿足謝茂「欣賞」的情緒,才放慢了收拾衣物的動作。他這會兒正在扣腰帶,聞言驚訝地回頭:「他跟來了?」
「他是鬼。跟著血緣關係找到我們,很簡單。」容錦華兩個兒子都在一起,目標更明確。
「我不奇怪他能找過來。」衣飛石快速穿好剩下的衣服,行至謝茂跟前,擔心地問,「他離開倫敦,直接來找您。——是為了至高海印和深海王劍?他和您談了什麼條件?」
謝茂低笑道:「我把他關門外了。」
這是謝茂很喜歡用的心理戰術。
不管容錦華找來是想做什麼,先打斷容錦華的計劃,讓他受挫。再通過一段時間的冷處理,讓被動進入等待狀態的容錦華升起焦慮和不確定感。
至於樓下的宿貞,那是另一種層面的打擊。宿貞會告訴容錦華,謝茂不好惹。
這或許會引起容錦華的憤怒,也很可能讓容錦華對待謝茂的問題時更認真謹慎,在他被迫等待與謝茂交談時,也會更焦慮,壓力更大。
不管是憤怒還是焦慮,一個不冷靜的對手,總比攜帶全套計劃來套路自己的對手好得多。
「十八年。」衣飛石指了指自己的咽喉,稍微屏息,提醒謝茂,「他很專業,不會輕易動搖。
謝茂處理容錦華動用的手段是下意識的,多年帝王生涯已經刻入骨髓,並不代表他真的想在容錦華身上達成什麼目的。事實上,他不在乎容錦華想怎麼樣——容錦華已經死了。他對衣飛石的意義,在於他還沒有轉世投胎,一旦他去了地府,下輩子就和衣飛石沒什麼關係了。
容錦華是否動搖,是否中了他的圈套,他都不關心。
「說說看法。」謝茂照例拿衣飛石當輔臣諮詢。
「宿夫人已經認輸了。她不會讓容大先生做出出格的事來。」衣飛石肚子咕嚕嚕地叫了好幾聲,謝茂帶著他到外間坐下,拿出行軍飯盒,打開兩個,衣飛石忍不住先吃了三五口,才繼續說,「他們也不會狂妄到讓您交出至高海印……大概,會做一個幌子。」
「比如?」
「比如請一位德高望重的修士擔保,又或者給您一個更可靠的身份。」
兩人正吃著飯閑聊處境,他們起居的動靜已驚動了樓下等候多時的兩口子。
砰砰。
有人敲門。
衣飛石放下筷子想去開門,謝茂指了指他的眼睛:「我去。」
於是,一向翹腳等衣飛石服侍的謝茂,難得一次去開了門。
門外的宿貞與容錦華夫妻二人,就看見自己兒子大喇喇地坐在沙發上刨飯(實在太餓了),商量中極其難以對付、可能還欺負兒子的奪舍老鬼謝茂,笑眯眯地來開了門。
容錦華覺得,妻子說兒子被謝茂欺負,會不會是危言聳聽?因為她不喜歡兒子睡男人。
宿貞則看著囫圇咽下一口飯站起來的兒子,心中發酸。
……一整天都不放人出門,還不許吃飯。飛兒真受委屈了,飛兒好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