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5.兩界共主(29)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就說我起不來!」衣飛石打定主意要勾引謝茂, 這時候就開始試探謝茂的底線了。
否則, 真的搬到夏涼軒中與謝茂同住, 那時候拿捏不住分寸再想試探, 只怕就來不及了。不管是把謝茂逼急了對他用強, 還是讓謝茂覺得無趣對他失去了興緻,對他而言都是極壞的局面。
不管朱雨怎麼勸說, 衣飛石都不肯起床, 催得急了真在屋子裡砸枕頭。
朱雨無奈, 只得先將徐屈請回萱堂宮, 回稟謝茂:「侯爺起床氣大, 不肯來。」
謝茂正坐在餐桌前等衣飛石來吃飯,本是喜氣洋洋, 聞言立刻冷下臉,脾氣卻不是沖著衣飛石,而是訓斥朱雨:「他不來就不來,照實說就是了。『起床氣大』, 這也是你能說嘴的?你怎知他一定是起床氣大?就算他真的起床氣大, 也輪不到你來多嘴置喙!」
朱雨勸了幾次都勸不來衣飛石, 害怕謝茂責備他辦事不力, 因此暗中告狀。
哪曉得謝茂眼裡容不得一點沙子, 他就這麼偷偷上了一點兒眼藥, 立馬就被毫不客氣的扇了回來, 只得跪地認錯。徐屈在一邊冷眼看著, 心中冷笑, 演,繼續演。
謝茂飯也不吃了,問徐屈:「小衣可是擇床沒睡好?不行,我得帶個大夫去看看。」
不等徐屈說話,他已經帶著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夏涼軒,留下徐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滿臉卧槽:你大清早地把我弄過來幹嘛?看你吃飯?哦,這飯還沒開始吃!
【目標人物「徐屈」正在腹誹宿主。宿主是否開啟輔助功能?】
【這個輔助功能升級了啊?連別人心裡想什麼都能查看?】
【並不能查看。】
【那你讓我開輔助功能?忽悠我?】
【……宿主是否開啟輔助功能?】
【不開。】
謝茂一路上和系統打著腦內嘴仗,松風院很快就近在眼前。
和朱雨稟報的起不來床不同,謝茂進門時,正看見一個穿著石青色中衣的少年在院中站樁,此時太陽還沒出來,山中氣溫還未升高,正常人不食不動不會流汗,在院中站樁的衣飛石卻似渾身有熱氣蒸騰,氣血上下奔涌,裸|露在外的肌膚也都保持著潤而不汗的狀態。
衣飛石確實昨夜睡晚了,今天有點賴床。不過,他出身將門,每天都要早起練武,朱雨來吵了一次他也睡不著了,乾脆就爬了起來。
謝茂進門時他有些錯愕,這下被捉了個正著,立時露出兩分尷尬,上前請罪:「殿下恕罪。」
「不怪不怪,是孤這個做東主的沒思慮周全。」謝茂第一次在衣飛石面前自稱為「孤」。
衣飛石試探他的底線,他就不能表現得毫無脾氣。得寸進尺的毛病誰都有,真慣壞了衣飛石,惡果最終不也得他自己吃?
「馬上讓針線上人來給侯爺量身裁衣,各色衣物都要齊備,侯爺是將門虎子,騎射裝,練功服,尤其要多趕製幾身。瞧瞧你們辦的事!憋得侯爺門都不敢出,只得在院中練功,如此怠慢,簡直可惡!」
「你看,倒叫小衣見笑了。孤急慌慌地過來,還以為是小衣擇床不適,要看大夫呢。」
「原來竟是為了一件衣裳。」
兩句話功夫,謝茂就幫衣飛石把不肯去夏涼軒的理由找好了。
——來得匆忙沒準備好練功服,要練功只能穿著中衣,可不就只能待在自己院子里嗎?
衣飛石真沒講究到這個地步。他在家中營里練武時多半打赤膊,這還是顧忌著在信王行宮,怕有莫名其妙的宮女啊什麼的出入,所以才穿了一件中衣出來。可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麼解釋,謝茂就幫他把屎盆子扣伺候的下人頭上了,他也只好默認了。
「孤來得唐突,莫不是打擾小衣練功夫了?」
「沒有。卑職恰好收功了。」他難道還能說,對,你打擾我了?
謝茂就接過朱雨遞來的熱毛巾,親熱地給衣飛石擦了擦微潤的臉蛋,又恢復了一貫的溫柔親切:「那就好。真怕打擾了小衣。夏涼軒中備著飯食,小衣披上衣服,隨我一起過去,先吃點東西,再洗洗。——廂房已經給你準備好啦。待會就讓針線把裁好的衣裳也送來。大約沒那麼快,我看你我身量相差不多,你先穿我的衣裳……」
「怎麼敢穿殿下的……」信王乃一等王爵,衣裳都有蟠龍紋記。
「我也有幾身出門玩耍時穿戴的常服,沒什麼標記,不逾制,安心穿著便是。」
「……是。」
大清早就鬧了這一出,謝茂再對衣飛石提出什麼邀請時,衣飛石就不太好拒絕了。
畢竟他是撒謊怠慢又被捉了個正著。若衣飛石混到他爹衣尚予的地步,當面撒謊也不礙事。遺憾的是,他目前還只是一個蒙受父蔭的小孩子,衣尚予又不在身邊,真把謝茂惹急了以欺哄怠慢的罪名懲戒他,誰都救不了他。
——謝茂不僅是一等王爵,從文帝、梨馥長公主的關係算,他還是衣飛石的小舅舅。
長輩收拾撒謊的晚輩,誰能說一個不字?所以,衣飛石只能選擇老實。
老實的衣飛石聽從謝茂的吩咐,稍微擦擦身,穿好衣裳,跟著謝茂一起散步回萱堂宮。
衣飛石平時收功之後也不會立刻沖涼,總要稍歇片刻,等氣血恢復尋常之後,再洗浴進食。這是養身之道。可平時也不會浹著汗悶著衣服,跟外人一起逛園子啊!身側謝茂輕衣緩帶,滿身輕鬆,行走時風中就帶著淡淡的香氣,顯然衣裳熏過香。衣飛石覺得自己汗津津的,略不自在。
偏偏謝茂還不客氣,總是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臂,說話時半邊身子就靠了過來:「你看那處風光如何?今日天氣不好,待來日晴空艷陽時,我帶你划船去水中遊戲,水甜花香,也是樂趣。」
「謝殿下。」衣飛石想往旁邊躲兩步,他覺得自己汗濕的頭皮,也許不太好聞?
這信王鼻子是不是不好?還是喜好南風的人都愛邋遢?
好不容易拉拉扯扯到了夏涼軒,衣飛石想去盥洗,謝茂又非要拉著他吃飯。
衣飛石勉強坐下,揭開新送來的碗盤一看,竟然就是自己昨夜多吃了兩口的醬肉涼麵與烤饢。
他這才明白為何昨夜的「宵夜」那麼大陣仗——十多個宮人,統共提了二十多個食盒,在松風院的正堂大圓桌上擺了六十個多個碗碟,冷熱咸甜簡直大雜燴。
原來,昨夜竟是奉命看自己喜好口味。仍在少年時的衣飛石,心思就有些複雜了。
他知道謝茂對自己別有所圖。可是,他也一樣。謝茂貪圖他的身體,他謀算的卻是謝茂的前程。兩者相較,他要的價值更大,心腸更狠,對謝茂更加殘忍。
謝茂想要他的身體,就親親熱熱地哄著他,悉心差遣下人關懷他。他謀算謝茂的前程,又給了謝茂什麼?含羞帶怯的故作天真,似熱實冷的刀兵戒備。這不公平啊。因年少熱血還未徹底心臟的衣飛石,自己就察覺到了一絲不磊落。
謝茂幾次親自為衣飛石布菜,自己也沒怎麼吃,就看著衣飛石不止地笑。
他這笑也不讓人緊張厭惡,就是特別開心,眉眼含春,笑意融融,任誰看了都知道他心情好。
一頓飯吃完,外邊太陽也升了起來,衣飛石喝了熱湯,額上微微冒汗。謝茂就是愛逗他玩兒,哪裡捨得真的折騰他,早就吩咐銀雷準備好了浴湯,此時故意對衣飛石說:「真是好熱天氣。剛起床就是一身的汗。……我也得洗一洗。」
徐屈耳朵立刻就豎了起來,這個手腳不幹凈的壞坯子,又想幹什麼!
謝茂不負所望,就在飯桌前曖昧地拉住了衣飛石的手:「反正都要洗,不如一起吧?也顯得更親熱些。我有好多話想和小衣說,真是一時一刻都不想分開。」
你要不要臉了?剛見面第二天就纏著人共浴,你還是個王爺嗎?淑太妃管不管你?徐屈常年廝混在軍中聽慣了葷素不忌的話,今天也忍不住想給謝茂跪了。更讓徐屈覺得瘋狂的是,衣飛石竟然愣了愣,然後點點頭,說:「那卑職服侍殿下入浴。」
這就是你勾引信王讓他更喜歡你的手段?徐屈懵逼。
這就是你勾引我,讓我更喜歡你的手段?……謝茂也懵了。
「那你為何不閃不避,反而與他刻意親近?」
徐屈不認為衣飛石對男人感興趣。
退一萬步說,就算衣飛石喜歡男人,那他也不可能看上信王。
信王是大行皇帝幼子,從小嬌慣得文不成武不就,偏偏宮中的淑太妃小林氏老謀深算,朝中更有林丞相把持大局。信王若是和掌握兵權的衣家親近,那妥妥就是個扶不起來又惹今上忌憚的禍根。
——衣尚予自己都麻煩纏身牽扯不清了,哪裡還敢去勾結王爵?
徐屈心中猛地一顫,看向衣飛石:衣尚予受文帝深恩,不忍廢帝自立,衣飛石呢?
就算衣飛石沒想過謀朝篡位的事,他是否想過廢了宮中那位氣量狹小的皇帝,扶立傳聞中性情溫和、對待下人都溫情脈脈的信王呢?否則,他為何明知道信王心思不純,卻還是刻意親近信王?
衣飛石看明白他眼中的震驚,冷笑道:「老叔,家破人亡就在眼前,您想太多。」
謝茂在夾牆裡看不見衣飛石的表情,只聽出那少年冷靜的聲息中帶著一縷憤懣苦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頂多就是頭疼一下,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涌。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涌。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盡量讓信王更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