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6.兩界共主(60)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去歲西北大旱,陳朝年內必有災民流患。那邊的狼崽子是什麼脾性, 老叔不知道么?國內有事, 必釁於外。襄州仍在對峙, 陳朝受災嚴重的潭、羋二郡, 南下即是秦、雲二州。待去歲陳糧耗盡之前, 陳朝必會另開戰場,就在秦、雲二州。」
「阿爹上書請調精兵於下虎關,便宜馳援秦、雲, 皇帝先給阿娘晉了長公主。」
謝茂只聽見衣飛石嘲弄至極又灰心至極的聲音,「他不想打贏這一仗。」
「他就是想丟了秦州, 丟了雲州,再以失疆裂土之罪殺了阿爹。」
……
謝茂默默無語。
他一直都知道衣飛石很聰明, 卻沒想過衣飛石在少年時就有此見識。
在他的印象中,衣飛石打仗很厲害。除了初出茅廬那一仗勝得驚險些,真正是一輩子戎馬倥傯捷報頻傳。戰事交給旁人,謝茂在京中就得揪著心等戰報。若是交給衣飛石, 頂多就是頭疼一下, 這衣大將軍回來了,只怕又要拉一摞老長老長的請功表……得賞官賞銀子啊。
戰事上, 衣飛石可謂一言九鼎。政事上,他卻始終一言不發,從來不管不問。
謝茂一直認為他不太懂政事。現在終於明白了, 衣飛石哪裡是不懂?明明是太懂了。
一位百戰百勝的常勝將軍, 一位親手打滅陳朝、降服浮托國的絕世悍將, 說他不懂政事?衣飛石打的兩場都是正兒八經的滅國之戰!這種層級的戰爭,指揮者若不精通政事,怎麼可能順風順水在短短十多年裡就結束了戰爭?
此時衣飛石不過是在衣尚予帳下聽令的役兵,眼光就已不再局限在方寸之間。
他想的並不是陳朝與謝朝正在開戰的襄州,而是陳朝之內的暗涌。
——也包括謝朝內部的暗涌。
打仗,從來都不是短兵相接的那一點兒實力比拼。這世上或許有偶然發生的單純戰鬥,卻從來不會有目的單純的戰役,更沒有目的單純的戰爭。
衣飛石今年不過十五歲,就已經具備了絕世名將才擁有的胸襟眼界。
聰明的人,當然是從小就聰明。
謝茂心想,當初自己也是重生了一次才看懂皇帝的險惡用心,和芝麻餡兒的小衣比起來,第一世剛穿越來這個世界的他還真是傻白甜。
皇帝才將衣尚予請求調兵的奏摺留中不發,衣飛石就一眼看穿皇帝想殺人了。
這種近乎可怕的洞察力,著實異於常人。謝茂自愧弗如。
朝野上下,包括第一世剛剛穿越來的謝茂,見皇帝扣了衣尚予的奏摺,想法大抵都是,皇帝忌憚衣大將軍兵權在握,不欲他再擴大勢力染指秦、雲二州,所以才暫時擱置。
——誰能在這時候就想到,皇帝願意割讓一州土地,只為殺衣尚予?
甚至在前世秦州戰敗,皇帝下旨處斬衣尚予時,都有不少人在刑場邊上幻想,皇帝會有一道恩旨,臨刑前一刻喊個「刀下留人」。——殺衣尚予,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拿一州土地做犧牲殺衣尚予,這就更加不可思議了,根本不能想象!
「阿爹不信。阿爹說,天下是皇帝的天下,皇帝豈會用國之大事開玩笑?殺衣尚予區區兩名甲士即可,不必用兩州之地犧牲。」
「哈。」衣飛石苦澀地笑了一聲,「老叔,你不說話。你也不信我的判斷。」
我信你。謝茂在夾牆內默默地說。
好半晌,徐屈的聲音才重新響起:「就如你所說,皇帝要拿衣家開刀,你不勸大將軍早做防備,牽扯信王作何?」他言辭間充滿了對謝茂的輕蔑鄙薄,「他娘是個厲害角色,他娘舅也是個厲害角色,奈何他扶持不起,否則,如今坐在龍椅上的,也不是這一位。」
說到這裡,徐屈就罵了一聲,「咱們也不至於這麼為難!」
林家和衣家沒有利益往來,但林丞相對衣尚予很有幾分信任倚重。若是謝茂登基,小林氏與林丞相把持朝政,衣家確實不會像今天這麼進退維谷,更不會鬧出讓衣尚予在青梅山遙控戰局的傻逼事來。
所以,我這是被鄙視了?謝茂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阿爹那裡,我勸過了,也請襄州大兄寫信勸了。阿爹只是不聽。」
謝茂心中默默地說,他哪裡是不聽?他是沒辦法,也不敢拿兩線戰局做賭。但凡衣尚予有一絲私心,前世他也不會落到身首異處的下場。你阿爹忠君愛民,戰功赫赫,是百世不出的英雄好漢。
徐屈也不吭聲了。衣尚予拿定了主意,誰能勸得服?
「老叔先設法給阿爹透個風去,就說信王哄我在行宮玩耍,心思不純。」
「這些日子我會盡量讓信王更喜歡我。」
謝茂心中早有揣測,對此不甚意外。他比較感興趣的是,牆外這個小朋友會用什麼「手段」,讓自己更喜歡他?
「小石頭,你要做什麼?」徐屈本能地察覺到危險。
衣飛石陷入了短暫地沉默,半天才慢騰騰地說:「我要看一步走一步。總之,目前這樣粉飾太平的局面,必須被打破。我要讓阿爹和謝家的矛盾掀到檯面上來。」
「你要做什麼?」徐屈固執地問。
還能做什麼?互相傷害咯。
謝茂看著手提的燈火,輕輕嘆息。衣飛石的打算,竟然和他不謀而合。
前兩世謝茂想當皇帝,重生以後就不敢出幺蛾子,老老實實地待在行宮替文帝守陵,眼睜睜地看著衣尚予以失疆裂土之罪被斬。在這件事上,有能力力挽狂瀾的人,全天下也不超過五個。可願意豁出一切救衣尚予的,一個都沒有。
這一世謝茂不想混了,破罐子破摔,故意來找衣飛石。豈料他才剛剛露出一點意向,衣飛石就順竿爬了上來。——前世衣飛石沒能抓住他這根救命稻草,又在暗中努力過多少次?失敗過多少次?最終眼看著家破人亡,變成那個冷峻沉默從來不笑的模樣?
衣飛石認真地說:「老叔,我沒辦法了。此事對不起信王,也或許連宮中淑太妃、朝中林丞相也會被一併坑進來,可我沒辦法了。」
「他若色而不淫、待我謹守分寸,就請老叔向阿爹求救,說信王囚虐於我。」
「若他行事不尊重……」
謝茂聽著少年小衣略帶稚氣又冷靜認真的聲音,脊背稍微有點發涼。
「我便給他一刀,讓他去做太監!」
嘶……
徐屈與謝茂同時抽了一口涼氣。
不得不說,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衣飛石這打算都是分分鐘坑爹造反。
前者讓徐屈謊報衣飛石受辱,衣尚予若暴起發難,最後查實並無此事,眾口鑠金之下,皇帝必然猜疑他要反,朝野只怕也認為他是試探著要反,這種情況下,衣尚予不反就是死,必然要反。
後者就更霸道了,衣飛石一刀閹了淑太妃的獨子,林丞相的外甥,直接就幫衣尚予徹底和朝廷撕破臉了。——除非衣尚予能捨得轅門斬子,殺衣飛石向皇室交代。否則,他只能和謝家正面懟。
衣尚予本是害怕兒子被信王哄著干點坑爹事害他全家,得,根本都不必謝茂蠱惑,衣飛石坑起爹來簡直喪心病狂。
怎麼辦,好想把小衣捉來痛打一頓。這娃怎麼就這麼壞呢?謝茂齜牙。
他只是想釀造一點曖昧的氣息,讓衣尚予覺得自己對衣飛石有興趣,且打算施壓把衣飛石帶上床,大家談談條件,耍耍脾氣,軟硬兼施,最終達成衣尚予交出兵權、辭官歸隱,帶著兒子逃之夭夭的目的。
衣飛石這個狠啊,出手就是殺招,不管是狀告謝茂囚虐自己,還是要送謝茂去做太監,都沒給自己留一點退路。逼得他爹不反不行。
所以衣飛石說對不起信王。這一套組合拳打下來,信王這輩子就徹底毀了。
——逼|奸軍神衣大將軍嫡次子,逼反謝朝的守護神。
——更壞的情況是,也許他還被衣飛石閹了。
春秋筆重。千載之後,史書上會給信王謝茂記下怎樣的一筆?
這小子忒不是東西了。謝茂一邊默默地罵,一邊又忍不住好笑。
就是這麼狡猾的衣飛石,才能在今後五十年裡覆滅陳朝、浮托國,使天下重歸一統,守護那一片海晏河清、萬民生息的盛世。他越狡猾,謝茂就越高興。縱然放棄了治療,謝茂仍是鍾愛著一片被他統治過的大地。
這一片大地,沒有謝茂,也有其他的皇帝。守護著天下一統的衣飛石,卻只有一個。
因是夏日,謝茂衣冠多清淡素雅,今日愈發寡淡,素衣玉飾,常用的摺扇因扇墜掛著一枚紅寶,也被他棄之不用。漱口之後,謝茂飲了一盞薄粥,搭著一碟子菌菇雜蔬,素得趙從貴心裡發愁,王爺這是怎麼了?
才用了朝食,就有宮中太監來傳旨:「著信王謝茂即刻進宮。」
謝茂進宮通常都是趙從貴從旁服侍,這位是朝陽宮出身的閹宦,出入宮闈當然比沒凈身的朱雨銀雷方便。讓人看不懂的是,謝茂此次進宮沒帶外侍長余賢從,而是命余賢從看守王府,帶的是黎順、常清平並十二名領班侍衛。
旨意來得突然,謝茂也不曾擺出親王儀仗乘坐馬車,一匹快馬長驅直入禁中。
宮中已是一片縞素。
謝茂在左安門前下馬,太常寺官員已靜候多時,即刻上前為謝茂更換喪冠素服,另有太極殿服侍的小太監等著引路,一路哭兮兮地把謝茂領到了奉安宮中。殿前諸皇子已跪了一地,側殿是後宮嬪妃,皇帝站在皇后靈前一言不發,……沒看見淑太妃?
「皇兄,皇兄!」謝茂連滾帶爬地撲上去跪下,滿臉不相信地看著楊皇后的梓宮,拉扯著皇帝的龍袍衣擺不放,「為什麼?怎麼了?我不信!我阿嫂怎麼了?阿嫂,阿嫂!」
眼瞅著信王一個虎撲就往皇后梓宮上撞,守在靈前的禮部、太常寺官員,打下手的太監,全都嚇得臉色煞白,七手八腳把信王拽住:「王爺不可!不可啊!」這要是讓信王把皇后梓宮撞個趔趄,他們全得陪葬!
謝茂衝撞幾回沒法突圍,掉頭要去哭他皇兄:「哥,你說話!我阿嫂怎麼了!」
跪在殿外的皇二子謝沐一躍而起,衝進殿來指著謝茂怒罵:「你還敢問怎麼了?若不是你無理殺害承恩侯世子,母后豈會一病不起!五弟也因你下獄,母后就是被你氣死的!」
謝茂滿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戲特別好地退了一步,肩膀都耷拉了下去。心中忍不住吐槽,你媽就蠢,你比前世還蠢。
這時候你蹦達出來幹什麼?我是皇弟,不是皇子,把我罵毀了有利於你奪嫡上位嗎?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說皇后是被氣死的,讓皇帝怎麼下得來台?他老婆成了謝朝開國以來第一個被氣死的皇后!多好聽?你是想把皇帝氣死吧?
果然不等謝茂吭聲,一直站在皇后靈前作憂鬱狀的皇帝陡然暴怒,飛起一腳踹在皇二子謝沐身上,怒道:「皇后才咽氣呢!孽畜就敢踩著嫡母娘娘屍骨陷害宗室!奸骨佞心,刁毒至此,令人髮指!」
這一腳踹得結結實實,謝沐飛出去六七尺,被殿前門檻卡住,瞬間臉白如紙。
謝茂第一個上前抱住皇帝:「陛下息怒!您保重啊皇兄!」
皇帝被他抱得差點站不穩,似是傷心至極,一手扶著皇后梓宮,淚如雨下:「梓童,你不在了,朕心亦如死灰。」返身就指著謝沐繼續罵,「皇后不在了,琰兒還在呢!縱沒有了琰兒,朕還有長子,輪不到你這畜生耀武揚威!」
兩句話說得滿堂眾人脊背生寒!皇五子完了,皇帝要立皇長子!
謝茂抱著皇帝的腿,這分明也是一個人的腿,一樣的骨頭,一樣的血肉,一樣從母胎中娩出,一樣牙牙學語長大。可是,為什麼他就能做出這樣狠毒的事呢?——這可是在楊皇后的靈前啊!楊皇后英靈不遠,聽見皇帝親口說不保全她的兒子,她該有多心寒?
他一向知道皇帝涼薄猜忌,小氣刻毒,可他真的沒有想到,皇帝會心狠成這樣。
這可是……在楊皇后的靈前啊!
※
奉安宮楊皇后梓宮之前,皇帝一場暴怒,昭示著中宮嫡子廢了,皇二子謝沐也廢了。
默默跪在殿外的皇長子謝灃欣喜若狂,替楊皇后跪靈時越發虔誠悲痛。
——皇帝說了,沒有琰兒(嫡子),還有長子。
只要謝琰陷在大理寺里出不來,儲君的位置,得來全不費工夫。
謝灃一邊哭得涕泗橫流,雙眼紅腫,一邊努力地想,怎麼才能讓謝琰永遠出不來呢?五弟那個暴脾氣,只須有司官員羞辱兩句,他就會自己受不了玉石俱焚了。
他一邊哭著嫡母,一邊盤算著如何弄死嫡母的親子,半點兒不覺得心驚。
人死如燈滅,活著怕她,死了?倒是叫她從梓宮裡爬出來呀!
※
謝茂是臣弟,在靈前初祭之後,不再守在奉安宮,而是去了長信宮。
他去探望聽聞皇后急病薨逝,驚慟之下病得不能起身的淑太妃。
本以為淑太妃生病只是託詞借口,不想去奉安宮為楊皇后致祭——身為太妃,說穿了也只是文帝妾室,皇後為天下母,皇後去世,天下縞素,太妃也不能免禮。
哪曉得才走進長信宮就聞見濃重的藥味,淑太妃臉色蒼白躺在床上,居然真病了!
「母妃?」謝茂上前施禮,關心地握住淑太妃的手,「您這是?」
大宮女取軟枕墊在淑太妃身後,將她扶起,揮退所有服侍的宮人太監之後,親自守在帳前,示意淑太妃可以與信王放心說話。
淑太妃滿臉病容,臉上卻掛著淡淡的笑意,輕聲道:「要小心啊。」
謝茂被她一句話提點得心冷如水。
小心?小心誰?楊皇后已經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讓他「小心」?
皇帝。
只剩下皇帝!
他目光定定地盯著淑太妃,和記憶一樣,淑太妃總是嬌柔無依的模樣,彷彿失去了丈夫兒子無人庇護就活不下去,可謝茂知道,不一樣了!
她的嬌柔,她的卑怯,她菟絲花一般的弱質,都只是她的保護色。
「錢氏至長秋宮中誣指我與皇帝有染,這便是皇后的死因。」淑太妃輕聲說。
果然是為了那個秘密。
謝茂穿越第一世,就是被這個秘密害得死無全屍。
曾經他不理解,楊皇后一手撫養他長大,他也對楊皇后感恩戴德、對謝琰用命維護,為何楊皇後母子將他恨入骨髓?他親手扶了謝琰登上皇位,謝琰卻說奉母后遺命,將你五馬分屍,將你母淑太妃鞭屍三百、挫骨揚灰,他問為什麼?謝琰只說,問你媽。
然後,謝茂就重生了。重生了也不可能真的跑去問淑太妃,你和楊皇后什麼仇什麼怨?他一心一意弄死謝琰,登上皇位,出一口惡氣。結果不用他弄,楊皇后一死,他再不管謝琰,謝琰自己就作死了。他最終幹掉了皇三子謝深,登上了皇位。
那時候謝琰早死了好幾年了,大仇得報的謝茂都忘了這件事了。
然而,就在他登基稱帝的前一天,淑太妃一條白綾自掛而去,把謝茂雷了個外焦里嫩。——若死的是他爹也罷了,剛死的皇帝是他哥,他娘上吊幹嘛?沒見過庶母給兒子殉葬的。這算怎麼回事?!
這個疑惑終於成功地引起了謝茂的注意。重生第二世時,謝茂就認認真真地挖掘了一下他哥與他娘之間的蛛絲馬跡。結果不出意料,這兩位還真有一腿!連謝茂他自己的身世,都有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哥兩次都心甘情願寫了那道兄終弟及的傳位詔書啊。
在此之前,謝茂對皇帝、淑太妃都稱不上多真情實意。
他心中是看不起淑太妃的。
為妾不貞,為臣不忠,為母不慈(謝茂是否為奸生子不清楚,但淑太妃在謝茂登基前自縊,害謝茂坐朝初期被罵得位不正,所以連親媽都容不下他,被罵出翔),一心一意只愛自己的姦夫,不惜為姦夫殉死,簡直……沒法形容這麼個貨!
要不是親媽,謝茂都想一碗鴆酒直接把她弄死。
現在,謝茂覺得,他所有「以為」的真相,恐怕都有待商榷。
那個在皇帝駕崩之後,悄無聲息自縊而死的「戀愛腦」,也許,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淑太妃。淑太妃與皇帝之間,也許,也根本就不是謝茂所認為的那麼一個瓊瑤劇本!
淑太妃分明對皇帝忌憚至極,她由始至終都戒備著皇帝。
若非這一世謝茂突然放飛了自我行事剛烈果斷,淑太妃還是會和從前一樣偽裝著失去了愛情就無法苟活的模樣,根本不會露出這一絲獠牙。
她柔弱,是為了保護兒子,她剛強,仍是為了保護兒子。若謝茂仍是從前那樣對誰都好的傻白甜,她就委曲求全保兒子一世長安,若謝茂像今日這樣會殺人會借勢了,她就……扶兒子位登九五。
這麼彪悍慈愛一個親媽,我竟然誤解她幾輩子!
謝茂跪在淑太妃床前,微微低頭:「阿娘是說,他因一句謠言殺了阿嫂,也不會放過你我母子?」
淑太妃本來以為要和兒子好好解釋許久,哪曉得才說了一句話,兒子就自己想明白了,高興得撐起病體緊緊搭住謝茂的肩膀,笑道:「好好,茂兒,阿娘好高興。你可終於開了竅了。——對,他為一句話,連相扶多年的楊后都殺了,你我又算什麼?」
「可是,阿娘。」謝茂不懷疑皇帝的刻毒,可皇帝不會真這麼蠢吧?「阿嫂才薨了,您這裡再出事,明眼人都能看出這事兒不尋常,反倒引人矚目……」
淑太妃微微笑道:「你說得對。所以,他不會這麼快就下手,但他遲早會下手。」
「所幸,我們也只需要這幾個月時間。」淑太妃胸有成竹。
他先前試探著問了一句,謝茂不答話只逗弄他,他就認為這是謝茂的拒絕。
哪曉得峰迴路轉,謝茂居然不是拒絕,就是單純想和他親熱一下?親熱完了,就想起他剛才說的話了?衣飛石心中升起一種更類似於無語又好笑的情緒。
「家裡有人來了,我出去見見。」衣飛石道。
謝茂還沒反應,守在不遠處的余賢從眼珠子都瞪圓了。衣飛石時常跟在謝茂身邊,侍衛又時刻守著謝茂,衣飛石是從哪兒得知他「家裡有人來了」?消息是怎麼遞進來的?
讓衣飛石與人在信王眼皮底下完成了消息交換,這就是侍衛署極其嚴重的失職!
衣飛石已經想好了一大堆說辭,用以應付謝茂的盤問。諸如誰遞了消息進來,消息是怎麼遞進來的,來的是誰,要去多久,帶幾個侍衛(眼線)保護(監視)……
哪曉得謝茂只問了一句:「安全嗎?」
噎得衣飛石滿肚子謊話皆無用武之地,低頭道:「我去去就回,不驚動任何人。」
「傷才好了,別跟人動手。叫朱雨給你找件尋常見人的衣裳換了,找個穩妥的地方出去。」謝茂拿起乾淨的毛巾,一手提起衣飛石的腿,很自然隨意地幫他把足上水漬擦乾,幾個腳趾縫裡擦得尤其仔細,「要去多久?天黑之前能回來嗎?」
衣飛石被擦得特別不好意思,想說我自己來,可謝茂一臉司空尋常理所當然的模樣,真客氣推拒一聲,倒顯得他這個被照顧的氣量不大了。只默默記在心中。
「若無意外,我回來服侍殿下夜席。」謝茂紆尊降貴,衣飛石姿態放得更低。
謝茂聞言笑了:「好,給你準備醍醐釀。」
衣飛石蹬上乾淨的木屐,和朱雨一起去換衣裳了。
余賢從即刻上前請罪:「屬下失職!」
那邊衣飛石英姿颯爽的身影消失在夏日的艷陽疏影中,謝茂才放下毛巾,笑了笑,說:「你別和他一般見識,小屁孩子撒謊呢。——憋了幾天憋不住了,這是找借口出門探風。怕我把他圈在王府里,瞞著外邊消息刻意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