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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0.兩界共主(64)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再有謝茂那個穿越之初傻白甜的脾性, 皇帝也著實不可能提防他。


  所以, 當謝茂跟他說, 楊靖在華林縣殺人滿門, 又勾結簡薛殺良冒功時, 驚覺自己被臣下糊弄蒙蔽暗暗憤怒至極的皇帝,也同意了謝茂的做法。——謝茂跟他說, 惟恐楊皇后傷心, 楊靖的事不好公開處理,他去悄悄把楊靖廢了,再以殘朽之身不能承爵的借口奪了楊靖世子之位,這件事就算了。


  看著承恩侯楊上清跪在地上慘白慘白的臉色, 皇帝簡直手癢。怎麼就信了那個貨!


  這是悄悄廢了嗎?這邊上朝呢, 他那邊一刀子捅進楊靖心窩, 鬧得滿朝皆知, 還怎麼悄悄?不讓楊皇后傷心,把楊靖都捅死了,楊皇后能不傷心嗎?

  可憤怒歸憤怒, 皇帝還能怎麼辦?

  皇帝在玉門殿大發雷霆,拍案咆哮,把信王罵了個狗血淋頭。


  謝茂就趴在地上,額頭觸地,任憑皇帝如何咆哮, 他就像是一條死狗:反正你想罵就罵吧, 人我也殺了, 你想咋地?你還能殺了我,給一個臣子償命?

  滿朝文武沒利害關係地都選擇了噤聲不語,連承恩侯楊上清厥過去又清醒之後,都是狠狠咬著下唇,青著臉,跪在地上沒吭聲。


  ——他還能怎麼吭聲?他能在皇帝面前哭訴,要皇帝殺了信王給他兒子償命?


  死的是楊上清的嫡親兒子,已經請封了的世子,楊皇后的親弟弟!這兇手換了任何一個人,楊上清都要宮門泣血,逼皇帝殺了兇手給兒子償命。


  可是,這兇手偏偏是謝茂!


  皇后的弟弟,哪裡比得過皇帝的弟弟身份尊貴?哪怕他楊上清自己的親弟弟殺了親小舅子,他也不可能殺弟弟給小舅子償命啊!

  內外親疏,不外如是!

  楊上清這時候一句話都不能說,他只能慘白著一張臉跪在地上,無聲地請皇帝嚴懲。


  楊上清疏不間親,此時不敢說話,惟恐催促皇帝反而觸怒皇帝。那邊朝中淑太妃的兄弟,謝茂的舅舅——林相可沒閑著,林相先勸皇帝息怒,再說謝茂和楊后弟弟的事,那就是家庭內部事務嘛,就不勞煩諸大臣攙和了,先散朝散朝。


  楊系也有閣臣在朝,立刻反駁:「林相此言差矣。信王今日攜刃於玉門殿刺殺楊后胞弟,安知日後再弒何人?」


  子殺父,臣殺君,曰弒。


  這是暗示謝茂無法無天日後可能弒君?滿朝文武都察覺到了季擎這番話里的殺機。


  皇帝聞言長眉一挑,目光冰冷地掃向跪在地上的楊上清。


  莫說謝茂殺人之前跟他打過招呼,就算沒打招呼,謝茂也是他最倚重寵愛的幼弟。楊家這是想幹嘛?死了一個世子,難道還想皇室賠個一等王爵給他家?


  一直像條死狗趴在地上挨訓的謝茂也霍地跳起,一把揪住頭髮花白的閣臣季擎,怒罵道:「老匹夫,你說什麼?」


  年輕的信王身量初長,年近古稀的老臣哪裡架得住他這一陣亂晃,差點回不過氣來。


  謝茂生生把他晃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才狠狠將人推開,啪地重新跪回地上,哭道:「皇兄,這老匹夫要殺我!他要殺我呀!」哭得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臣弟活不下去啦……」


  林相瞥了皇帝幽冷的目光一眼,沒有出面踩季擎:不用踩,皇帝已經要發飆了。


  皇帝登基前就搞死了兩個弟弟,登基后又把廉王、恆王貶為庶人,為了青史好看,也為了堵住天下的紛紛議論,信王這個從小被他當兒子養的弟弟,是絕對不能出差錯的。從他登基之初就給信王晉一等王爵的事就能看出,信王就是個哪怕謀反都能混條命留著的不倒翁。


  季擎在文帝朝混了大半輩子,新帝登基才巴上楊家的路子混進內閣,這人能實事,有野心,可惜就是人情世故上拎不清。——這下好了,為了報楊家的提攜之恩,說話都不會過腦子了。


  「你哭個屁!收聲!」皇帝氣得口不擇言,玉門殿中爆了粗口。


  謝茂似是被他驚住了,眼淚汪汪地望著他,還是哭得一抽一抽的。


  ——謝茂這是真的長得太好。看著他那張肖似淑太妃的臉,哭得眼圈紅紅的,明知道他哭得假惺惺的,皇帝還是忍不住心軟了,訓斥道:「你乾的好事!朕不與你渾說,你犯下的事,自有宗正問你。來人,將信王押回信王府,圈起來!」


  謝茂哭著向皇帝磕頭,抽泣道:「陛下要圈臣弟,臣弟罪有應得。可是,這老匹夫不安好心,他進讒言,他要離間臣弟與陛下!陛下,不殺此獠,臣弟遲早要死在他手裡……」


  皇帝怒罵道:「瞎扯淡!他進饞,朕就聽了?你還敢罵朕是昏君?」


  什麼?進饞?這就給我坐實「進饞」的罪名了?季擎如遭雷擊,越發不能呼吸了。


  謝茂似是愣了一下,擦擦眼淚,又瞥了季擎一眼,道:「那倒不像。——皇兄,你這個大臣不行,是他禍害臣弟我,我還沒怎麼著呢,他先喘死了……進饞這小事兒都做不好,還指望他幫著您佐理天下呢?他那老朽身板兒,他扛得住嗎?」


  ……你還想把我從內閣踢出去!季擎一隻手指著謝茂,睜大眼睛,呼呼喘氣。


  皇帝狠狠瞪他一眼,命令殿前將軍:「押下去!」


  謝茂被幾個羽林衛架著,走了兩步,又回頭:「哥,他欺負我!」


  滿朝文武就看著信王上邊身子被羽林衛架著,一條腿支愣起,指著閣臣季擎。


  皇帝都被他氣笑了:「你滾不滾?」


  謝茂縮縮脖子,見他不作妖了,羽林衛才鬆了口氣,哪曉得謝茂竟然奮力拖著幾個羽林衛衝到季擎身上,狠狠給人家喘不過氣的老臣身上踹了幾腳,一邊踹一邊罵:「我弒你大爺!你等著,孤出來了殺你全家!」


  沒等皇帝再發飆,把季擎踹昏過去的謝茂又拖著羽林衛一溜煙跑了。


  ※


  「然後……你就……回來了?」衣飛石陷入難以置信的恍惚中。


  謝茂進了一趟宮,殺了一個皇帝的親小舅子,踹昏了一個內閣大臣,輕鬆愉快全須全尾地回到了信王府中。好吧,皇帝是下令把他圈禁了。


  看著信王府里進出自如的下人們,衣飛石絲毫感覺不到被圈禁的窒息感。


  謝茂懶洋洋地歪在榻上,修長筆直的雙腿搭在窗欞上,這兩日老是奔波來去,還真挺累,把腿晾晾,舒坦。


  「不然吶?」不回來,難道留在宮裡看楊皇后哭?


  謝茂不同情楊皇后,畢竟大家幾輩子都撕破了臉皮。可是,他也不想看著楊皇后的眼淚。畢竟,在不知道那個秘密之前,楊皇后對他,對淑太妃,都有幾分真心。


  衣飛石看著他懶洋洋渾不吝的臉,心中其實升起了幾分感佩。


  他本以為謝茂不過是個扶不起的庸人,卻不想謝茂竟有這等心腸。謝茂殺楊靖是為私仇嗎?不是。謝茂堂堂一等王爵,死在華林縣的縣令一家,縣衙一堆衙差,乃至於徐鄉的百姓,與他有半點干係嗎?沒有!他就是個光桿王爵,沒有差使,朝政與他毫無關係!

  可是,星夜偶遇容慶,他就敢為那一群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悍然與楊皇后家裡杠上。


  他對付楊靖的手段確實讓人始料未及,可細細想來,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把楊靖屠人滿門、勾結守備將軍殺良冒功的事掀出來,楊靖就一定會死嗎?


  有楊皇后在,這件案子上能做手腳的地方就太多了。哪怕楊家沒能把楊靖摘出來,楊靖身為皇親國戚,一樣在八議之列。楊皇后就這麼一個親弟弟,她若上表求情,皇帝難道不許楊靖減罪免罪?


  就算是衣尚予遇見這樣的事,也不見得會多管閑事,更遑論如信王這樣,豁出自己的前程名聲,去為陌生人討公道。


  這可真是……衣飛石心中有熱流在澎湃,可又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謝茂。


  這到底是俠勇如刀呢,還是……莽直大條?

  「昨兒跟著你那幾個人呢?」謝茂突然問。


  衣飛石心知謝茂不好敷衍,此時也不撒謊,坦誠道:「都留在府外了。另外差遣了兩個人回青梅山。」昨夜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當然要給衣尚予報備一二。


  「陛下沒送口諭去青梅山。」謝茂修長的手指在大腿上輕輕敲擊,「嗯,楊靖也死了,這事兒不會鬧太久。就鬧起來,和你們家裡也沒關係。——你留在王府安心養傷。」


  養傷?衣飛石楞了一下,才想起自己那點兒皮外傷,一時無語。


  「哦,我這兒被圈了呀。你想出去也沒轍。」謝茂突然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


  「那孽障怎麼樣了?」淑太妃輕輕用指尖揉了揉額頭。


  來報信的宮人支吾一聲,半天才說:「……好像,挺高興的?」


  淑太妃簡直都被氣笑了,端起茶盞輕抿一口,相比起在今晨在帝後跟前的柔弱憂愁,她此時長眉淡掃,星眸中勾著似有似無的輕笑,又似乎完全沒把目前發生的一切放在眼裡:「他高興什麼?」


  「……說要和清溪侯關上門,好好過幾天清靜日子。」宮人大氣不敢喘。


  「眼光倒是不錯。」淑太妃輕嘆一聲,「可惜不能生孩子。」


  兩個在長公主府不可一世的掌事嬤嬤,頓時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叫,左嬤嬤翻起白眼昏厥過去,尤嬤嬤慘呼連連,常清平一揮手,就有侍衛上前用軟木塞住她的嘴。四個侍衛將兩個嬤嬤押住,揪住髮髻令仰起頭,另兩人手持三寸闊一尺長的竹板,有條不紊地朝老臉上抽下。


  「一、二、三……」


  殿外傳來清脆的掌嘴聲,隱隱還能聽見執罰侍衛報數。


  梨馥長公主只覺得那竹板下下都抽在自己臉上,她仍不能理解信王為何要朝自己發難。難道那孽畜向信王哭訴自己在家苛待他了?母親教訓兒子,豈非天經地義?信王憑何記恨?


  「千歲,寵妻偏信,不是興家之道。妾這小兒自幼巧言令色,猶擅裝乖,千歲切記不可聽他狡言欺哄,壞了王府門楣聲望。」梨馥長公主由小侍女扶著,強撐著一口氣來告誡信王。她覺得她是為了謝茂好,淑太妃那樣高貴溫柔的世家淑女,待她一貫體恤周全,她不能讓淑太妃的兒子吃虧。


  最重要的是,她絕不能讓信王成了老婆奴,否則,以後她還怎麼能治得住那個禍胎?

  謝茂藏在袖中的拳頭咯咯作響,滿臉笑容:「是么?孤看衣大將軍就挺寵著長公主。」


  他心中其實很詫異。他翻臉尋釁架走了長公主的嬤嬤,換了尋常有氣性的貴婦,只怕早就撂狠話拂袖而去了。這位長公主既沒發作,也沒質問,就好像他本來就有資格隨意處置長公主府的奴僕,她對他保持著客氣恭順的態度,一如往常地向他進言……


  這種低賤媚上的賤人,謝茂見過不少。大多出身寒微沒什麼見識,跪舔強權,自視卑賤,對上諂媚謙卑。而一旦這種人握權在手,御下必然刻薄寡恩,極盡苛刻之能事。


  他詫異之處在於,馬氏可是衣尚予的妻室,衣飛石的親娘啊!這位文帝親封的公主,他謝茂名義上的養姐,虐待兒子不算,居然還是這麼個賤人?

  更讓他沒想到的是,這位不僅是毒婦賤人,她還很蠢。她居然沒聽出謝茂這一句話是諷刺!

  只聽了衣大將軍四個字,又是「恭維」她馭夫有道,夫妻和順,她蒼白難堪的臉上竟綻開一絲溫柔,恢復了一貫的含蓄沉穩,矜持地說:「千歲謬讚了。不過是夫賢婦順,綱常如此。」


  謝茂竟被她給噎住了。


  抽她本人吧,肯定不行,衣飛石在旁守著呢。抽她下人吧,她也不發怒啊,她覺得信王身份尊貴,抽她下人理所當然!拿話諷刺她吧,她聽、不、懂啊!她居然以為信王是在恭維她!


  閱人無數的謝茂立刻知道,自己今天是搞不定這個傻逼了,當機立斷,迅速撤退。


  「長公主和小衣談完了么?孤還有些事要和小衣交代,就不招待長公主了。」


  謝茂拉起跪在一邊的衣飛石,起身就往外走。


  衣飛石下意識地抬頭看母親臉色,滿以為母親會發怒,哪知道在家中說一不二的母親,在信王面前竟然保持著謙卑溫文的笑容,款款屈膝:「恭送千歲。」


  待謝茂越過長公主,只剩下背影,衣飛石才聽見母親威儀訓誡的聲音,對他說:「既與信王千歲議婚,兒當恪守妾婦之道,謙讓恭敬,卑弱勤謹。莫讓阿娘再來教你。」


  衣飛石那一顆本就不熱的心,瞬間就變得冰涼冰涼。……妾婦之道,這是好詞兒?

  「王爺,義老王爺還在……」趙從貴一路跟來。


  謝茂拉著衣飛石就往寢宮走,不耐煩地揮手:「告訴他我中暑了,請老王爺先回去復命。」


  老王爺可是奉旨來問話,您就空口白牙說自己中暑了,這是欺君之罪啊。看著謝茂牽著滿臉紅腫的衣飛石飛奔而去,趙從貴腹誹一句也沒敢真的吭聲。欺君就欺君吧,反正咱王爺也不是第一回這麼幹了……


  信王寢宮冰山流水常備,比別處都清涼許多,謝茂拉著衣飛石進門時,恰好看見齊醫官躲在這兒歇涼,忙招呼他:「正好,快來!侯爺受傷了!」


  ……這算什麼受傷。衣飛石被他咋呼得不好意思,齊御醫已趕忙拎著藥箱來磕頭了。


  給衣飛石被抽腫的臉上敷了消腫化瘀的膏藥,謝茂又推衣飛石上榻:「身上是不是也要換藥?恰好齊醫官來了,一併換了。今兒吃了幾回湯藥了?葯汁子苦不苦?——能加冰糖嗎?」最後一句是問正在收拾藥箱的齊醫官。


  這心疼又著急地樣子,活似衣飛石是他不足歲的親兒子,照顧得那叫一個周到。


  齊醫官目不斜視,答得乾脆利落:「能!」


  「那你以後都給侯爺湯藥里加冰糖。」謝茂又推衣飛石,「愣著呢?換藥了。」


  衣飛石昨天就被謝茂押著敷過一次葯了,就算知道謝茂對他心存覬覦,他畢竟是男人,又常年混跡軍營,對在男人面前寬衣解帶這事兒真沒什麼忌諱。見謝茂瞪著眼態度強硬,他就脫了褲子趴在榻上。


  這是第一次父兄不在的情況下,順利從母親跟前全身而退吧?

  衣飛石趴在榻上,渾身骨骼放鬆,這才覺得腋下被針刺的傷口透著隱晦的疼痛。


  疼歸疼,他並不敢當著謝茂的面,請齊御醫幫忙在腋下上藥。抽耳光可以說是母教子,往腋窩裡扎針算什麼?這是折磨,這是虐待。他不想露出這等家醜,更重要的是,他隱隱約約覺得,如果被信王知道了針刺的事,信王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他是真的喜歡我?衣飛石問自己,又覺得這個問題根本沒有否定的答案。


  是的,他就是喜歡我。


  女人才會計較男人喜歡的是她的蕙質蘭心還是賢良淑德,若是男人承認愛慕她如花笑顏、嬌嫩身體,多半還要嗔怪男人慕色不知恩,對自己不是真愛。


  男人對喜歡的定義很狹隘,娶妻納妾,無非利用二字。娶個高門淑女或是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這是利。納幾房貌美如花的小妾消遣,這是用。前者是真喜歡,後者也是真喜歡。


  對衣飛石而言,不管謝茂是喜歡他的身體,還是喜歡他別的什麼,都是一樣的。


  ——那不都是他嗎?

  齊醫官小心熟練地替衣飛石換藥,謝茂就蹲在一邊吃豆腐,被打開花的屁股他不捨得看,就看衣飛石的小腰。哎喲這腰細……還年輕么,小孩兒呀,真想摸一把……小樣兒才抽條,長得高高的,身上就沒幾兩肉,得養養。嗯,也想摸摸前邊胸脯上的小豆豆……


  正在隔空意淫,突然一眼瞥見衣飛石側腰上一縷未擦凈的血痕,謝茂心肝猛跳。


  「齊醫官?」謝茂拉住齊醫官的手,「你替孤看看,這是擦著了還是怎麼了……」


  齊醫官還沒探過頭來,衣飛石已下意識地把衣衫往下扯了一把,側身道:「沒事。」


  一句話說完,他看見謝茂半點不困惑的雙眼,頓時知道自己中計了。


  謝茂問的根本不是齊醫官,他是在試探衣飛石。那血痕分明是倉促間被擦去的,可見衣飛石不想被他察覺。衣飛石背身趴著,他問齊醫官時也沒有具體說哪裡傷了,傷得如何,衣飛石最正常的反應,應該是轉頭打量自己傷處,而不是扯下衣裳斷言無事。


  謝茂握拳狠狠捶在卧榻邊沿,哪怕有衣飛石在上躺著,壓在角落的邊幾也猛地顫了幾顫。


  信王震怒,齊醫官退後一步,屈膝垂首不語,服侍在殿內的宮人跪了一地。


  衣飛石竟覺得心中多了一絲不安,他在信王面前一向裝得恭敬,現在謝茂好像是沖著他發了脾氣,大夫奴婢跪了一地,他再躺著好像也不太像話?

  猶豫片刻,衣飛石理了理衣衫欲要起身,還沒撐起來,就聽見謝茂命令:「都脫了!」


  謝茂堵在卧榻邊上,衣飛石下不去。


  他只得垂下衣裳遮掩住身形,在榻上屈膝伏首,盡量溫順地說:「卑職……」


  從前衣飛石跪在信王面前,面上恭謹,心中卻不以為然。若非礙於禮法,誰要跪這個紈絝?

  今日得信王援手周全之恩,衣飛石心中對謝茂多了些親近,前邊再有信王刺死楊靖之事,也讓他對信王另眼相看。此時向信王施禮,衣飛石倒是心甘情願地跪著,一如侍奉父兄,心中並無輕狂不屑,願對信王自承卑下。


  謝茂卻全然不知道心高氣傲的衣飛石已向他微微低頭,他紅著眼睛逼衣飛石脫衣服:「孤讓你都脫了。你是聽不懂?要孤親自伺候你?」


  一句話說完,想起衣飛石武力值太高,他親自伺候估計也伺候不來,謝茂就更生氣了。


  「好,你厲害。打量孤制不住你是吧?」


  「來人!」


  「讓余賢從把侍衛都帶來!」


  「孤倒是不信了,信王府幾百個侍衛,摁不住你一個衣飛石!」


  謝茂一邊撂狠話,一邊疾言厲色往外走。


  他這樣龍行虎步衣帶風雷的模樣,嚇得殿內所有人都不敢抬頭,膽小的宮人瑟瑟發抖。


  殊不知裝得一手好逼的謝茂心中也在發憷,小衣幼習兵法,豈會不知道射人先射馬的道理,今天是我起意要鎮服他,這要是被他冷不丁捉去當了人質,倒成了我被他鎮服了!

  絕對不行。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站住了。


  ——艾瑪,忘了小衣輕功特別好啊。他不會追上來吧?快快快,馬上安全了!


  兩個給冰山扇風的小丫頭已持續了兩刻鐘,很快就有兩個輪班的小丫頭來替換。


  在外室陪著守了一天的龍幼株坐得腰都酸了,陪侍這樣悶頭大睡、底下人規矩又重的客人,她還真不如陪個幹完了趕緊完事兒的。想起屋子裡的客人醒來了,只怕還有一場鬧騰,龍幼株不禁悲從中來——能不能讓我也上床眯一會兒啊?

  龍幼株正百無聊賴時,床上的謝茂撓撓耳朵,酣睡一日終於醒了過來。


  陪侍一側的朱雨忙扶著起身,打水伺候擦臉,屋子裡立刻就忙碌了起來。龍幼株妝飾起歡場小姐兒最風情多姿的笑容,步若蓮花上前施禮:「小爺您吉祥,妾龍氏拜見。」


  「拿開!」謝茂推開趙從貴遞來的青草湯,一屁股坐在屏風前的坐席上往憑几上一歪,架勢很熟練地露出個歡場小霸王的作派,「上好酒好菜,再來舞樂!這天都黑了,你們樓子里的姑娘不會還在睡覺吧?」


  龍幼株忙上前賠笑:「是,妾這就去安排。小爺您稍待片刻,馬上就來。」


  這時代大部分人都活得拘謹守禮,出門做客時,主人說幾句話,客人回幾句話,主人坐什麼位置,客人坐什麼位置,春天主人待客用什麼菜單,冬天待客用什麼菜單,席間主人勸飲幾盞,客人祝酒幾次……全都有詳細的規定。稍微行差踏錯就會被嘲笑為不知禮,是沒有家教的表現。


  出身世家豪門又「不拘小節」的才子,有「名士」光環加成,會被引為傳奇。若是個草包也學名士「不拘小節」,多半都會被罵成豬頭。


  這樣的情況下,除卻交情極深私下相處,人們就只有在青樓里放浪形骸不會被嘲笑失禮。


  ——你都去嫖妓了,還想什麼禮不禮呢?當然是怎麼舒爽怎麼來啊。


  所以謝茂這樣散漫無禮的樣子,立刻就被龍幼株解讀為「歡場老手」。


  胭脂樓里也不是沒有來開葷的愣頭青,頭一回來這樣不拘小節的場合,多半都會和旁邊的老手顯得格格不入,再怎麼裝得輕鬆,刻在骨子裡的禮數不會騙人。——哪兒像謝茂這樣,隨便往哪兒一擱,就好像是回了他自己的寢室,全天下的陌生人都像是他的婢妾,他放鬆得理直氣壯。


  朱雨、趙從貴也沒有覺出太大的不妥來,信王打小兒性子就怪,對文帝、淑妃都是尊敬有餘敬畏全無,教他規矩的嬤嬤太監換了十幾波,淑妃、太子妃親身上陣也兵潰如山,宮宴上他從來不出錯,家宴上他就從來沒對過……禮數?十一殿下略懂。


  說穿了謝茂這樣的現代人,基本的現代社交禮儀他完全沒問題,古禮就完全傻白甜了。


  等他重生幾次當了兩回皇帝,現代的社交禮儀也基本上餵了狗。——龍幼株覺得謝茂將所有人都視作婢妾,這感覺還真就敏銳到了極致。哪怕謝茂已收斂了許多,兩世帝王乾綱獨斷的經歷依然潛移默化地改變了他。


  皇帝嘛,北斗以南皆臣妾也。


  美酒涼碟乾果先送上,胭脂樓里有名的指尖鼓舞也魚貫而入,樂班坐定,龍幼株親自拿來單子,含笑詢問:「客人聽什麼曲子?」


  謝茂飲了一口酒,隨手放在一邊,說:「換乾淨的來。」也不看單子,「撿拿手的。」


  時下青樓楚館里的飲食里都會稍微放一些助興的葯,畢竟常混歡場的男子里,十個有八個都不太行。謝茂對此心知肚明,喝了不對也不生氣,只讓龍幼株換乾淨的。


  反倒是系統在他腦子裡瘋了一樣的刷屏:


  【有毒!有毒!有毒!】


  【建議宿主立刻開啟任務輔助系統!本系統新增輔助功能,能夠替宿主檢測飲食安全!】


  【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錯過這一世,後悔幾輩子!】


  【本任務輔助系統不止能夠幫助宿主檢測飲食安全,還能預知目標人物的能力值與忠誠度,實在是宿主統治江山、重造盛世的居家必備之物……宿主,真的不來一發嗎?】


  ……


  系統瘋狂的刷屏中,廂房內已響起悠揚的絲竹聲。


  ——金石乃禮之重器,似青樓這樣的風月場所,類似鍾、磬等大樂都不准許演奏。


  胭脂樓以指尖鼓舞名聞老桂坊,三名舞姬分別以桃花娘、梨花娘、蓮花娘為名,又被稱為三飛花。相比起三飛花的舞技,胭脂樓的樂班就遜色不少,樂班中唯一叫人覺得不錯的琵琶伎與橫吹伎還互別苗頭,絲竹一響,那叫一個熱鬧。


  「叫內個吹笛子的出去。」謝茂喝上新換的酒,心情愉悅地剔了個人出去。


  暗中鬥技被客人聽了出來不說,還被客人指名道姓趕出去。橫吹伎是個顏色寡淡纏著綠頭巾的少女,憋了一口氣施禮告退,出門就狠狠呸了一聲:「絲箏兒的琵琶有甚好聽?不知所謂!」


  卻不知謝茂留下琵琶伎,全是因為待會三飛花要做指尖鼓舞,琵琶在更顯功夫。


  龍幼株的廂房裡熱鬧至極,胭脂樓各處小閣里也傳來隱隱約約的歌聲,大堂待客獻藝的地方更是喧鬧無比,橫吹伎煙妃兒攜著橫笛一路罵罵咧咧地往外走,想著是否能去大堂攬個活兒。她這樣被客人指名趕出來,龍幼株房裡給樂班的賞錢就沒她份兒了,正是賺錢的時候,豈能休息。


  煙妃兒才剛剛走到穿堂口,就看見十多個穿著衛戍軍兵服的軍爺射門而入,分列兩邊,中間急步走進來一個兵頭兒,齜著燒起燎泡的嘴角,嚷嚷道:「鴇兒呢?即刻出見!衛戍軍清查匪類,都待在原地別動。——查完就走,沒犯事兒的著什麼急?」


  正在二樓貴賓廂房的老鴇嬌杏娘探頭哎了一聲,露出風韻猶存的嬌艷臉龐:「來啦來啦!可別嚇著奴家的客人們!」


  嬌杏娘匆匆忙忙下樓,樓下的打手頭子黎叔、老□□贊伯都跟了上來,扶持在她身後。


  黎叔遞來一張銀票,嬌杏娘趁著福身施禮的當口塞進兵頭兒的懷裡,滿臉討好:「軍爺查什麼匪類呀?奴家這開門做生意的,樓子里都是一幫子弱質女流,最是害怕歹人。軍爺若有什麼畫影圖形的,叫奴家看一看,一定襄助軍爺把那歹人捉住了。」


  兵頭兒對老鴇的上道非常滿意,問道:「你可曾見過一個十六、七歲的俊秀少年?他還帶著十多個隨從,也許還騎著馬……」


  他問一句,煙妃兒眼睛就睜大一點兒,一條一條合上去,不就是龍姑娘屋內的客人嗎?

  想起被逐出樂班的羞惱,煙妃兒心中惡性頓生,故意驚呼一聲。


  這時候大堂里歌舞已歇,妓|女嫖客都在看老鴇與衛戍軍的兵頭兒說話,她躲在穿堂口子上驚呼一聲,立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一個衛戍軍立刻把她揪了出來,兵頭兒上下打量她一眼,問:「你可是見過此人?」


  老鴇不禁想戳死煙妃兒。


  老桂坊內沒有秘密。上午謝茂一行人騎著馬四處打聽胭脂樓,隔壁、對門的死對頭,都知道衛戍軍查問的少年豪客在胭脂樓里。她也從來不想為這個來歷不明的客人遮掩什麼。


  可是,這大堂里這麼多客人盯著,就算要交人,也得是她這個老鴇卻不過律法情面無奈交出。


  像煙妃兒這樣一個驚嚇就把客人賣了,你是客人,你不膈應?

  煙妃兒受驚地點頭:「是,是……他竟是歹人么?他、他就在龍姑娘的屋裡……」


  兵頭兒嘿然一笑,提起背後的腰刀,說:「兄弟們,立功的時候到了!」


  「頭兒,那承恩侯府的四公子帶著幾十個人都沒討到好處,咱們這才幾個人呢?我看還是先圍上,上稟兵尉叫增援來!」一個衛戍軍小聲嘀咕。


  兵頭兒深覺有理,又恐怕被謝茂跑了,於是點名道:「連寶,你去叫人!我帶兄弟們圍上!」


  ※


  龍幼株廂房內,歌舞昇平,酒肉飄香。


  睡醒了精力充沛吃飽喝足的謝茂心情極好,離席竄進三個舞姬的香影里合歌合舞。


  【宿主為何不考慮尋找女子為殉奴任務目標?根據本系統計算,選取女子作為任務目標,宿主的任務難度將降低一個等級。眼前這三位舞姬就是非常好的任務對象,建議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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