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6.兩界共主(100)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好懸昨天把這獨眼弄回來了。謝茂鬆了口氣, 若沒有徐屈攪局,他今天還真得跟衣飛石「共浴」去。他心理雖老朽, 身體卻年輕哇!昨天就被衣飛石撩得尷尬了半天, 今天再一起洗個澡, 說不定丟臉的是誰。
謝茂故意嘴硬了一句:「哪裡就用得著小衣服侍了?下人都是養著吃白飯的么。」
徐屈狠狠一抹額頭,將根本不存在的汗水一摔,開始撒賴:「瞧瞧, 瞧瞧,老夫在殿下跟前還混不著一個洗澡盆子了?當年在須塗虜汗王的金帳里, 老夫也是叫畫越焉支捧水洗過腳的……」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征戰在外的風光。
謝朝立國不到七十年,又在與西北陳朝、南邊浮托國開戰,皇室地位其實沒有前兩世謝茂稱帝時穩固,如衣尚予這樣掌握兵權又戰績彪炳的將領, 是不可忽視的實權派, 連皇帝都忌憚到非要殺之而後快, 可見一斑。
徐屈開始吹噓戰功, 謝茂就不吭聲了。——他當皇帝的時候,要殺衣飛石就是一道聖旨的事,現在嘛, 他大哥謝芝想殺衣尚予,還得小心翼翼地先哄著,再砸一個秦州進去, 否則一個鬧不好, 衣尚予沒殺著, 謝朝先變衣家天下了。
徐屈幾乎是撕破了臉威脅信王,衣飛石略覺尷尬:「老叔……」您這樣一鬧,信王可能不會喜歡我了。
謝茂也覺得局面一度頗為尷尬,不過,他飛快地想好了對策。
「當年畫郡之戰,衣姊夫二千輕騎擊潰須塗虜汗一萬騎兵,收繳汗王金帳獻於父皇,徐師傅也在?」謝茂立刻就從一個熱愛調戲美少年的小流氓,變成了仰慕大英雄的小迷弟,目光炯炯地望著徐屈,充滿了憧憬與崇拜,「孤當日年紀太小!否則也隨姊夫一起,怎麼也得搶兩個異族美人回來!那畫越焉支美不美?可惜半途自戕了,聽說她的女兒也是個頂好看的小美人,唉,真可惜……」
徐屈嘴角抽了抽,合著您跟哪兒都忘不了美人呢?乾脆就順著謝茂的「意」,開始大談當年攻佔須塗虜汗國之後的艷事。
天下紛亂近百年,目前謝朝、陳朝與南邊的浮托國還在戰爭狀態,南北西東打生打死,大軍過處難免就有奸|淫擄掠之事,似徐屈所說擄掠欺辱戰俘之事,並不罕見。——要將士殺敵用命,一點兒甜頭都不給,誰干?衣尚予雖是百戰名將,但他帶的兵都是「凶兵」,執行軍令時令行禁止沒問題,然而整體道德感非常低下。
這也不僅僅是衣尚予的問題,往前數幾千年,這一片大地上的所有軍隊都是如此。
——所謂威武之師、文明之師,謝茂只在穿越前見過他本國的那一支。
「須塗虜汗國覆滅也不過才幾年,殿下所說的幼株王女還活著。」徐屈並不想讓衣飛石真在信王手底下吃虧,既然信王對畫越焉支的女兒感興趣,他毫無同情心地將之拋了出來,「好像就在老桂坊的那間胭脂樓里謀生……」
老桂坊是聖京中出名的風月之地,因距教坊司不遠,官妓、市妓常來常往,其中也不乏風塵奇人,前世衣飛石弄回家裡伺候起居的名妓就是老桂坊出身。這年月賣身青樓的女子多半身不由己,謝茂倒不至於看不起。可是,現在哄他去青樓?他爹才剛死不到一年呢!
謝茂敢肯定,只要他敢去逛青樓,這獨眼老夫今天就敢去串聯蠱惑御史彈劾死他!
……但是,好像這樣也不錯?
謝茂只稍微考慮了一瞬,一拍桌:「好!走,小衣,今天舅舅帶你去看美人!」
衣飛石不想去。徐屈故意拋出什麼王女來是何想法,謝茂清楚,他其實也清楚。他不知道守制時逼|奸大將次子的罪名重些,還是孝期嫖宿娼妓的罪名重些,他只知道,他已經決定要把前者栽謝茂頭上了,就不必再栽後者了。
年少時的衣飛石,總算還有幾分良心,他只想達到目的,並不想徹底毀了謝茂。
「殿下,卑職不敢去。父親管得嚴,母親也是不許卑職在外邊胡來的。若是知道卑職隨殿下去……去那種地方,卑職兩條腿都保不住了。」
衣飛石提醒他,「您還在為大行皇帝守制……」
從文帝陵寢跑回京城嫖妓,這麼大的陣仗!不用老叔去煽風點火,有眼睛的御史都要把你彈劾得淑太妃都不認得你了!
然而,不想當皇帝更不怕死,徹底放飛了自我的謝茂才不在乎。
他嘿笑著拍拍衣飛石的肩膀,說:「沒關係,咱們呀,換身衣服,偷偷回去。」
衣飛石是有一點兒良心,也只僅有那麼一點兒。他對謝茂沒什麼感情,何況謝茂還覬覦自己圖謀不軌。謝茂非要作死,衣飛石勸了一句,掙扎了一瞬,就決定看他怎麼死了。——先傳出信王從文帝陵偷回京城嫖|娼的消息,壞了名聲,日後再說他逼|奸自己,只怕全天下都要站自己這邊。
不過,謝茂要作死,衣飛石可不想陪他死,請辭道:「殿下,卑職真不敢去。」
徐屈也怕把衣飛石砸了進去,萬一這信王在娼寮里玩得開心,非要受用衣飛石怎麼辦?見面才一天,信王圖謀衣飛石的風聲還沒放出去,那地方又是在京城,皇家勢力大本營,真把皇帝、淑太妃惹急了,衣飛石能在皇城裡死得悄無聲息,任誰都別想把他的死和信王扯上關係。
「殿下也是煞風景。衣大將軍親手將須塗虜汗射下馬,就是那幼株王女殺父滅國的仇人,您這把侯爺帶上,算怎麼回事?逼得那小妞兒跟她娘一樣自刺一劍,又有什麼趣味?」徐屈一臉「你這個小菜鳥,真是不懂得嫖|娼樂趣」的表情。
謝茂瞅了衣飛石一眼,從這少年青嫩天真的臉上讀到了一絲「看你作死」的冷意。
他想,這一筆賬,孤遲早要和你算回來的。——我為了撈你爹,命都豁出去了,你就這麼對我。哼哼,雖然你不知情,但是我還是記下了。肯定要你哭著說爸爸我錯了。
「莫不是殿下……不知門路?呵呵,侯爺也沒去過呀。不如老夫領路?」徐屈使激將法。
「孤在京中生活十數年,不比徐將軍熟門熟路?」
「小衣,你不去也好,就在萱堂宮裡安置一番,看看給你預備的廂房喜不喜歡。這個侍人名喚銀雷,暫撥給你用,有什麼事,你吩咐他去辦。缺了什麼,也只問他。」
謝茂選擇「果然中計」。
他「心急火燎」地打發了衣飛石與徐屈,喬裝改扮之後打馬而出,似乎真的特別著急。
※
松風院中。
衣飛石皺眉指責:「老叔何必多生事端。」
「多生事端的是你!你為何要答應與他共浴?你若不肯,我在一旁,難道他還能強迫你?」徐屈待衣飛石一直溫和隨意,不似長輩更似頑友,今天卻變得疾言厲色,「不要以為信王可欺!他再蠢,一等王爵、文帝親子、當今親弟,加上普天皆知他親娘淑太妃的從龍之功,這就是他的倚仗!」
「不管你想讓你爹做什麼,他現在都沒做好準備。你和信王,現在誰都不能出事。」
「否則,倉促之間撕破臉皮,得利的絕不會是衣家。」
衣飛石當然明白這個道理,他今天會突然改變主意,答應與信王共浴,其實也沒想過和信王撕破臉皮。可這其中的原因,他又不好同徐屈細說,只得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徐屈對外撐著一副兵痞老粗的形象,實則半點不傻。真傻的小兵,混不到將軍的位置。
衣飛石才張了張嘴,停頓片刻,他就驚呆了。
「你……你不會是……」你沒想過和信王翻臉,難道是真想捨身給信王?
衣飛石不說話。
他還年輕,他還不能理所當然地利用所有人。當他察覺到,信王圖謀他,他也圖謀信王時,想的竟然不是各憑本事,誰被算計倒了誰甘拜下風,而是公平。
他必然要讓信王身敗名裂,那又何妨讓信王與自己真有其事。
——這些當然都是假的。
衣飛石不想說話的原因是,他發現利用信王這個事,盤算起來都是好好的,執行的時候,他才覺得……他好像很不忍心。看著信王總是滿臉春風湊近他身邊的模樣,他就好希望那個其實並不熟悉的人,能永遠那麼開心地逍遙快活下去。
所以,他希望信王對他做一件壞事。壞到他再看見信王的臉,就恨不得狠狠一拳下去,把那滿臉春風笑意打個稀巴爛的壞事!
※
「吩咐銀雷,清溪侯想要什麼都行,不許他走出行宮。若他要送信,將信扣了。」
目前的謝茂,頂多做做這種等級的「壞事」。
——大概不可能壞讓衣飛石氣急敗壞到打爛他的臉。
把余賢從氣了個倒仰,正要喝令侍衛再上,衣飛石已揮手道:「探頭就射!」
謝茂一向信任衣飛石,也從未把衣飛石當外人,忙道:「小衣說不許動你們就別動!都沒穿侍衛服,小衣那邊也認不全咱們的人。他若能控制局面,咱們靜候佳音。老余,把人撤回來。」
衣飛石殺敵時竄進了民宅,隔著兩棟房聽見了寂靜長夜裡謝茂的聲音,頓時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他很驚訝在此的竟然不止是信王府侍衛,連謝茂也跑這兒來了?更讓他驚訝的是,謝茂脾氣居然這麼好,被他強行掃了面子也半點不生氣,反而喝令侍衛配合。
衣飛石帶來的親兵都是衣尚予從邊城帶回的百戰精英,迅速合圍堵死了去路。
衣飛石親自帶隊下場捉拿,很快就將遭遇的四名陳朝探子一一擒獲。
外邊很快就恢復了平靜,謝茂看著衣飛石又從去處飛掠而回,心想我小衣好俊的身手。
衣飛石便飛身落入西城兵馬司的大堂之中,確認了立在屋檐下的朱雨、余賢從身份之後,他很規矩地交出身上的弩具、兵刃,恭敬地施禮:「卑職衣飛石求見信王殿下。」
大堂里此時漆黑無邊,僅有檐角一盞荒燈。
——箭響之時,信王府侍衛就第一時間撲滅了大多數燈籠,盡量將信王藏於暗處。
謝茂從人群的陰影中走出來,上下打量衣飛石,很意外地發現這少年竟然受了傷:「你這是怎麼了?不是在孤行宮中玩耍么?怎麼會突然進京來?你來做什麼?——誰傷了你?」
他一句話里問了兩句受傷的事,衣飛石臉上青白一陣,似乎很不好意思,小聲說:「卑職前日不告而別,大將軍按軍法打了我幾棍子……」
衣尚予?謝茂差點噴出來。
他就奇怪了,衣飛石好端端的,怎麼可能從他行宮中跑出來?原來是衣尚予親自去接人了。他那行宮圈住衣飛石問題不大,但是衣尚予要上門討人,家裡幾個小貓小狗哪裡扛得住?就算是皇帝把衣飛石圈了,衣尚予親自進宮要人,皇帝也得把兒子還給人家。
可衣尚予為什麼會去信王行宮找人?難道是因為容慶?不至於吧。這點小事也能驚動衣尚予?
謝茂正困惑不解,衣飛石已屈膝跪下,求道:「殿下救我。」
「怎麼了?」從未見過這樣示弱的衣飛石,謝茂驚訝之餘還有兩分暗爽。你也有求爸爸的時候!
「……今日午後有天使往大將軍行轅,向大將軍傳陛下口諭,請大將軍即刻進宮。」
這句話彷彿只是衣飛石漫長故事的開始,卻已經把謝茂震得險些站不住了。
皇帝不會輕易召衣尚予進宮!更何況是一道口諭,更何況是午後的急召。——聖旨都沒有,讓衣尚予午後往京城趕,到了宮中只怕都已經下鑰了,還見個什麼駕?
最重要的是,衣尚予不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普通臣子。他若進京,皇室與大將軍行轅都會繃緊神經。皇帝怕衣尚予逼宮造反,大將軍行轅則害怕皇帝誘殺衣尚予。
——這種情況下,皇帝怎麼可能讓衣尚予夜裡進宮?他找刺激嗎?
「不巧大將軍就去行宮尋卑職了,沒見著天使。與卑職一齊回行轅之後,方知此事。」
分明是衣尚予覺得這道口諭蹊蹺,不想親自進宮,可是不進宮也不行,所以才費勁去信王行宮把衣飛石找了回來頂缸。——衣尚予長子衣飛金領兵在外,能代替衣尚予進宮的,就只有次子衣飛石了。
謝茂看著衣飛石的目光就變得有點微妙。這麼著急的情況下,你爹還有空打你屁股,你肯定犯事了!
衣飛石哪裡想得到滿臉正經的謝茂正惦記他的屁股,一字字繼續交代:「卑職趕到京城時,城門已閉。因有天子口諭,卑職便請城門吏開門,卻不想城樓上弓箭齊射,指責卑職為外族匪盜。」
他說到這裡,臉上顯出幾分憤憤,「這不是瞎扯嗎?這兒可是聖京城!哪路外族匪盜能憑空摸到聖京城外?」
謝茂頓時與他同仇敵愾:「對!就是瞎扯!小衣你別生氣,孤替你削他!」
衣飛石有點不好意思:「那,那也不必了吧。嘿嘿,……信王舅舅。」他膝行上前一步,略羞澀又緊張地扯了扯謝茂的衣角,長長的睫毛在夜色中微微顫動,「城樓上那不知道是誰,大約是個校尉什麼的……拿箭射我,嘴又臭,我一時氣急,就……反射了他一箭。」
謝茂被他扯得心肝兒麻酥酥的,一直陶醉在「衣飛石你也有今天」的暗爽中,聞言瞬間醒了。
衣飛石的箭法有多好,如今世人未知,謝茂卻是太知道了。
衣飛石既然說他反射了對方一箭,那就肯定是射中了。至於射中了哪兒,全看衣飛石心情好不好,想不想要對方的性命。——被他用羽箭瞄準的人,沒有任何選擇掙扎的餘地。
「……死了?」謝茂做最壞打算。
衣飛石怯怯地點頭:「舅舅,要不……我還是先跑吧?」
你就裝,繼續裝!你要真害怕,你就不會殺人。你要真想跑,幹嘛還往城裡鑽?謝茂看著他俊秀可憐的青澀臉龐,心裡罵開了一片,卻捨不得真的拒絕衣飛石的虛情假意。——兩世君臣,衣飛石沒有求過他一句。他太享受來自衣飛石的哀求了,哪怕是假的。
火石電光之間,謝茂就明白了衣飛石的打算。
衣尚予明知道皇帝的口諭有問題,依然讓衣飛石進城來探聽情況,是不想和皇室撕破臉。
可是,衣飛石和他爹不同。他一開始就想借信王之手逼反他爹,此時城門外射殺守城校尉,更是明晃晃的搞事情:他奉皇帝口諭進宮,城門吏卻拿箭射殺他,他反擊時殺了城門吏,就有錯處也不甚大。——難道還不許人家反擊了?這可是衣尚予的親兒子,不是什麼隨便殺殺的人。
你這殺傷力哦,都快趕上爸爸我了。謝茂忍不住摸摸衣飛石的腦袋,衣飛石脊背一僵,謝茂也察覺到他的不自在,手稍微停了停就鬆開了:「待會先跟舅舅去見楊娘娘。」
衣飛石還不知道謝茂對承恩侯府幹的壞事,滿心歡喜地點頭:「謝謝信王舅舅!」
全程幫忙坑死承恩侯府的信王府諸人:「……」你怎麼好意思去找楊皇后哭啊!你剛把人家親弟弟坑懸崖,把人家庶弟三條腿都廢了啊!你還要臉嗎?
謝茂將衣飛石扶起來,替他拍拍膝上的灰塵:「衣姊夫真打你了?疼不疼?要麼舅舅給你揉揉?」正吃著嘴上的小豆腐,突然想起有點不對,「你從西城門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