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2.兩界共主(116)
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下人叩開城門將楊竎送醫不提, 承恩侯府世子楊靖第一個重新點齊私兵、前往城關鎮外的小客棧追殺「害我四哥」的兇徒,這年月戰亂頻仍朝不保夕,豪門大族蓄養一定數目的私兵也是被朝廷所默許的。承恩侯府就有名義上的三百私兵,盡數被楊靖帶了出來。
楊靖很著急。容慶出逃時他不以為然, 總以為容慶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現在,容慶真跑了!
庶兄是死是活他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究竟是什麼人救走了容慶?
楊靖帶人殺到小客棧時,天剛蒙蒙亮。
四下一打聽, 鎮上臨街居住的百姓紛紛指點兇徒的去向:「往西邊走了!」
「就龍首山那方向。半夜清脆的馬蹄聲,可囂張!」
「什麼?打傷了咱們京城的貴人?莫不是外族的暗探吧?」
「我看就是陳朝的探子!個個獐頭鼠目……」
西邊,龍首山。楊靖隱隱覺得有些心驚。
龍首山是一座小山,因其山勢宛如游龍, 山峰一如龍首,故稱龍首山。翻過那一條小小的龍首山, 往南驅行,那是青梅山大營的所在地。——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 就在那一處。
他不太相信衣尚予會半夜來城關鎮上找事, 他害怕的是,救了容慶的人自以為惹不起承恩侯府, 直接掉頭去找衣尚予告狀了。朝中人都知道衣尚予不是嫉惡如仇的性子, 至少, 他不會什麼百姓冤屈都伸手去管。可是, 外人百姓不知道啊!在謝朝百姓心目中,衣尚予就是守護神。
「楊福,你帶人去追。若人已進大將軍行轅,即刻帶人撤回。」
楊靖親自領了十多名豪奴快馬加鞭往京城飛奔。事涉大將軍衣尚予,他要去找承恩侯討主意。
回到承恩侯府,家裡卻連一個能做主的人都沒有。事發突然,承恩侯楊上清當然要去皇帝處回稟,承恩侯夫人錢氏不耐煩照顧庶子,也去了宮中找楊皇后「哭訴」。
楊靖頗為抓瞎!他僅是世子,沒有宮中傳見就進不了宮。這時候事急如火,是要怎麼個弄法?
恰好見著承恩侯府上養著的兩個謀士,正搖著扇子路過,楊靖忙將人攔下:「許先生,趙先生,我有事請教!」
於是,楊靖就拉著父親的兩個謀士,窩在承恩侯書房的密談。
「這……難,難啊。」
許先生聽罷前因後果,深深為楊靖、楊竎兄弟二人的作死震驚。
華林縣的事就夠喪天良的了,斬草卻不除根,將一根野草圈在身邊肆意玩弄,這回玩出火來了吧?楊竎也是奇葩。替世子殺人滅口就悄悄地辦了多好,非得大張旗鼓玩捉姦。換了他許天德,一把火就把小客棧燒個乾乾淨淨,還正經出面要什麼人?
現在事情眼看掀到衣尚予跟前,還指望能善了?天真。許天德決定笑看楊靖怎麼死。
——反正承恩侯府庶子那麼多,死一個世子再立一個唄。他跟承恩侯混飯,又不跟世子混飯。
趙仲維也皺眉,沉吟片刻,說:「為今之計,只有先下手為強。」
楊靖大喜過望,道:「先生教我!」
「四公子所攜家奴也是府上一等一的好手,四十餘人卻被對方十餘人盡數撂倒,可見對方本就不是尋常身份。對方又微服潛行,不露身份,戰戰兢兢見不得光。——依世子看,這位會是什麼身份?」趙仲維問。
楊靖總算比楊竎聰明一些,道:「我已想過此事。然而,京中哪有十六、七歲的少年,敢帶人和我家過不去?」皇帝剛剛登基,楊家有從龍之功,楊皇后更是位正中宮極其體面。別說權臣世家,就算是宗室皇孫都不敢輕易得罪楊家。
至於信王謝茂嘛,年紀倒是合得上,然而楊靖根本沒考慮過他。
畢竟剛穿越第一世的謝茂是個傻白甜,平生就不會搞事情,和誰家的關係都是棒棒噠。
「世家不敢,宗室不為,就剩下兩個可能。」趙仲維掰著手指分析,「要麼是軍中宿將的子侄輩,在下聽說,衣大將軍的二公子,年紀與四公子所描述的少年相差不多,若他帶在身邊的親兵,必然也是軍中一等一的高手。」
楊靖深覺有理,這就更能說明那伙人為何要往青梅山逃竄了!
趙仲維嘴角勾起一絲陰測測的寒意,低聲道:「另一種可能嘛……許兄,你可曾記得,咸寧十四年秋,洪樓飲宴之事?」
許天德心中暗罵你個狗東西搞事情,面上卻故作恍悟:「趙兄可是說……」
楊靖已聽懂了,猛地一拍桌面,道:「我知道了!趙先生是說那年陳朝慶襄侯微服潛入聖京,以琴、棋、書、畫、詩、酒六門絕技力壓聖京學子,從容脫身之後,寄國書嘲諷我朝學風一事?」
西北陳朝有一位未及弱冠就名滿天下的大才子,姓林名若虛,年少承爵則是慶襄侯。倒霉的是,兩朝交戰,這位慶襄侯的封地慶襄縣被衣尚予打下來了,失去封地的慶襄侯氣得在家罵娘。打仗他不行,乾脆收拾好包袱,白身潛入謝朝聖京,用一身才華把聖京學子狠狠嘲諷了一番,揚長而去。
當時謝朝名儒宿老還很高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這麼個良才美玉,好幾位老大人都刻意差家人去打聽這陌生少年的住處籍貫,想要收歸門牆,授以衣缽。直到次年陳朝國書遞來,啪啪啪把謝朝儒門書林臉打腫了,謝朝儒林才知道對方是敵國侯爺,專門來開嘲諷的。
這件事發生在文帝時期,文帝胸懷寬廣,並未怪罪謝朝儒門學子,甚至還親自前往國子監對學子們勉勵一番。
唯一倒霉的,是京城的五城兵馬司。皇帝就問了,敵國侯爺進京,還帶著精兵護衛,你們居然一無所覺,養你們幹什麼吃的?——當時的五城兵馬司僅有四位指揮使,被文帝砍了兩個,剩下兩個也削職回家再不敘用。
「對!當日陳朝能派侯爺潛入聖京,如今怎麼就不能再派探子來?」
「昨天我兄因故出城,與陳朝探子在小客棧中偶遇,被對方斬殺滅口不果。這伙子外朝探子倉惶逃離。逃去哪兒?——我們也不知道。只一口咬定是外朝探子。待陛下一查,這夥人最終去了大將軍行轅,不管衣尚予說什麼,皇帝也不信他。」
楊靖興奮得搓手,不住向趙仲維道謝:「趙先生,您可真是玩弄心術的祖宗!」
如果昨夜在城門外多管閑事的人真是衣飛石,承恩侯府玩弄的心術大抵就成了。
無論衣尚予如何自辯,只要楊竎一口咬定對方是外族探子,皇帝都會猜疑衣尚予是否與陳朝勾結。哪怕衣尚予帶出容慶這個人證,指證楊靖在華林縣犯下的案子,皇帝也只會把這一切都認為是衣尚予對承恩侯府的報復。楊靖可以輕鬆脫身。
壞就壞在,昨夜廢了楊竎的人不是衣飛石,也不是聖京中任何一位世家權貴宗室子弟。
若是衣飛石,則衣尚予無法自辯。若是普通世家權貴宗室子弟,遇見皇後娘家與大將軍府這樣的頂級勢力互掐,也只會把所有事都悶在心底,有多遠躲多遠。
可是,昨晚犯事的是謝茂。重生以後什麼都不在乎、立志搞事情的謝茂。
悲劇的楊靖絲毫不知道自己跳進了一個巨坑,他對趙仲維千恩萬謝,隨後就興沖沖地去找楊竎「對口供」去了。
「許兄,喝一杯?」趙仲維笑眯眯地邀請。
許天德一邊嘆氣,一邊跟趙仲維出門喝酒。
二人來到常去的藕香食肆,大清早地灶上沒火,要了兩個涼碟子,半壺稠酒,許天德搖頭說:「趙兄啊趙兄,你這是坑不死世子不肯罷休啊。那紫妮兒本就是世子的丫鬟,你又何必耿耿於懷至今?」
趙仲維臉色一寞,推了推盞:「喝酒,喝酒。」
半壺稠酒下肚,許天德迷迷糊糊地說:「嘿,今兒怎麼這麼容易上頭……」昏了過去。
當壚賣酒的老闆娘幼娘掀簾而入,利索地解下腰間絛繩纏在許天德脖子上,使力收緊,昏睡中的許天德被驚醒,意圖掙扎,幼娘的一雙手卻如鐵鑄,生生將他勒死。死後失禁的臭氣漫溢而出,幼娘一邊裹住許天德的屍體,一邊打開包間里竹籬遮掩的隱秘通道,將許天德扔了進去。
「這傻子,居然還真以為你是為了個丫鬟記恨世子的痴情種子。」幼娘不禁好笑。
「書呢?」趙仲維問。
幼娘將一本毫不起眼的遊記遞來,問:「怎麼今日要殺人?頭兒你做什麼了?」
「此事你不必問。守好酒肆傳遞消息就是。屍體務必清理乾淨,我得給他造成外族暗樁離間計成從容出逃的假相。」趙仲維翻開遊記看了一遍,這本書沒什麼稀奇,不過,謝、陳二朝對交戰地的稱呼各不相同。如慶襄侯的封地,在陳朝就叫慶襄縣,在謝朝則被稱為新慶縣。
這本遊記的地名就完全遵循了陳朝的稱制,在謝朝是不可能售賣的。只能從陳朝帶來。
陳朝確實派了很多間諜暗探在聖京活動,趙仲維就是其中之一。
現在,趙仲維一手策劃了承恩侯府與大將軍府這兩大頂級勢力的碰撞,他還順手離間了皇帝與大將軍府。——他還不想走,所以,他需要一個替罪羊。許天德就是最好的人選。
一個時辰之後。
楊靖抬著楊竎進了皇宮,急報:事關敵國探子,有要事上稟陛下!
未央宮中並沒有想象中的風急火燎、氣氛凝重。承恩侯府是折了一個兒子,可這個兒子又非嫡出,算不得皇帝正兒八經的小舅子。皇帝年紀不小了,熬了這麼久才登上皇位,尤其注意養生,——這要是才當兩年皇帝就崩了,真划不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