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潑皮挑釁
「找你麻煩?」幾個潑皮齊齊一愣,然後「哼哼」、「哈哈」、「嘿嘿」怪笑起來,好半晌,才有人砸了一個酒瓶:「老子哪裡有空找你麻煩!老子忙著呢,你們這些小崽子,哪裡見得到老子!」
「就是!老子忙著挖礦……趕車……還有你!澆菜園子的!」領頭的醉漢伸手點來點去,差點點到風少游鼻子上:「哪裡是你們蠱院的小崽子看得到的!」
話到這裡,風少游也聽出點意思來,原來這幾個是賣苦力的,大約是看不慣蠱師高人一等的地位,一時道:「生在蠻山鎮,誰比誰高貴了,還不都吃的辛苦飯,你們眼紅蠱師,可知道做蠱師要吃什麼樣的苦?」
「我們不知道?」幾個潑皮笑得更誇張了,領頭的醉漢笑得近乎嗚咽:「你怎麼知道老子不知道,老子進蠱場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喝奶呢!結果你猜怎麼著,沒有蠱蟲來找我們,我們就被狗一樣扔出來……什麼蠱師,什麼秦家,沒一個好東西!」話至於此,那醉漢面目猙獰,幾乎是歇斯底里。
他們也進過蠱場?沒找到本命蠱?風少游忽然想起那天他從蠱場衝出來,秋老師給他們講解蠱蟲類型的時候,鎮長吩咐下去的話,「不中用了」、「庸才」……如果當時他沒找到信蠱,十年後的他就是這個樣子么?
那種從雲端到泥淖的落差,讓風少游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醉漢湊近來,酒氣直衝到風少游臉上:「……連那些趕大車的、賣苦力的都瞧不起我們,說我們白日做夢……嘿,可不就是白日做夢,可是哪,也不能單單我們幾個做夢啊,大蠱師,你說是不是?」
這一次風少游沒有退,他靜靜地看著他:「你們要做什麼?」
「做什麼?」醉漢又笑了起來:「給你醒醒夢啊哥們——」
不,不是這樣的,風少游想,即便我當時沒有得到信蠱,十年後,我也不會變成這個樣子,這個念頭讓他挺直了腰,直面這個醉漢:「給我醒夢?你們也就敢在我面前說這個話了,有種去秦家說呀,去找鎮長說呀,別借酒撒瘋了,就一幫欺軟怕硬的膿包!」
這幾句話徹底激怒了幾個潑皮,他們咒罵著圍了過來……
此時已是夜幕低垂,為首潑皮的右肩一動,風少游與其說是「看到」,不如說是感覺到對方肩部氣流的變化。他猛一側身,那一拳就打了個空,他順勢衝進中路,一拳揍在潑皮肋下——那傢伙身板壯得很,硬挨這一拳也只是退出兩三步。
風少游一皺眉,心裡明白自己的力量跟這幾個成年人沒法比,就算攻擊也難讓對方一擊倒地,要是挨上對方一下,自己可就難說。
這只是心念電轉,他馬上一矮身向前翻滾,躲過了有人從後面砸來的酒瓶子。那傢伙醉得重心不穩,一擊不中人也往前栽去,順勢半蹲半趴,揮著瓶子往風少游下盤亂戳,倒活像低級版本的地趟刀法。
在風少游眼中,這簡直就是胡亂比劃的慢動作,他靈活地幾個彈跳避開酒瓶,回回落地都踩在他手上。被刺的蹦蹦跳跳靈活如鹿,刺人的倒是有節奏地「哇哇」連聲。最後一下風少游踩在他頭上,徹底讓他醉死過去,自己借這一蹬之力一個后翻,順便踢中一個包抄過來的潑皮的鼻子。
幾個人對著個孩子占不到便宜,氣紅了眼也打紅了眼。一個潑皮猛衝過來一個花哨的側踢,滿心想著要把這小崽子踢下山去一了百了。不料腿剛抬到一半,風少游不退反進,一個截踢踹在他小腿上,他這一腳給生生攔住。好個潑皮,反應也不慢,快速旋轉半圈再起另一條腿飛踢——又是抬到一半就被風少游截住。這小子倒是有點功夫底子,可惜舞了半天硬是一腿也踢不出去,也忘了自己還有兩隻手,瘋魔似地跟風少游的腿法較勁,最後是兩個膝蓋先撐不住,疼得跪倒在地蝦米似的滾來滾去。
風少游放倒了他也沒閑著,飛快地捕捉著劃過空中的殘影——有人高舉著一根棍子從後方偷襲,可他往下揮擊之前,風少游就已繞到他後面抱住樹榦。他失去平衡往後踉蹌,風少游借著力把身體往上一彈,從摔得四腳朝天的對手視野上空一翻而過。
一圈下來,幾個潑皮都掛了點彩,吃了點虧——但都不是大虧。還是那句話,風少游的力量有限,傷不了他們的筋骨。眼看著他們哼哼喲喲地又站了起來,臉上煞氣更重。
眼看著幾個人都收了小覷的心思,成包抄之勢步步為營圍攏過來,風少游就只能退、退、退……他越是退,對方越是士氣高漲,雖然幾個人鼻青眼腫地耀武揚威多少有些可笑,但是風少游笑不出來。
他必須擺脫這個局面!時間越長,對他越是不利。也許他們說得對,信蠱就是個廢物,而作為一個以信蠱為本命蠱的蠱師……風少游有些沮喪。
風從他的腦後過去,有一些細微的雜音——他能聽到這天地間最細微的聲音,在不遠的屋檐處,有細微的鳴響,蟲在地下唧唧地響,炊煙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裊裊升上去……
可是這有什麼用呢?能對付眼前的幾個醉漢嗎?
又是一陣呼呼的風聲傳來。
不用偏過頭看,風少游就能判斷出風聲的來源。
靈敏地感知到風聲,或許未必沒用!夜色里,風少游的眼睛一亮。
這時候醉漢的棍子已經橫掃過來,風少游後退的路也被封住,更糟糕的是,他才往右邊閃避,右邊的潑皮一個掃堂腿,他便失去平衡。
身子搖晃欲倒,正前方的那個醉漢一腳踹了過來。
風少游急忙扭動腰身,這多虧了採取樹脂時,藉助當扈磨練就了身法,他的腰身扭成一個詭異的弧度。
避開這一腳后,感受著風聲中交錯的攻擊,風少游幾乎貼著地面,向後閃出去,順手又抄起一根粗長的樹枝緊緊握住。
「所謂的蠱師,也就這樣,小爺我一腳就能踹飛。」出腳的醉漢大喜,以為風少游是被他踢出去的。
另外幾個潑皮一看得了勢,又一齊圍了上來:「我叫你能!我倒要看看你們蠱師有多能!」
「小雜種,現在知道誰是膿包了么?」
「別讓老子再看見你,看一次打一次!」
話音才落,就覺得腦後生風,那潑皮下意識抬手,緊接著「哎喲」一聲,吃痛收回手,還沒來得及細看是怎麼回事,就聽得邊上同伴詫異的聲音:「奇怪,這季節哪來的蒼蠅聲……」這時候耳邊已經嗡嗡嗡響成了一片,再抬頭看時,只見成千上萬隻馬蜂鋪天蓋地轟炸而來——
反應快的轉身就跑,但是兩條腿的哪裡跑得過有翅膀的;更聰明的學著風少遊方才的樣子,抱住頭亂滾,一時只聽見此起彼伏的「哎喲」、「哎喲」聲,哭爹喊媽恨少生了兩條腿。
也有人模模糊糊想起方才那個少年滾下山坡前揮舞的那根樹枝,那根樹枝,像是打在誰家的屋檐下;有人心裡駭然:這些蜂都是那名少年蠱師召喚出來的么?蠱師……果然是惹不起的物種啊。也有人怒火中燒,面目猙獰地叫道:「小雜種,別讓爺再看到你!」
「老子非弄死你不可!」
而早早收斂了氣息躲在屋后的少年卻只能苦笑:要單純靠力量,他其實是打不過這幾個傢伙的,如果不是湊巧這屋檐下掛了個大馬蜂窩的話,他今天大概也逃不掉一頓毒打了吧。
雖說蠱師在蠻山鎮高人一等,可是,即便如今修鍊成了蠱師,五感更強了,如果連幾個潑皮都對付不了,那修鍊這個蠱師又有什麼意義?
到底要怎樣,要什麼時候,才能對付得了岩魁?
那天晚上,風少游做了個夢,夢裡他再一次回到小時候,在暗無天日的地下通道奔跑、逃命,他聽見背後的腳步聲:咚咚咚……咚咚咚……整個地道都在搖晃,在崩裂,簌簌下落的粉塵與石塊……
咚咚咚——咚咚咚——
越來越近岩魁的腳步,他早已熟悉的聲音,但是這一次,他還聽到了別的,那也許是因為……因為他隱隱發熱的右手裡伴生的那個東西,信蠱,他的本命蠱是信蠱,所以他理所當然能夠聽到——
聽到岩魁的嚎叫聲,聽到人的慘叫聲,然後人的骨頭在岩魁的齒縫裡,咔擦,咔擦,骨頭一寸一寸折斷和粉碎,然後血肉被咀嚼,被下咽的聲音……那裡頭也許就有他的父親。
這個念頭如此可怕,以至於他不知不覺、不由自主停住了腳步,他不想聽,他不得不聽見,聽見那些讓他毛骨悚然的聲音,忽然,這些混亂不堪的聲音里,一個極遠,極幽渺的聲音如針一樣刺進來——
「我在這裡——」
「你……你是誰?」風少游覺得自己問出了口,但是夢裡並沒有聲音。
「我……我在這裡……在這裡……這裡……」一聲接著一聲,像拉長的線,越來越長,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風少游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他竟然就在樹后不知不覺睡著了。得虧沒被那幾個潑皮找到,不過他們自身難保,大約也沒有這個勁頭再來找他了吧,想到他們被野蜂蟄得滿山跑的狼狽,風少游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是笑過之後,還是茫然,昨晚的夢他記得很清楚,岩魁的腳步聲,還有那個奇怪的聲音……他從前沒有聽到過這個聲音。鬼使神差地,他朝著龍晶礦的方向看了一眼,然而信蠱並沒有反應。
也許並沒有什麼關係,他想,只是個夢而已。但是這個地方,是不能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