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岩魁?!
說也奇怪,秋元祭后整整一個月幾乎都是陰天,雲層里不時傳來轟鳴聲但就是下不來雨。
這天放學,烏雲又上來了。
這樣的天氣對風少游尤其不友好,右手腕骨處的蠱蟲不斷振動著翅膀,像是想要突破肌膚飛出來,他不得不催動元液來舒緩信蠱的躁動。對於風少游來說,來自礦區的神秘強信號以及那個未及探查的礦洞始終是一個心結,而且是一個必須揭開的心結。
「不會下暴雨吧,」明小蘇憂心忡忡地抬頭看天:「會把衣服淋濕的。」
「暴雨?暴雨好啊!」魚快興沖沖介面:「上次下暴雨,河水暴漲,好多魚衝到我家田裡,我爹撿回來來燉了好大一鍋湯,足足喝了七天!」魚快回味著魚湯的美味,忍不住咂了一下嘴。
「你就知道吃!」明小蘇說:「你眼裡,還有啥不能吃的。」
「你還不是就知道關心你的衣服!」魚快反唇相譏:「何況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啥不能吃的。」
「那人呢?」明小蘇道。
「人?」魚快上下打量了一下明小蘇,嘿嘿怪笑兩聲:「小蘇你這麼乾淨,每天都洗洗洗的,吃起來那真是嘎嘣脆啊!」
明小蘇:……
話音未落,就聽得「轟隆隆」一陣巨響,從天高雲遠之處一路滾落下來,震得兩人齊齊變色,明小蘇叫道:「看你,說吃人吃人的,都惹來天打雷劈了!」
「喂喂喂,我說說而已啊!」魚快哭喪著臉道:「說說也不行啊!」
「不是打雷!」風少游喃喃地說,目光掃向蠻山鎮東面的一處山坳,那一聲隆隆悶響就是從那裡傳來的,腳下也隱隱震動,這與那日翔龍石坍塌前的情景簡直一模一樣,難道是——礦山又出事了?
「轟隆隆——」
又一聲悶響。這一下,幾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事,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高呼聲:「岩魁!」
「岩魁!」
「岩魁來了——快跑!」
「跑啊——」
一聲緊似一聲,兔子似的亂竄。像是所有人都在奔跑,所有人都在逃命,有人跌倒,有人哭喊,有人「砰」地關上大門,來不及喘一口氣,街面上亂成了一鍋粥。
果真是岩魁?!
「快跑!」魚快拉了一把風少游和明小蘇,拔腿就跑。
兩人跑出數百米遠才發現風少游並沒有跟來,回頭一看風少游竟向著岩魁出沒的方向在跑。
「反了!反了!這邊!這邊!」魚快聲嘶力竭地大喊。
「你們快回去,我只是去看看……這麼多年了,我連岩魁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呢。」
說完一溜煙拐進了東邊一條小巷。
「糟了,他不會是想去找岩魁報仇吧?!」明小蘇忽然反應過來,「不……不行啊!以我們現在的本事哪裡斗得過岩魁……」明小蘇的聲音有些發顫。
傳說中岩魁有兩個人那麼高,三個人那麼大,一伸手就能把他們仨一把都提起來,一張嘴——天哪,岩魁那種不刷牙的東西,嘴巴里該有多臭!
魚快想著剛才還在和明小蘇討論吃人嘎嘣脆呢,這時不禁一陣反胃,急得直跺腳。
風少游一路狂奔,心裡反覆只有一個念頭:岩魁、岩魁!我要見見岩魁!、
耳邊呼呼呼的全是風聲,驚叫,哭喊,狗吠,所有人都在往西、往南奔,只有他,逆著人流而行,因此也格外矚目。一路上不斷有人對他側目,有人勸說,有人對他吼,甚至有人伸手要拉他,他都躲開了。
我要去……我必須去!
人漸漸就少了,眼前是一個開闊的山坳,遠遠能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然後轟入耳膜——
「砰!」
一股強大的氣息,伴隨著巨大的震響,響聲中夾雜著孩子微弱的驚叫:「救——」戛然而止,繼之以牛的哀鳴。
風少游加快了腳步,同時催動元液,待看清楚眼前形勢,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就是岩魁?
夢裡一直形象模糊的岩魁,終於在光天化日之下露出了本來面目——它比成年的公牛還要高大,就像個青灰色岩石組裝的怪物,行動間發出石塊碰撞的聲音,咔擦,咔擦,僵硬,遲滯,「臉」——如果那玩意兒可以叫做「臉」的話——上長著眼睛的地方,透出懾人的森森然的寒光。
只見它手臂一揮,一頭上百斤的牛就倒飛了出去,龐大的身軀砸中一棵三個人都合抱不過來的樹榦上,然後轟地一下,樹榦攔腰而斷。
是它……夢裡的就是它!是它吃了父親,讓母親抑鬱而終,留他一人在這個世界上,風少游心裡湧起一股難言的悲憤,那像常年休眠的火山,忽然就噴發出來,燒得整個人熱血沸騰。
「嗚嗚……」哭聲又響了起來,讓沉浸在悲憤中的風少游稍稍冷靜下來,以他的耳目之靈,竟然到這時候才發現岩魁面前的孩子。看樣子是嚇傻了,除了哭,一動也動不了。
「別吃我,別吃我……」孩子用沙啞的聲音哀求著。
岩魁似乎並不著急,只是一點一點的接近。
「可惡!」他實在無法眼睜睜做一個看客!
「別吃我,嗚嗚,別吃我……」孩子的哭喊一聲聲落在風少游的心上。
曾經,他的父親,是不是也像這般無助地陷入岩魁的殺戮之下?!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刺,刺得他整個人都繃緊了,元液瞬間充盈起來,自元竅竄注四肢八骸,順手抄起一枚尖銳的石頭,從斜側對準岩魁的脖子刺了過去。
「鏗!」
清亮的碰撞聲響起。
一股強勁的后挫力猛地從石塊上傳來,風少游完全來不及有所反應,就被遠遠震飛了出去。
「喀喀——喀喀——」一陣爆竹節響的聲音,岩魁艱難地扭轉脖子,然後就看到了地上的風少游,它眼睛里閃過一抹詫異,像是不能夠明白,這麼個小東西,這麼個手無寸鐵的小東西,怎麼竟敢到他面前來。
至於脖子上挨的那一下,雖然並不怎麼舒服,但對它來說,還算不上事兒。
風少游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岩魁的動作雖然遲緩,反應也慢,但是憑這一身刀槍不入的披掛,他的全力一擊,於它也就是撓個癢兒。
這時它正冷冷盯著風少游,鉛灰色的瞳孔驟然一縮,像是要將他死死釘在地上,風少游瞬間有種無法動彈的錯覺。
要……放棄嗎?
這個聲音在風少游心底響起,如果這時候放棄,憑藉信蠱的能力和他的身手,躲開岩魁的追捕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但是……這個孩子怎麼辦?無論如何,我都不能丟下他不管。
輕微活動了一下身體,關節處發出清脆的響聲,是這段時間修習的結果,相對於同齡人來說,風少游的身體已經算是很強了。
鎮定,他輕聲對自己說。
岩魁雖然強大,也並非無懈可擊,它笨重、遲鈍,但他的攻擊對它不構成威脅,如果借用外力呢?
風少游閉上眼睛,百步之內的地形,山體,樹木,房屋,斜坡,草叢,草叢裡大大小小的石頭,石頭下忙忙碌碌搬家的螞蟻大軍……瞬間都在他腦海之中。
當然還有岩魁。
它周身上下每一塊肌肉的分佈,每一塊肌肉里蘊含的力量,它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竟然……竟然完全感覺不到殺機。就在他愣神的一剎那,岩魁還有意無意地往他身後某個方向瞟了瞟,但是很快,咚——咚——咚,地面又震動起來。
岩魁,正一步一步向著他走來。
它走得雖然不快,但是步子極大,轉瞬間已經到了眼前。它高高掄起手臂,破風聲攜著泥沙俱下,風少游就地一滾,耳邊轟的一下,方才他躺過的地方,砸出一個足足有三尺來深的大坑。
飛起的塵土幾乎把風少游整個身形都遮住了,石屑崩到臉上,硌得生疼。
風少游也顧不上這疼痛,爬起來就往南跑——如果不是錯覺,方才岩魁瞟的就是這個方向。岩魁一擊之後,要調轉身形追他,可需要時間。而這一路的地形,他早已爛熟於心。
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從來都不相信,信蠱會有錯覺!
只要他引開岩魁,只要他能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鎮長和莫德他們,應該是能夠趕過來救下那個孩子吧。岩魁再現這麼大的事情……從父親當年出事開始,到如今,岩魁已經十年沒有出現過了。
要是他能打敗岩魁就好了……風少游模模糊糊地想,如果這個計劃能夠實現,如果他能……打敗岩魁……就好了。
忽然眼前一黑,巨大的陰影從頭頂投下來——岩魁!
雖然風少游的速度已經是不慢,但是岩魁一步,抵得上他三五步,這時候巨大的身軀一轉,就如山一般,堵住了他的去路——風少游心裡一震:它竟像是知道他想要引他去什麼地方似的!
那邊、那邊果然有蹊蹺!
風少游雖然知道這個道理,只苦於路都被岩魁堵死,完全過不去,也只能改變計劃,轉身往北跑。
北邊有一段斜坡,足足有半里之長,坡陡得厲害,他只要抱住頭一路滾下去就好,至於岩魁,笨重高大的身軀會妨礙它的行動。如果它也和他一樣打算滾下去的話,草叢裡星羅密布的石頭就可以和它這一身披掛來個硬碰硬了——相信那絕對不好受。
等長坡走完,嘿,他還有更好的東西等著它!
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風少游這裡才跑出百步,頭上的陰影又追了上來——該死,眼前只有一小片樹林。罷了,明知道再粗的樹在岩魁面前也不堪一擊,但是這時候他已經別無選擇!
「砰!」
「砰!」
「砰!」
「砰!」
不用回頭,風少游也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在樹與樹之間迅速穿梭,指望著這些樹能夠幫他擋上一擋,遮掩下他的身體,或者遮蔽下岩魁的視線,如果能妨礙一下它的行動什麼的那就更好了。不過岩魁的處理顯然簡單粗暴——擋者死!
「喀嚓」,在一連串可怖的脆響聲中樹一棵一棵被折斷,一時間樹榦在落,樹葉在飛,斷口上清晰的年輪,一圈一圈,密密匝匝。
這些樹活了這麼多年,也算是夠本了,回頭收回去讓柳叔整飭整飭即便成不了棟樑之材,做個馬桶、豬槽之類倒也不賴。風少游心理嘀咕著,差點被一棵憤怒的樹榦砸到。
……要是能像紅衣小姐兒那樣能打就好了……
……不對,要是自己的信蠱是一隻戰鬥蠱就好了,也不至於一直逃一直逃……碰上箭蜥也是逃,碰上岩魁也是逃……呸!箭蜥那廝哪裡配和岩魁比,要知道……
要知道十年前即便是鎮長那般高深莫測的人物也被岩魁弄得焦頭爛額,甚至這麼多年下來愣是讓岩魁成了傳說,連一絲蹤跡都尋不到。
……欸?按理岩魁自曝行蹤鬧出這麼大動靜,鎮長他們早該到了啊……
最初的憤怒與恐懼在一輪一輪的追逃中漸漸潰散,剩下來的就只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
聽著背後越來越近的咚咚聲,腳下震動的土地,葉子簌簌從頭頂落下來。
已經……無路可走。
有了!
風少游嗖地上了一棵樹。
樹榦意料之中地被砸飛了出去,帶著樹枝上的風少游,半空中風少游卻是雙膝微微一屈,猛地跳了起來——就在樹榦落地前的一瞬。
甫一落地,徑直就往前沖。
岩魁愣了幾息之後,丟下光禿禿滿地敗枝落葉的樹林又追了上去。
快!要快!再快一點!
就到了,就到了,就……到了!整個身體已經全部籠罩在岩魁的陰影中,他快,岩魁也快,看來它是鉚足了力氣來追擊這個冒犯它的小傢伙,風少游感知得到它的憤怒,身後的撲來的勁風簡直如刀割!
岩魁伸出長長的爪子,爪尖已經夠到了風少游的背心,說時遲那時快,風少游身形一矮,往前撲倒!
「嘭!!」隨即就聽得身後傳來沉悶的撞擊聲。
如他所料,岩魁的爪子卡在了山體的夾壁之間,然後整個身體撞了上去。這一下撞得夠狠,風少游只覺得耳膜一陣嗡嗡嗡亂響,半晌才停下來。
岩魁大概是有生以來都沒有吃過這樣的大虧,先是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掌,半晌后終於「嗷——」地一聲大吼了出來。
不好!
風少游心裡大叫一聲,但已經遲了。
「轟隆隆——轟隆隆——轟隆隆——」連續三聲巨響,地動山搖,震得整個人氣血翻騰,頭頂上,大大小小的石頭正以越來越快的速度朝他砸下來,更糟糕的是,卡住岩魁的兩塊巨石竟然有鬆動的跡象。
岩魁又仰天大嘯了一聲。
風少游顧不得細看,轉身就跑。沒跑出幾步,又是「轟」地一下,山體再震動了一次,不,這次不是山體,就是腳下的土地,被岩魁重重踏了一腳,揚起漫天沙土,連眼前的路都模糊了。
岩魁……脫困了!
風少游只覺背心一緊,就像是落進了籠子里的困獸。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過——他之前對自己,還是太有信心了啊。
問題是,這樣大的動靜,鎮長,秋老師……都去哪裡了呢……那個孩子,也不知道跑掉沒有……當初父親也是這樣吧,在被岩魁吃掉之前,也一定和岩魁有過一場這樣的惡鬥,他儘力了,他也……儘力了。
風少游長長舒了一口氣。
死亡的陰影攜著罡風從頭頂壓下來——
然而等了很久,並沒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風聲反而止了,連同鋪天蓋地的殺氣與怒氣。
是鎮長來救自己了么,還是秋老師?
風少游心裡詫異,抬頭看時,只見夕陽燦燦,一道頎長的身影,落在他與岩魁之間。
一襲被染成金色的白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