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被怪蟲吞噬的本命蠱
不太像蟲子。圓圓的,全身青灰色,表面有細密的鱗片,一張一翕的,但是沒有覆蓋全身,大概是蓋了有一半多的樣子,沒蓋住的地方,嶙峋的透明肉色,有點慘狀。
不過後側倒是有一塊鱗片明顯比其他的都大,顏色也略有不同,偏粉。風少游想湊近了仔細看看,那鱗片突然猛的翻卷開來,朝他吼叫了一嗓子——那竟是張血盆大口,一口整齊細密、鋒利無匹的牙齒。而粉色鱗片上方則鼓隆起一對有點像牛鼻子的小孔,向外噴著腥熱的粗氣——這冷不丁的一下真把風少游嚇得夠嗆!
狗日的!什麼鬼!
好吧,看出你是只蟲子了,有嘴巴、鼻子,那眼睛呢?
風少游這麼想時,那貨像得到感應似的,兩側各有一張小鱗片打開了來,裡面血紅的小玻璃珠似的球體寒光一閃,又慢慢合上。彷彿在回應:想看眼睛是吧,那給你看咯!
……
蟲子的前半部分——那應該是尾部了吧,已經爬進了他的手臂,最前端感覺有根針一樣的東西已經深深扎進了血管。
它爬得很慢,有氣無力地,像是這個「爬」的動作需要消耗很多的體力,所以只能爬一會兒休息一會兒,風少游覺得自己都快哭了,您老要進來就快進來,也動作快一點啊!我手臂上的傷口還大敞開著呢!
好在雖然手臂破了這麼大一個口子,但是血並沒有嘩嘩地流出來,而是處於一種半凝固的狀態。
也許是這隻奇怪的蟲子有凝血的功能。
這時候還有心思慶幸,風少游覺得自己的心也夠大了。
相比他的樂觀,信蠱就慘烈多了,它原本一雙翅膀是舒展的,上面淡銀色的光點沒事還會跑來跑去,但是現在,兩隻翅膀都收起來了,縮成一團,像是恨不得把自己的身體縮小、縮小……縮到大家都看不見它!
這有什麼用啊!風少游覺得自己完全有理由被本命蠱的蠢給氣哭,這有什麼用啊!那條蟲子離它就這麼點距離,人家又沒瞎,怎麼可能看不見它!就算看不見,難道也還聞不到、感覺不到?
只不知道為什麼,在之前,信蠱這樣狂熱地想要投奔它,到真見了,又嚇成這個樣子,沒出息的東西。
想到這裡,風少游心裡一動,他不知道這條蟲子對他的本命蠱做了什麼,但是很顯然,如果方才信蠱醒著,他就完全可以依靠本命蠱察覺周圍的環境,不會被紅光一步一步引到它面前,被它鑽進來。
也就是說,這條蟲子是有預謀、有計劃地把他引來了這裡。
恐怕、恐怕還不止是這一次,之前……秋元祭遇見紅衣少女之前,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信號,對這裡生出好奇,然後他就遇見了箭蜥。
一條……有腦袋的蟲子。
這應該是一隻蠱蟲。
秋老師說過,本命蠱會跟著宿主一生一世,不能替換,蠱場之外的野生蠱,經過煉化之後,可以作為本命蠱之外的附屬蠱,為蠱師所用。因為至少要達到二段合階的修為才能夠操作「煉化」,所以秋老師並沒有詳細講解過煉化的法門。
講解過也沒有用,風少游苦笑,就眼下這種情況,他的本命蠱嚇成這個樣子,他連活動都困難,不被這隻蟲子煉化就不錯了,還想著煉化它,簡直笑話——也就是聽天由命了。
秋老師還說過,沒有經過煉化的野生蠱強行與宿主融合,輕則重傷,重則喪命。
可惜他現在完全沒有辦法阻止這種情況發生——見鬼,這見鬼的蟲子到底看上他什麼了?難道是看中他骨骼清奇,天賦異稟?風少游被自己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逗笑了,鎮上老人們說起那些傳奇蠱師的時候,倒是很喜歡用這八個字。
這一笑,青灰色蟲子遮住眼睛的鱗片又倏地掀開來,看住他。
風少游:……
看什麼看,老子這是在苦中作樂啊!沒準再過一會兒就要嗝屁了,難道笑都不讓笑?
但是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蟲子血紅色眼睛的視線似乎從他身上轉移到了面前的信蠱上——手臂開始發熱,越來越熱,熱得就像是……像是裡面橫了一條烙鐵!
整條手臂都灼痛起來,他彷彿能夠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焰火,但是並沒有。信蠱雖然嚇得瑟瑟發抖,像是隨時可能昏過去,卻還悲慘地清醒著,它清醒著,他就能清楚地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殺氣。
風少游感覺到蟲子扎入膚底的尾部針管正順著筋脈一點一點向著信蠱蔓延過去。
青灰色蟲子隨即張開嘴,露一口整齊細密、鋒利無匹的碎牙,為了更靠近信蠱,圓圓的身子瞬間拉扯成了長橢圓形,風少游和他的本命蠱一起哆嗦了一下。
信蠱就像那天在假岩魁面前的那個孩子,已經驚嚇到了極點,莫說是逃,就連動都不會動了,只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風少游幾乎是眼睜睜地看著這隻青灰色蟲子,一口一口,咬碎信蠱的翅膀。
這是……他的本命蠱啊。
沒了本命蠱,他還怎麼做蠱師!
一瞬間之前種種,盼了多少年才盼來的擇蠱式,找到本命蠱時候的欣喜,得知信蠱無用時候的失落,再後來,秋元祭上的萬眾矚目,和這隻長著一雙翅膀的蟲子一步一步磨合的過程,有歡樂,有汗水……忽然,就都成了空。
沒了本命蠱,他就被打回了原形,就和他幾個月前遇到的那幾個醉酒的潑皮一樣,沒有別的出路,就只能跌落底層,每天為生存辛苦掙扎……他還不如他們,他們有父母,家人,他孑然一身。
就更別提找到父親了……無論他是死是活。
然而那也只是一個瞬間,下一個瞬間,他連這些想頭都沒有了,信蠱的最後一點殘骸被吞噬殆盡,眼前一片暗黑,他又恢復到了什麼都看不見的情況,然後,他的整個身體發生了嚴重的痙攣。
風少游滾落在地上,身體彎曲成一隻紅燜大蝦——這是……蟲子在煉化他?他心裡閃過這個念頭。
元液在元竅里翻滾。
突然,就像是洪水沖毀了堤壩,沒有他的催動,元液擅自從元竅里沖了出來,衝進來不及設防的經脈里,橫衝直撞,像一道道無處發泄的怒火。血液在沸騰,經脈在燃燒,整個人像是著了火。
渴——
水分在迅速流失,血管里流動的不再是血液,是火,連肌肉里的水分,骨骼里的水分,都在迅速地抽離,他就像是一株失水的植物,在迅速的乾枯,連痙攣帶來的疼痛都不如這乾渴來得迅猛。
渴得血液枯竭,全身的皮膚在一塊一塊地乾裂,如龜殼,渴得像是一陣風過去,他就能變成骷髏。
自制力一直是風少游引以為豪的東西,在掉進地縫裡之前,信蠱在他的手臂里刮動如鋼刃他都沒有哼過一聲,但是這乾渴,他已經忍不住了,他忍不住要像個凡夫俗子一樣哭喊、呻吟,滿地打滾。
他死死摳住「地面」,不管它是誰的血肉,誰的肺腑,十指上傳來的疼痛才能令他有片刻的清醒,從痙攣中,從讓人發瘋的乾咳中。
不能呻吟,不能喊,不能……滿地打滾。他必須……他必須節省體力,來對抗這隻蟲子的煉化。
如果他還不想死的話。
他當然不想死。
這隻蟲子……風少游想起它在他肌膚里蠕動時候的情形,想起它睜開眼睛看他的那一眼,雖然它乾脆利落地解決了信蠱,雖然它能令他當時動彈不得,但是他記得,他記得它的虛弱。
連蠕動都需要耗費它極大的體力!
只要耗盡它的體力……看誰扛得過誰!
然而渴,那種從嗓子里冒出煙來的渴……
這不是一個形容,是真真切切正在發生著的事,風少游用力摳住「地面」,「地面」這樣溫軟,這樣濕潤,風少游把心一橫……喝血就喝血吧,管它是什麼怪物的血。就算是人血,他也認了!
他張嘴,咬了下去!
並沒有水湧出來,也沒有血……卻是一股溫和至極的能量,灌入到他的喉嚨里,就像是瓊枝玉液,甘美無比,喉中那種致命的灼痛感一時減退不少。
風少游也沒心思去細想這到底是什麼東西,他只貪婪地撲在「地」上,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再咬一口、兩口、三口……能量源源不斷地灌入他的喉嚨,再順著喉嚨往下,灌入到他的血管,灌入到他的經脈和肢體之中,再充盈到每一塊肌肉,所到之處,就如久旱的土地終於盼到甘霖。
或者說,就像是瀕死的魚終於盼到了水,每一塊肌肉都活了過來,不但乾渴稍解,連痙攣都好像沒有那麼厲害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除了周身經脈還有一點點灼熱外,痙攣、疼痛、乾渴等癥狀都逐一退去,風少游長長出了一口氣,他也感覺到了,身體的操控權終於又回到了自己手裡。
這時候再定睛看——風少游不由自主做了這個動作,然後他忽然發現他的視覺……恢復了。
就像信蠱還在的時候一樣,不,比當初信蠱活著的時候還更好,他看得清楚,他身下的「地面」被啃得到處是坑,啃得和魚快最初試手做的燒餅一樣,慘不忍睹。
不只是視覺,嗅覺——他能很清晰地聞到空氣中那種古老又帶著腥熱的特殊氣味;味覺——舌尖可以嘗到一種淡淡的鹹味;聽覺——血液迴流的聲音,小腸蠕動的聲音,甚至,被洞壁反射回來的心跳聲……
——好像信蠱賦予自己的超強五感並沒有因為它被吃掉而喪失,反倒愈加靈敏了。
他把目光移到自己的手臂上,原本信蠱所在的地方,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猙獰的傷疤,扭曲,糾結……風少游透過傷疤,能看見那隻青灰色的蟲子,它趴在那裡,一動也不動了。
彷彿能夠感覺到他在看它,嘴巴微張了張,咧開來。
怎麼看著……像是有點得意的樣子?小丑貨,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子很醜?!!
難道說,以後,它就是他的本命蠱了?風少游認真思考了一刻鐘,把在蠱院里學習和接觸到的所有和蠱蟲有關的知識都排數過,最後確定,確實,從來沒有過哪本典籍記載了這麼一種霸道的蟲子,竟然能夠把宿主原來的本命蠱給……吃掉,然後鳩佔鵲巢。
就像他把所有他的常識都搬出來,也無法解釋他腳下的「地面」一樣。
就像他無法解釋他亮出火摺子時候聽到的那聲吼叫一樣。
既然想不出來,索性就不想了,風少游抬了抬胳膊,很輕鬆,試試腿腳,他站了起來,他循著直覺找到紅光的這一路,走得可辛苦,如今氣血雖然還有不足,行動卻已經無礙了。
風少游忍不住跳了跳,「嚯」,這麼隨意的一個動作竟然輕鬆躍起了一丈多高!
這真是……風少游按了按手腕,百感交集,不知道是該心疼信蠱的下場,還是暗喜這隻新得的蠱蟲似乎在技能上比信蠱更為強大,說不定還有其他更厲害的本領有待發掘呢。
就是丑了點,他略略遺憾地想。
既然行動無礙,風少游琢磨著,還是早點離開的比較好,這裡終究……有那麼一點點邪門,雖然他新得的這隻蠱很強大,但萬一這裡真是什麼巨獸的腹腔,一旦發起狂來,制不製得住,可不好說。何況他還沒有完全克服它的排異反應,也不清楚它有什麼技能。
風少游閉上眼睛,雖然方才啃了「地面」那麼多口,體力有所恢復,但是元竅里元液還是不太多,只聊勝於無。
當然他可以再啃幾口補充一下,但是風少游猶豫了一會兒,覺得還是不要為難自己了。方才是走投無路,茹毛飲血情有可原,如今……那就是自虐了。
五感順利延展,很快地,就把周遭環境摸了個清楚。
這是個很寬大的洞,足足有兩丈之高,地形曲折,高高低低,奇形怪狀的「岩石」布滿了整個洞,「石壁」和腳下的「地面」一樣溫軟,濕潤……風少游沒有沿著這個思路往下細想,細思恐極。
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