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四十四

  此為防盜章


  灼熱的火舌舔舐著每一寸乾燥的地方, 升起了高高的火牆, 從四面八方洶湧地撲了過來。劇烈的濃煙從口鼻湧入胸腔之中, 塞滿了每一寸能接觸到空氣的地方。窒息的壓抑錘擊著肺部,引起了撕裂般的疼痛。


  快要死了吧,已經快要死了吧。就這麼了結了,她如同離枝枯葉般飄搖的一生。


  結果到頭來,還是沒能見到那個人呢。


  孤的……皇后。


  刺帝的暴政終結了鍾離皇室的楚國, 失去了萬民之心的帝王終究被陷入洪災絕境的百姓拋棄。亂臣賊子趁機起事, 劍指高位上的王座, 攻佔了帝都源州城。


  她這樣無能的帝王,唯一能做的,便是將手中握著的玉璽託付給它命中注定的人, 還給天下一個海清河晏。唯有如此, 才能面對九泉之下的先祖。


  再也沒有人,比你更加合適了。


  孤的, 皇后。


  可是孤, 卻還未能與你說清道明。


  她勉力地支撐著身體, 手裡握著尺八,斷斷續續地吹著。那曾被九州勝贊御龍之音,如今只剩下亡國的喑啞, 低低地響在著空寂的冷宮之中。


  最後一絲哀鳴隨著那柄玉做的尺八磕在冷得刺骨的石板上熄聲。皇帝蜷縮著身子,躺在炙熱的火里, 睜大了雙眼努力地看著漆黑的前方。


  真安靜啊, 彷彿是再一次回到年幼時居住的地方。皇帝抱著母親留給自己的尺八, 貪婪地享受著最後一絲溫暖,最終埋葬在炙熱的火爐里。


  「溯……溯……」


  「溯……溯……」


  女人溫柔的聲音由遠及近,傳到了耳畔。臉頰被人輕柔地撫摸著,那溫暖的觸感終於將她從夢境之中拉了回來。少年迷濛地睜開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位優雅端莊的夫人擔憂地望著自己,輕聲地呼喚便隨之而來:「溯……」


  思緒抽離了好一會,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身處何處,雙眼迷離地看向了婦人,便看到對方溫柔地笑道:「溯……到了,別睡了。」


  話音剛落,那些好像被屏蔽住的喧囂之音爭先恐後地湧入了耳朵,將藏在她體內的瞌睡蟲徹底喚了起來。侯在一旁的侍女低聲笑著,毫不客氣地說道:「幸好夫人來了,不然仆可不曉得怎麼辦呢。二公子這一路睡得可沉了,過集市的時候都沒醒。」


  聽得身旁的侍女如此說道,名叫溯的少年只得無奈一笑,抬眸,便見著秀麗的婦人望著自己,目露擔憂,「身體可是不太舒服?若是不舒服,回了府再請醫工來看看。」


  那樣的目光太過溫柔了,像極了兒時望著自己的那雙眼眸。少年心下一軟,目光誠摯地看著婦人,道:「母親,兒無事。」


  「嗯。」婦人又仔仔細細地將她打量了一番,見她臉色並無大礙之後才點點頭道:「那就好,那還不快下車。」


  溯聽罷點頭,輕快地起身,掀開車簾,跳下了馬車。


  馬車外,瀾州秋日的陽光正好。


  猛烈的光線直直地垂落在少年身上,艷陽照著那張白皙得過分的俊秀面容,又撲在了她修長挺拔宛若白楊的身姿上,將這屬於瀾州貴族的高傲刻畫分明。


  少年眉一揚,朝著方才從上面下來的馬車一抬手,提高了聲音道:「母親,到家了,還請牽著兒的手下車。」


  侍女們撥開了車簾,秀麗的婦人彎腰從馬車中走了出來。侯在兩側的侍衛將馬登駕好,便看到那婦人伸手,朝著少年的掌心輕輕拍了一下,笑罵了一句:「淘氣。」可她卻沒有拒絕,牽著少年的手踩著凳子,下了馬車。


  婦人先行了一步,拋下了溫柔的話語,「溯兒,還不快些,早前不是喊餓了,慢了些你可別又喊了。」


  少年抬頭,看向了立在身前威嚴十足的府門,將目光落在了門匾的四個刺金大字上,停頓了一瞬。


  鎮北侯府,瀾州的鎮北侯樂正欽的府邸。樂正欽……記得昭帝在位的時候,還只是駐守瀾州的平北將軍呢,如今,已經封侯了。


  一晃眼,已經過去了那麼多年。


  若不是清晰明了地得知自己的謚號,她還以為這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個夢而已。再一次醒來,她已經不是那個亡國之君鍾離朔,而是鎮北侯的嫡次子,樂正溯。


  思緒恍惚了一瞬,聽到了母親的聲音,鍾離朔趕忙拉回思緒,一腳踏出,踩在鎮北侯府門前結實的石板上,跟上了母親的步子,「來了。」


  大片的陽光被她甩在身後,籠罩在這片蒼茫的州府上空,鋪天蓋地地席捲了處在寒冷之中的瀾州大地。


  從未奢求過能再一次踏足於踏實的地面上,擁抱著陽光的溫暖。如今卻真的能夠真切的呼吸著每一寸清涼新鮮的空氣,無論是何緣由,再一次感受著自己如此真切的活在世上,她便鮮活地展現自己的生命姿態。


  這是元和七年的深秋,那場毀壞了楚國帝都的禍亂在元和四年的春日裡被平息。率軍平叛的元帥,正是北上驅蠻的昭帝皇后禤景宸。


  重新奪回源州城的皇后得到了昭帝臨終前寫下的禪位詔書,在朝臣鼎力支持下握著傳國玉璽登上了帝位。同年,女皇不更年號,改國號為「慶」。


  九州華族所處的中原,就這麼波瀾不驚地從楚國的末尾過渡到了慶國的開端。


  在楚末刺帝殘暴統治下戰慄了十多年的百姓,終於迎來了一位賢明可靠的君王。因為戰亂而越發頹唐的國家,在慶朝開國君主的統治下漸漸煥發出應有的生機。


  正如春日裡破土而出的嫩芽,於陽光下逐漸盛開婀娜多姿的芳華。


  而處在慶國北部的瀾州,更是彰顯了屬於北方蒼莽的勃勃生機。即便是深秋,仍舊明媚無比。


  與母親到道觀還願歸來的鐘離朔,還未從再次享受陽光的溫暖中緩過來,便被急召到正堂之中,迎接從帝都而來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她跪在父母親的身後,聽著銀輝聖使念下的旨意,腦袋一片發怔。


  還未有過多的心理建設,便聽得聖使笑眯眯說道:「恭喜鎮北侯爺高升,還不速速接旨。」


  她如今身份上的父親,那個長相十分儒雅的男人接過聖旨,朝著南方虔誠施了施了一禮,「謝主隆恩。」


  說著,又與聖使寒暄了幾句,方才將對方送出家門。


  雖然已身居高位多年,可接受到歸朝旨意的樂正欽仍舊是喜不自禁。一臉喜色的從門外進來,便對著自己的妻子言道:「陛下命我處理好初城的事務,儘快到帝都。今年還朝匆忙,還要趕上歲末的宮宴,府中事宜還要勞煩夫人了。」


  秀麗端莊的婦人搖搖頭,柔聲道:「夫君且寬心,府中事宜我會安置妥當。只溯兒……也要跟著嗎?」


  她說著,將目光落在了一旁心不在焉的少年身上。聽罷妻子的話,儒雅的鎮北侯也挪了目光,一道看向了自己瘦弱的孩子。


  「阿溯……」男人沉穩有力的聲音將她遊離的思緒喚回,鍾離朔驚了一瞬,立馬點頭,應道:「是。」


  見她反應如此遲鈍呆板,男人心下一嘆,看向了妻子。妻子如水的目光轉了過來,與他對上,又擔憂地看向了自己的孩子,沉默不語。


  已是深夜,深秋冷冽的風撲向了門窗,搖曳著亭中枯敗的樹枝,嘩嘩作響。洗漱完畢的樂正夫人幫著丈夫卸下繁雜的外衣,想著白日里的事情,嘆了一口氣,言道:「溯兒才好半年,此去帝都,路途遙遠,恐是要受不住如此勞累的。」


  「不若夫君先行南歸,我與溯兒明年春日再回帝都,如何?」


  果不其然,聽得妻子如此說道,樂正欽一時之間猶豫了起來,有些為難地說道:「溯兒的身體也好得差不多了,能跑能跳的,夫人不必如此擔憂。更何況,夫人已三年未曾隨我還朝了,潁兒也有三年未見你了,此次還朝,正好一家團圓,豈不美哉?」


  「可……」


  「別擔心。」男人攬過自己柔弱的妻子,溫聲勸慰道:「溯兒這不是醒來很久了嗎?只不過是回帝都,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男人溫柔地勸慰消散在夜風裡。那寒涼的夜風從黑夜的角落湧出,刮向了鎮北侯府東邊暖閣精緻的窗欞。


  樂正溯平躺在溫暖的被窩裡,耳畔濾過喧囂的風聲,睜著眼睛借著朦朧的月光,看著自己晦暗不明的帳頂。


  從瀾州調回帝都,任職為兵部尚書,她的父親樂正欽是被重用了。加上她如今任職為兵部侍郎的長姐,樂正家很得那個人看重。


  也是,畢竟這是她在瀾州的舊部。源州那群畏首畏尾的假君子,怕是很不得她的喜歡。看來,沒多久朝政就要翻天覆地地換了個格局。


  換了也好,換了,就再也沒有因為貪官污吏而喪失七成糧收的百姓,沒有餓死在帝都街頭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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