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六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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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相貌有時候可以成為一張很好的面具, 這是前世鍾離朔面對大臣們時得出的道理。她那過於風流的長相, 在很多人心中都樹立了一個喜歡風花雪月不理政事的帝王形象。在初登帝位權臣把持朝政的時期, 她就用這張臉麻痹著眾臣, 一臉笑眯眯不理政事,看著權臣們為了利益相互廝殺,在他們誰都得不到的時候看似妥協地推了皇后的人上位, 一點一點地拿回了手中的權利。
那個將她養大的母親除了教會她尺八,還教會了她一個道理。生而為人, 就要挺直胸膛, 有尊嚴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到後來, 鍾離朔遇到許許多多為了活著而放棄尊嚴的人, 她也沒有忘記這句話。
甚至為了這句話,她放下了一部分純粹的自己,去迎合, 去周旋, 只為了將自己尊為皇帝的百姓能夠有尊嚴地活在世界上。
有衣穿, 有飯吃,能站起來走路, 不必跪地乞討。有書讀,還有他們能接觸到的風花雪月。這是她身為帝王,應該做到的事情。若是她身體再好上一些,過個十年八年, 在皇后的扶持下, 她或許真的能做個中興之主, 好配上「昭」字里的「昭德友勞,聞聖周達」,而不是皇后說的「儀容恭美」。
只她命不太好,也可能是太罪孽深重,終究還是配不上那個字了。
不過沒有關係,皇后辦到了啊。自醒來那一日,她在床上躺了半月,已覺得前生種種都隨著自己的身體煙消雲散。唯一能讓她記住的,便是梓潼一人。
她的皇后,是這世上她唯一放不下的人,無論是敬還是愛。
生於皇室,是她沒辦法選擇的事情。十六歲之前,她樂觀地想,至少她能選擇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所以她成了見鹿公子,成了破廟裡的小葯童。
十六歲之後,她又樂觀地想,至少她能成為一個什麼樣的太子。但這個太子沒有做到一年,她就登基了。
一國之君,尊貴無比,雖然只能是皇帝了,但這下她真的能按照選擇地走下去了吧。可是現實卻很殘酷,鍾離朔只能再樂觀一點地想,就算和預期不一樣,可只要努力她最後一定能成功。她善於笑著面對所有的不幸和苦難,於是到後來,只能選擇死的時候,她也還在樂觀地想,最起碼自己可以選擇怎麼死。
她這一生的選擇太少,但每一次都不曾後悔。
唯一的一次後悔,是那一年初夏的宮門前,她沒有對皇后說出那句話。因為那時,她覺得自己還有漫長的十幾年,卻不曾想,一生竟然可以短暫成這樣。
所以,她連選都未曾想過。
如今想來,竟也不知道是後悔還是慶幸偏多。因為沒有告知而後悔,又怕告知后令皇後記得一個亡魂的愛慕而愧疚。
在火焰中燃燒地時候,她就在想,要是還能有機會,怎樣都會說的,然後她就真的可以有再選一次的機會。
不,是有很多很多選擇的機會。
多到,她可以有尊嚴地開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知道自己十六歲,她知道怎麼面對師長,知道在父母親面前應該是什麼樣子,她知道如何面對長姐,她知道如何應對金袍衛。因此在面對門下人的時候,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誰的鐘離朔,選擇了自己的方式。
她是樂正溯,是鎮北侯府少不更事的小公子。她要展現出她尋人的赤誠之心,於是她適時地露出了不會令人反感的表情,就好像當初面對那幫野心勃勃地權臣一樣,問道:「雖然我並不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但是我記得她的樣子。而且我告訴了她我是誰,我叫樂正溯,是鎮北侯的嫡次子。這樣吧,您能否幫我寫個告示,我記得司署廳有失物時能貼招領的字報。我是真心實意地想感謝那位大人,您就幫我寫個字報,說我給她的謝禮放在司署廳了,成么?」
十六歲的少年說得誠懇又真摯,穿著緋色官服的門下人被她這一番看起來義正言辭卻又十分不對的言論弄得呆愣了。好一會,一臉和善的門下人才啞然失笑道:「小公子,那是失物招領,或者尋物啟示的時候才貼的,哪有你這樣……」司署廳每天的告示欄都爆滿,要尋人去找衙門啊。
「這樣吧,你再說說,那位大人什麼模樣,身上可有什麼特徵。這昨夜去了魚龍閣的南門大人,可有很多的。但仔細找找,也不是不能找到。」許是她足夠天真可愛,又或者是鎮北侯的名頭管用,再不耐煩管瑣事的門下人竟也起了幫她找人的心思。
鍾離朔心想,昨夜皇后易了容的臉如此平平無奇,導致她都沒有認出來,這讓她怎麼描述皇后的模樣。再說了,就算說了,也鐵定找不到。而且鍾離朔根本就不指望會在南門找到皇后,她希望地只是能有人注意到她,最好是那幾個跟著皇后的人,能遇上就再好不過了。
堅定地執行著以她的年齡以她的身份能做出來的計劃,鍾離朔就這麼抱著她的禮盒,繼續和門下人說話。隨著時間流逝,司署廳在處理事務的門下人都注意到了這裡,開始紛紛給她出主意。
在知道她是樂正穎的弟弟之後,門下人說道:「樂正大人與我們南門的楊玉庭大人是朋友,楊大人是金袍衛副統領管著諸多大人,小公子不妨讓樂正大人托他問問。」
又有人說小公子來此報恩,一片熱忱,這大過年的就幫幫忙給她貼個報。
還有人調侃,小公子這麼著急,怕不是看上了那位金袍衛大人。
鍾離朔就這麼抱著小禮盒,站在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處,聽著各位大人給她出主意。不得不說,這群在大過年值班的門下人的金袍衛,於這個國泰民安的朝代實在是太清閑了一些。
等到南門的副統領楊玉庭到了衙署放了牌子,翹班出門赴約的時候,司署廳的消息已經跑了一輪。
今兒日頭很好,新年裡的頭一天,楊玉庭整理著自己朱雀服,十分滿意地走向了司署廳接待處的側門,開始了正月第一天的浪蕩。只他走到側門時,便被一匹小紅馬吸引住了目光。
哎呦,這濃密的鬃毛,這鮮亮的紅髮,那神駿的模樣,怎麼看怎麼都像他覬覦了很久樂正潁卻從不肯給他的血無影么。
再一看,便看到了司署廳側門旁的少年。那高挑的小身板,那俊俏的小模樣,那鮮嫩的緋色錦袍,這似曾相識的臉,怕不是樂正潁家那個從未露過臉的弟弟。
楊玉庭腳步一頓,又看了看,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竟鬼使神差地朝著鍾離朔走去。
他剛走進,便聽到門下人說:「小公子,您就這麼說,怕是很難找到的。」
這孩子是在找什麼?這麼想著,一向愛聽八卦喜歡多管閑事的楊副統領竟脫口而出道:「小弟弟,你是要找什麼?」
青年男人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鍾離朔回頭,一個模樣俊俏,風流倜儻的男人便映入了眼中。她沒有見過人,正猶豫著要不要接話,便聽身後的門下人說道:「見過楊統領,這位是鎮北侯的小公子,來此處是尋人的。」
鍾離朔一聽,心裡便明白了眼前這位便是長姐樂正潁的那位朋友楊玉庭大人了。於是她躬身行禮一禮,言道:「見過楊大人。」
她長得與樂正穎十分相似,且模樣稚嫩,楊玉庭心想十六歲的樂正穎是不是也這麼可愛。這麼一思量,楊玉庭的心情越發明媚,看向鍾離朔的眼神也和藹可親了很多。
「你是阿潁的弟弟?叫溯對嗎?你要找什麼人,說出來聽聽,興許我能幫你找找。」
眼前的青年男子透著一股友好的氣息,或許是錯覺,鍾離朔在他眼裡竟然還看到了一絲殷勤的味道。也許長姐和他關係很好,還真不是隨便說說的。鍾離朔想想,以樂正溯的角度將事情一一說了出來。
楊玉庭興緻勃勃地聽她說完,摸著下巴點點頭思索道:「嗯……這樣吧,你將東西交給我,我明日幫你問問。」
他答應得如此爽快,令鍾離朔有些錯愕。但很快她就開心了起來,點點頭,拱手又是一禮,「那就麻煩楊大人了,還請楊大人一定要找到那位好心的大人。」
「小事。」楊玉庭笑笑,伸手接過鍾離朔的小禮盒,又忍不住瞅瞅那匹鮮亮的小紅馬,問道:「那馬是你姐送你的?」
「嗯,正是家姐所贈。」鍾離朔點點頭。
楊玉庭哦了一聲,又看多了兩眼,眼底的惋惜之色很是明顯。鍾離朔看著他的眼神,很快就明白了過來,笑著說道:「楊大人也喜歡緋影嗎?我也很喜歡。」
「喜歡啊,當然喜歡。」愛好收藏寶馬的楊玉庭點點頭,頗有同感地看向了鍾離朔,「你給它取了名字?緋影,很合適。這是匹不可多得的寶馬,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對它了。」
這語氣,活像緋影以前是他的。鍾離朔明了的點點頭,楊玉庭便收起了那幅求而不得的可惜之色,笑著說道:「好了,事情我會幫你辦的,你就快回去吧,這天也有些冷,你可別傷著身體了。」他可是知道,阿潁的幼弟身子骨不太好呢。